第38章 血色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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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耶律德光帶來的毀滅性消息如同冰水澆頭,將顧遠心中最後一絲僥幸徹底澆滅。契丹的刀懸而不用,李存勖的刀卻隨時可能落下,範文的眼線更是如同附骨之蛆即將鑽入府邸。原計劃的根基崩塌,他必須用更殘酷、更扭曲的方式,在絕境中重新搭建一座足以迷惑敵人的戲台。
書房內,炭火映照著顧遠的臉,一半在光明中顯得異常冷靜,一半隱在陰影裏透著刺骨的陰鷙。他屏退了墨罕、晁豪等人,隻留下金先生何佳俊。
“金先生,”顧遠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近乎疲憊的決絕,“這戲的成敗,還要看你。”
何佳俊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水晶鏡片,冰冷的光澤一閃而過。他微微躬身“顧帥吩咐,屬下萬死不辭。隻是…這戲,該如何演?”
“演戲嘛,”顧遠嘴角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笑意,眼神卻銳利依舊,“要真實。最好是演員自己都信了。光我一個人演昏聵好色,那叫獨角戲,騙不了精明的看客。蘇婉娘…她是這場戲裏不可或缺的‘女主角’。”
何佳俊鏡片後的目光微凝“顧帥的意思是…”
“她不是獨守空房數月嗎,最近不是天天想方設法‘偶遇’我,送些不合胃口的點心,試圖引起我的注意嗎?”顧遠的話語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我若突然對她‘寵愛有加’,殷勤備至,太過突兀,反而惹人懷疑。尤其範文那三個眼線就要進來,他們帶著任務,眼睛會比狼還尖!戲,得有個鋪墊,得讓她自己‘入戲’才行。”
他頓了頓,看向何佳俊,眼神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她需要一個‘引路人’。一個看似無意,實則句句誅心,能引導她心甘情願、甚至滿懷希望地踏上這條戲路的‘高人’。”
何佳俊瞬間明白了顧遠的意思,心頭微微一沉,但麵上依舊毫無波瀾“屬下明白了。顧帥是要屬下…去當這個‘指導人’,點化蘇姨娘?”
“聰明!”顧遠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近乎殘忍的精光,“她不是天天在你經過的路上晃悠嗎?明日,你裝作不經意‘看見’她,然後…提點她幾句。”他刻意加重了“提點”二字,“記住,點到為止!不要主動去找她!要讓她覺得,是你實在看不下去了,才出於‘好心’,給她指條‘明路’!等她主動來找你,你再‘推心置腹’地細說。”
顧遠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外麵灰蒙蒙的天空,背影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孤寂與沉重。他接下來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尖上剜下來的肉
“告訴她…清洛之所以能得我‘偏愛’,並非因為她是什麽正妻,而是…因為她身上,有別人的影子。”
何佳俊的呼吸幾不可察地一滯。他知道顧遠要說什麽了,那是這個男人心底最深的傷疤,從未向任何人完全袒露,如今卻要被他親手撕開,作為操控另一個女人的工具!
“告訴她…”顧遠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追憶的痛楚和刻意營造的深情,“清洛…她舞劍時的身姿,像極了我的發妻…阿茹娜。”
“阿茹娜”這個名字出口的瞬間,書房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何佳俊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他太清楚這個名字對顧遠意味著什麽!雲州分壇那煉獄般的地牢,九曜蝕心蠱日夜噬心的痛苦,是顧遠率軍攻破拜火教分壇,將他們毒蛇九子從地獄裏拖了出來。神醫封宇川被緊急調來救治他們,可就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顧遠最愛的發妻阿茹娜,身懷六甲,卻在突圍中難產而死…一屍兩命!那是顧遠心中永不愈合的血洞!
“再告訴她…”顧遠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強行維持著冷酷的語調,“清洛生氣時,或是專注處理公務時,那微蹙的眉頭,那抿緊的唇線…又像極了…阿古拉。”
“阿古拉!”何佳俊的心猛地一抽。阿古拉,阿茹娜的妹妹,那個為了給慘死的姐姐報仇,帶著滔天怨氣投身潞州血戰的女子!她燃燒自己的真氣,與顧遠的叔公古力森連以命搏命,最終香消玉殞!她的死,是顧遠心中另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潞州之戰後,第二日顧遠抱著阿古拉冰冷的屍體在埋葬的深坑前坐了整整一夜,那個畫麵,何佳俊永生難忘!
“你就說,你是實在看不下去她那拙劣的模仿了,才提醒她。”顧遠轉過身,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直刺何佳俊,“告訴她,她身材高挑,身形修長,這是她的優勢!讓她去模仿…模仿阿茹娜生前舞劍時的狀態!告訴她,若能模仿出幾分神韻,王爺…豈能不動心?”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鈍刀在顧遠的心上反複切割。他要用自己最愛的兩個亡妻的形象,作為誘餌,去引誘一個無辜的女人踏入他精心設計的陷阱!更要用這種方式,將喬清洛也拖入這場戲中,讓她成為被比較、被“替代”的符號,成為這場戲裏最無辜也最痛苦的祭品!唯有如此,才能讓蘇婉娘深信不疑,才能讓她的“入戲”顯得順理成章,才能讓即將到來的“寵妾滅妻”戲碼,在那些眼線眼中,顯得真實而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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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先生…”顧遠的聲音裏第一次帶上了一絲難以抑製的疲憊和痛苦,他閉上眼,揮了揮手,“去辦吧…務必在範文死狗的眼線進來之前…完成布局。” 他的手在袖中微微顫抖。
何佳俊深深地看著顧遠那強忍痛楚的側臉。這個算無遺策、冷酷如冰的男人,此刻正親手將自己的心放在火上炙烤。何佳俊心中湧起一股巨大的悲憫,不是為了蘇婉娘,而是為了眼前這個為了保全他們、不惜碾碎自己靈魂的顧帥!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情緒,鏡片後的目光重新變得冰冷而堅定,躬身道“顧帥放心,屬下…定不辱命。” 他無聲地退出了書房,每一步都沉重無比。
翌日午後,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在顧府曲折的回廊上。蘇婉娘端著一碟剛出爐、精心製作的芙蓉糕,又一次“恰巧”出現在通往顧遠書房必經的廊道上。她穿著素雅的衣裙,身姿高挑纖細,臉上帶著一絲緊張和期待,目光頻頻望向書房的方向。
何佳俊抱著一疊賬冊,如同精準的鍾表般沿著既定的路線走來。他的步伐不快不慢,目光平視前方,仿佛對周遭一切漠不關心。就在即將與蘇婉娘擦肩而過時,他的腳步微微一頓,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她手中的糕點,又極快地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秒。
蘇婉娘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識地將糕點往前送了送,臉上擠出溫婉的笑容“金先生…”
何佳俊卻沒有停留,仿佛隻是隨意看了一眼,繼續向前走去。隻是在走出幾步後,他狀似無意地、用隻有兩人能勉強聽清的聲音,留下了一句平淡卻如同驚雷的話
“蘇姨娘,顧帥…不喜甜食。前幾次你每次送的點心,他皺眉吃了兩口,便灌了幾大杯茶水。有幾回,更是直接賞給了下人。”
話音落下,他腳步未停,身影已消失在廊道拐角。
蘇婉娘如遭雷擊,僵在原地!手中溫熱的糕點瞬間變得滾燙而刺手!她臉上的血色褪得幹幹淨淨,隻剩下難堪的蒼白和巨大的恐慌。
原來…王爺皺眉是因為這個?
原來…他根本不愛吃甜食?
原來…自己精心準備的“心意”,在他眼中是如此難以下咽,甚至…直接賞給了下人?
屈辱、難堪、懊惱、自我懷疑…種種情緒如同毒蛇般噬咬著她的心。她覺得自己笨透了!蠢極了!不僅沒能討得歡心,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人厭煩!王爺此刻…一定煩死她了!
整整一天,蘇婉娘都坐立不安。何佳俊那句輕飄飄的話,像魔咒一樣在她腦海裏盤旋。她仿佛能看到顧遠皺著眉,勉強咽下她的點心,然後狂灌冷水的樣子;仿佛能看到他麵無表情地將糕點隨手賞給下人時,那冷漠的眼神…每一次想象,都讓她心如刀絞,羞憤欲死。
不行!不能這樣下去!她不能坐以待斃!她必須補救!金先生…對!金先生!他是王爺身邊最信任的人之一,他今天既然提點了自己,或許…他願意再幫幫自己?
這個念頭如同救命稻草般抓住了她。蘇婉娘再也按捺不住,她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氣,開始小心翼翼地、如同做賊般在府中尋找何佳俊的身影。終於,在黃昏時分,她看到何佳俊獨自一人走進了後花園角落一處僻靜的涼亭,似乎在核對賬目。
蘇婉娘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衣裙和發髻,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些,然後低著頭,快步走向涼亭。她走到亭外,停下腳步,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懇求“金先生…婉娘…婉娘能打擾您片刻嗎?”
何佳俊從賬冊中抬起頭,金絲鏡片後的目光平靜無波,仿佛對她的到來並不意外。他放下賬冊,做了個“請”的手勢“蘇姨娘請坐。有何事?”
蘇婉娘緊張地絞著手中的帕子,眼圈微微發紅,聲音帶著哽咽“金先生…今日多謝您提點…是婉娘愚鈍,竟連王爺的喜好都…都弄錯了…惹得王爺厭煩…” 她抬起頭,眼中充滿了無助和哀求,“金先生,您是王爺身邊最得力的人,求您…求您指點婉娘一二!我…我到底該怎麽做?王爺他…他喜歡什麽?我…我不想再惹他厭煩了…” 說到最後,已是泫然欲泣。
何佳俊靜靜地看著她,眼神深邃,似乎在審視,又似乎在權衡。涼亭內一片寂靜,隻有蘇婉娘壓抑的啜泣聲。過了許久,就在蘇婉娘幾乎要絕望時,何佳俊才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聲帶著一種複雜難言的意味,像是憐憫,又像是無奈。
“蘇姨娘,”他的聲音依舊平淡,卻似乎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度”,“你可知…王爺為何對夫人(喬清洛)…似乎格外不同?”
蘇婉娘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渴望與不解。
何佳俊的目光投向亭外漸漸暗淡的天色,聲音低沉,仿佛陷入了遙遠的回憶“王爺…他心中,一直裝著兩個人。兩個…永遠無法替代的人。”
蘇婉娘屏住了呼吸。
“一個是阿茹娜…王爺的發妻。”何佳俊的聲音帶著一種追憶的沉痛,“她…如同草原上最耀眼的太陽,熱情似火,英姿颯爽。尤其…是她舞劍的時候,身姿矯若遊龍,劍光如虹,仿佛整個天地都為她傾倒…王爺當年,最愛的便是看她舞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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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婉娘的心猛地一跳。舞劍?喬清洛會舞劍?她見過喬清洛,隻覺得她溫婉嫻靜,從未想過她竟會舞劍?還…如此吸引王爺?
“可惜…”何佳俊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刻骨的恨意,“拜火教!那群該死的畜生!”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似乎陷入了某種痛苦的回憶,“雲州…那地獄般的地牢…九曜蝕心蠱日夜噬心…是王爺…他親率大軍,踏平了拜火教分壇,將我們這些人從地獄裏撈了出來!神醫封先生被調來救我們…可就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 何佳俊的聲音哽咽了,他閉上眼,仿佛不忍回憶那慘烈的一幕,“阿茹娜夫人…身懷六甲,卻在突圍中…難產而死…一屍兩命!”
“啊!”蘇婉娘忍不住驚呼出聲,捂住了嘴,眼中充滿了震驚與恐懼。一屍兩命!何等慘烈!她從未想過,那個看似強大冷酷的王爺,竟背負著如此深重的傷痛!
“王爺他…那事後,心脈差點都沒保住…”何佳俊的聲音低沉得如同夢囈,“那之後,他的心…就死了一半。”
涼亭內死寂一片,隻有寒風穿過亭角的嗚咽。蘇婉娘已是淚流滿麵,為那未曾謀麵的阿茹娜,也為那個心碎的男人。
“另一個…”何佳俊睜開眼,眼中寒光閃爍,“是阿古拉。阿茹娜夫人的親妹妹。”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更深的悲愴與憤怒,“她為了給慘死的姐姐報仇,帶著苗疆的勇士投身潞州血戰!她燃燒自己的生命,與拜火教最凶殘的長老古力森連以命相搏!最終…也戰死沙場!她…她生氣時,或是專注某事時,那微蹙的眉頭,那抿緊的唇線…倔強而決絕…”
何佳俊的目光緩緩轉向蘇婉娘,帶著一種審視“蘇姨娘,你可知…王爺為何對夫人(喬清洛)另眼相看?”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因為夫人舞劍時的身姿,像極了當年的阿茹娜!而她生氣或是專注處理事務時,那神態…又像極了阿古拉!”
轟——!
如同驚雷在蘇婉娘腦中炸響!她徹底懵了!原來…原來如此!王妃娘娘,喬清洛…她隻是一個替身?一個承載著王爺對亡妻思念的…影子?難怪…難怪王爺對她如此不同!
巨大的震驚之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同情,有釋然,但更多的…是一種看到了希望的、近乎扭曲的激動!
“金先生…您…您是說…”蘇婉娘的聲音顫抖著,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希冀。
何佳俊看著她眼中驟然亮起的光芒,心中冰冷一片,麵上卻依舊平靜如水“蘇姨娘,你是聰明人。有些話,點到即止。”他話鋒一轉,目光落在蘇婉娘高挑修長的身姿上,“你可知,你最大的優勢是什麽?”
蘇婉娘茫然地搖頭。
“是你的身形。”何佳俊的語氣帶上了一絲“指點”的意味,“你身材高挑,骨架勻稱,與阿茹娜夫人生前極為相似。夫人(喬清洛)身量嬌小,舞劍雖有其形,卻難具阿茹娜夫人那種大開大合、英姿颯爽的神韻。”
蘇婉娘的心跳驟然加速!
“王爺的心結,在於對亡妻的思念,刻骨銘心。”何佳俊的聲音如同魔鬼的低語,充滿了誘惑,“你若能…模仿出幾分阿茹娜夫人舞劍時的神采,舉手投足間,帶上那種英姿颯爽、矯健明麗的氣質…王爺他…睹物思人,豈能…不動心?”
模仿…阿茹娜…舞劍的神韻?
蘇婉娘隻覺得一股熱血衝上頭頂!她仿佛抓住了一根足以改變命運的繩索!她不再是那個笨拙討好的可憐蟲,她找到了方向!一個可以真正走進王爺心裏的方向!
“金先生!我…我明白了!謝謝您!謝謝您!”蘇婉娘激動得語無倫次,眼中閃爍著狂喜和堅定的光芒,“我一定…一定好好學!好好模仿!絕不會辜負您的指點!”她站起身,對著何佳俊深深鞠了一躬,臉上煥發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身著勁裝、舞動長劍,引得顧遠駐足凝視、心馳神往的畫麵。
何佳俊微微頷首,金絲鏡片反射著最後一絲天光,遮住了他眼中那深不見底的冰冷與憐憫。“記住,欲速則不達。自然些,莫要刻意。王爺…最討厭做作。” 他淡淡地補充了一句,仿佛隻是善意的提醒。
“是!婉娘記住了!”蘇婉娘用力點頭,如同領受了無上法旨。她再次道謝,然後腳步輕快,帶著滿心的希望和憧憬,匆匆離開了涼亭,仿佛要去擁抱一個全新的、充滿光明的未來。
何佳俊獨自留在漸漸被暮色籠罩的涼亭中。他拿起賬冊,卻久久沒有翻動一頁。鏡片後的目光,越過亭簷,望向顧遠書房的方向,帶著一種無聲的沉重。
在書房緊閉的窗後,顧遠的身影如同雕像般佇立。他親眼目睹了涼亭中發生的一切,看著蘇婉娘從絕望到充滿希望,看著何佳俊那完美無缺的表演。他的手中,緊緊攥著一枚冰冷的、邊緣已經有些磨損的狼牙——那是阿茹娜留給他的唯一遺物。指尖因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滲出的鮮血染紅了狼牙的根部,他卻渾然不覺。
計劃…開始了。
一場以亡妻之名編織的、充滿欺騙與利用的戲劇,正式拉開了帷幕。而那個滿心憧憬、以為自己找到了通天捷徑的單純女子,正懵懂無知地、一步步走向顧遠為她精心設計的血色戲台中央。她將成為這場殘酷權謀中最閃亮也最悲哀的道具,而喬清洛的心碎,也將在不久之後,成為這場戲最震撼人心的高潮。石洲的寒冬,因人心的算計,變得更加冰冷刺骨……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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