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石三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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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末的石州,暑氣開始蒸騰,正院的空氣卻凝滯如冰。喬清洛坐在窗邊,指尖無意識地劃過一件小衣裳柔軟的布料,目光空茫地投向庭院。那日瘋狂的劍舞與自毀般的捶打,耗盡了她的氣力,也仿佛抽走了她最後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春杏端著一碗溫熱的安胎藥,小心翼翼地走近,看著她蒼白消瘦的側臉,心如刀絞“夫人,該用藥了。”
喬清洛沒有動,隻是低低地問“春杏,我是不是很傻?”
“夫人……”春杏喉頭哽咽。
“傻到以為用命換來的情分,能抵得過年輕新鮮的顏色?”喬清洛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帶著一種死寂的疲憊,“傻到以為哭鬧、自傷,就能喚回變了的心腸?”
她慢慢轉過頭,那雙曾經盛滿星輝、此刻卻紅腫未消的眼眸看向春杏,裏麵有什麽東西在沉澱、凝結“你說得對,傷了自己,傷了我腹中這個無辜的孩子,隻會讓親者痛,仇者快。讓那聽雨軒裏的,更得意。”
春杏心頭猛地一鬆,又旋即被更大的酸楚填滿“夫人,您能這麽想就好,身子要緊啊!”
“身子是要緊,”喬清洛的指尖驟然收緊,將那柔軟的布料攥出深深的褶皺,指節泛白,“可這口氣,更咽不下去!”她猛地抬眼,那死寂的眼底驟然爆出兩點寒星般的銳芒,“她蘇婉娘算個什麽東西?一個被當作玩意兒送進來的賤婢!也配踩在我喬清洛頭上作威作福?也配克扣我正院的用度,欺負我的人?”
一股久違的、屬於商賈之女喬清洛的悍然之氣,衝破了絕望的泥沼,在她周身升騰。那不再是悲憤的瘋狂,而是淬了冰的清醒與殺伐決斷。
“春杏,快叫銀蘭姐姐來!”喬清洛的聲音恢複了往日的清晰,甚至帶上了一絲冷硬的質地,“把府裏近三個月的所有賬冊,采買清單,庫房出入記錄,統統給我搬來。我要看!”
春杏心頭一震,看著夫人眼中那熟悉又陌生的銳利光芒,一種難以言喻的激動衝上心頭。那個在商場上運籌帷幄、在王府後方為顧遠安定人心的夫人喬清洛,回來了!
“是!奴婢這就去!”春杏的聲音都輕快了幾分。
接下來的幾日,正院仿佛變成了一個微型的帥府簽押房。厚重的賬冊堆滿了桌案,空氣中彌漫著墨香和紙張特有的氣息。
喬清洛穿著寬鬆舒適的舊衣,脂粉不施,長發鬆鬆挽起。她坐在堆疊的賬冊後,目光如電,指尖在密密麻麻的數字間飛快滑動、勾畫、比對。那份專注和淩厲,讓伺候在旁的春杏和銀蘭都屏住了呼吸。
“六月初七,采買嶺南鮮荔枝三斤,記入公中庫房。同日,聽雨軒蘇姨娘處領走兩斤?”喬清洛的指尖重重敲在一條記錄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剩下的一斤呢?喂了狗?還是庫房的老鼠成精了,專挑金貴的啃?”
她頭也不抬地吩咐“春杏,去問庫房管事李貴,這消失的一斤荔枝,他打算怎麽給我吐出來?讓他帶著庫房這月的明細,立刻滾來見我!”
春杏精神一振“是!夫人!” 她小跑著出去,腳步都帶著一股揚眉吐氣的勁兒。
不多時,胖墩墩的庫房管事李貴便滿頭大汗、戰戰兢兢地跪在了喬清洛麵前,手裏捧著的賬冊都在微微發抖。
喬清洛看都沒看他,隻繼續翻著另一本賬冊,語氣平淡無波“李貴,五月底入庫的蘇杭新綢,我記得是二十匹湖藍,十五匹杏黃,十匹雨過天青。怎麽昨日春杏去取給我裁新衣的料子,管事推說杏黃和天青都‘恰好用完了’?剩下的湖藍,也‘品相不佳’?”她終於抬眼,那目光平靜,卻像冰錐子一樣紮人,“我竟不知,王府庫房裏的東西,不經我這個王妃的手,就能‘用完了’?還是說,那些料子長了腿,自己跑去了不該去的地方?”
李貴額頭的汗珠滾落下來,砸在光潔的地磚上,他抖著聲音“夫…夫人息怒!這…這…是小的疏忽…是小的沒管好手下人…定是…定是下麵的人弄混了…小的這就去查!這就去查!”
“查?”喬清洛輕笑一聲,那笑聲裏沒有半分溫度,“好啊。那你順便也查查,聽雨軒蘇姨娘身上那件簇新的、繡著纏枝蓮的杏黃杭綢褙子,是哪兒來的?庫房裏‘恰好用完’的杏黃料子,怎麽‘恰好’就穿在了她身上?還有她房裏那套雨過天青的帳子,莫非是天上掉下來的?”
李貴麵如土色,癱軟在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他哪裏還敢查?蘇姨娘那邊氣勢洶洶,可眼前這位王妃一旦較起真來,那手段和背後盤根錯節的人脈,更還有大人……他更是惹不起!
“看來你這管事當得是越發‘得心應手’了。”喬清洛放下賬冊,語氣陡然轉厲,“來人!”
守在門外的兩個健壯仆婦應聲而入。
“李貴辦事不力,賬目不清,克扣主上用度。拖下去,打二十板子,革去管事之職,降為三等雜役!庫房鑰匙,即刻交予春杏暫管!”喬清洛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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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李貴的哭嚎聲被仆婦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
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王府。
正院的雷霆手段震住了所有蠢蠢欲動、或者已經暗中倒向聽雨軒的下人。那些被蘇婉娘和翠柳克扣、拖延的用度,以最快的速度、最好的品質,源源不斷地重新流回正院。
時令的瓜果鮮靈水嫩,精細的點心花樣翻新,喬清洛孕中喜歡的清淡小菜日日不重樣。送來的綢緞料子,不僅數量充足,質地和花色更顯珍貴稀罕,遠非市麵上尋常可見之物。
春杏抱著幾匹流光溢彩的雲錦,喜滋滋地展示給喬清洛看“夫人您瞧!金先生那邊剛送來的,說是江南那邊緊俏得很,咱們石州根本見不著!比聽雨軒那位身上穿的可強出百倍去!”她故意提高了聲調,仿佛要讓整個院子都聽見。
喬清洛撫摸著那光滑冰涼的錦緞,觸手生溫,華美異常。她心中了然,這絕非王府公中采買所能及。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掠過心頭——是解氣的快意,還是更深沉的酸澀?她分辨不清。她隻是淡淡吩咐“收起來吧。天氣熱了,這料子正好給未出世的孩子做幾件小衣。”
聽雨軒裏,氣氛卻截然相反。
蘇婉娘看著桌上那幾樣明顯不如前幾日、甚至不如她初入府送來的新鮮瓜果,氣得柳眉倒豎,抓起一個桃子狠狠砸在地上,汁水四濺“混賬東西!這幫捧高踩低的奴才!這才幾天?就敢拿這些次貨來糊弄本姨娘了?”
翠柳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濺到裙角的汁水,低聲勸慰“姨娘息怒,如今那正院…風頭正勁呢。王妃查賬,李管事都被打了板子革了職,誰還敢頂風作案?送來的東西自然…不如從前了。”
“不如從前?”蘇婉娘尖聲冷笑,指著外麵,手指都在發抖,“你看看她正院!那水果,那點心,那綢緞!樣樣都比我的好!憑什麽?!王爺明明最寵的是我!是我!”
翠柳眼神閃爍了一下,低聲道“姨娘,奴婢瞧著…王妃這次,像是動了真格的。聽所有人都說,她管起家來,手段厲害著呢,府裏的老人兒都怕她。咱們…咱們之前那些法子,怕是行不通了。”
“行不通?”蘇婉娘猛地轉身,豔麗的麵容因憤怒和嫉妒而扭曲,“我就不信鬥不過她!她不就是仗著肚子裏那塊肉和那點子管家的本事嗎?”她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光芒,“管家權…對!她不是能管嗎?王爺現在寵我,我若開口要這管家之權,王爺難道會不給?隻要大權在握,這府裏上下,還不是我說了算?到時候,我要她喬清洛連口餿飯都吃不上!”
她被自己描繪的前景刺激得興奮起來,仿佛已經看到了喬清洛匍匐在她腳下的樣子。她立刻精心打扮一番,換上一身最顯身段的紗衣,帶著一股誌在必得的香風,直奔顧遠處理公務的外書房。
書房內,顧遠正聽著何佳俊低聲匯報蘇婉娘這幾日的動向,墨罕則侍立一旁。當聽到蘇婉娘竟異想天開要染指管家大權時,墨罕濃眉緊鎖,甕聲甕氣地低吼“她算個什麽東西!也敢覬覦主母之權?少主,此風絕不可長!夫人為了您,為了這石洲……”
“墨罕!”顧遠沉聲打斷他,目光卻掠過墨罕看向何佳俊。何佳俊微不可察地點點頭,眼神瞟向門外回廊的陰影處——李三那個跑腿雜役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貼在那裏偷聽。
顧遠心中冷笑,麵上卻迅速調整出一副略帶煩躁的沉穩模樣,對著墨罕斥道“本王說過多少次了?府內之事,自有金銀二先生處置!王妃有孕在身,本就該靜養!你們一個個,少去煩擾她!” 這話看似訓斥墨罕維護王妃,實則再次強調了喬清洛的地位不可動搖,管家權在金銀二先生手中。
話音剛落,蘇婉娘嬌滴滴的聲音便在門外響起“王爺~~”
她嫋嫋婷婷地進來,仿佛沒看見墨罕和何佳俊一般,徑直撲到顧遠書案旁,半個身子都倚了上去,紗衣下的曲線若隱若現,甜膩的香氣直衝顧遠鼻端“王爺~~您看妾身這身新衣裳可好看?是您上次賞的料子呢!”她一邊說,一邊用塗著蔻丹的手指似有若無地劃過顧遠的手背。
顧遠強忍著胃裏的翻騰,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語氣平淡“嗯,不錯。”
蘇婉娘見他反應冷淡,心中有些著急,立刻切入主題,聲音更加嬌嗲“王爺~~您看,王妃姐姐如今身子重了,又要操心照顧小世子,府裏上下這麽多瑣事,多勞神啊!妾身看著都心疼呢!不如…不如讓妾身為王爺分憂,幫著管管家?妾身定會盡心盡力,把府裏打理得妥妥當當的!”她說著,眼中滿是期待和自以為是的風情。
顧遠還未開口,旁邊的何佳俊已經微微躬身,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蘇姨娘體恤王妃,心意是好的。隻是府務繁雜,牽涉甚廣,非一朝一夕可熟稔。王妃雖在靜養,然府中大小章程、各處管事、庫房賬目、人情往來,皆係於王妃一身,脈絡清晰,處置得當。我們金銀二先生不過是秉承王妃舊例,依令行事,尚覺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懈怠。若驟然換人,恐生混亂,反倒不美。” 他這番話,綿裏藏針,點明了喬清洛才是真正的掌舵人,根基深厚,無人可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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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罕更是直接,從鼻子裏重重哼了一聲,看都懶得看蘇婉娘一眼,那不屑之意溢於言表。
蘇婉娘被這軟硬釘子碰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尤其墨罕那聲冷哼,像一記耳光扇在她臉上。她委屈地看向顧遠,泫然欲泣“王爺~~您看他們…妾身也是一片好心啊!難道您信不過妾身嗎?”
顧遠心中厭煩至極,麵上卻隻皺了皺眉,語氣帶著一絲被打擾公務的不耐“金先生所言甚是。府務自有成規,豈是兒戲?你當好生待在聽雨軒,少生事端。本王這裏還有軍務要議,退下吧。” 他揮了揮手,像是趕走一隻嗡嗡叫的蒼蠅。
蘇婉娘碰了個結結實實的硬釘子,看著顧遠冷淡的側臉和墨罕、何佳俊那毫不掩飾的疏離與輕視,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無力感瞬間淹沒了她。她這才真正意識到,喬清洛在這王府裏的根基,遠非她憑借一點虛浮的寵愛就能撼動!王爺身邊的這些核心心腹,根本就沒把她放在眼裏!她引以為傲的“得寵”,在這些手握實權的人麵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她捂著臉,哭著跑了出去,那精心營造的風情和誌在必得的氣勢,碎了一地。
蘇婉娘铩羽而歸,奪權之路被徹底堵死,巨大的挫敗感啃噬著她的心。然而,當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聽雨軒,目光落在庭院裏那個小小的身影上時,一個更強烈的念頭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來,瞬間扼住了她的呼吸。
是顧??!
那個兩歲多、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被喬清洛抱在懷裏,坐在廊下的蔭涼處。喬清洛低著頭,溫柔地對他耳語著什麽,小家夥咯咯地笑著,胖乎乎的小手摟著母親的脖子,親昵地蹭著她的臉頰。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落在他們身上,勾勒出一幅刺得蘇婉娘眼睛生疼的、名為“天倫之樂”的畫麵。
而顧遠,她的王爺,此刻正從不遠處的回廊經過。他的腳步明顯頓住了,目光不受控製地、貪婪地投向那對母子。那眼神裏的渴望、溫柔,甚至還有一絲無法掩飾的痛楚,是蘇婉娘從未得到過的!她清楚地看到,顧遠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仿佛想伸出去觸摸那個孩子,卻最終僵硬地垂在身側。
“憑什麽…”蘇婉娘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幾乎要掐出血來。一股混雜著嫉妒、不甘和瘋狂的念頭在她腦中炸開,“喬清洛!你比不過我的容貌,比不過我的新鮮,你就拿兒子來壓我!王爺愛兒子!所以你才敢如此囂張!”
是了,一定是這樣!王爺對自己冷淡,一定是因為喬清洛總抱著兒子在他麵前晃,勾起了他的父子之情!蘇婉娘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自己輸,就輸在沒有孩子!如果…如果她也有了王爺的孩子,一個更健康、更漂亮的孩子!那王爺的心,一定會徹底偏向她這邊!到那時,什麽喬清洛,什麽顧??,統統都要靠邊站!管家權?哼,自然也是她的囊中之物!
“孩子…我要有個孩子!”這個念頭如同魔咒,瞬間占據了蘇婉娘所有的思維。她猛地抓住身旁翠柳的胳膊,力氣大得讓翠柳痛呼出聲。
“翠柳!快!給我去打聽!不管花多少錢,找最好的郎中,尋最有效的方子!我要盡快懷上王爺的子嗣!”蘇婉娘的眼睛裏燃燒著不顧一切的火焰。
翠柳被她抓得生疼,卻不敢掙脫,心中念頭急轉。這倒是個絕好的機會!蘇姨娘急於求子,必然更容易被掌控,也更能探聽到王爺的私密。她立刻應道“是!姨娘放心!奴婢這就去辦!定給姨娘尋來最靈驗的秘方!”
為了早日得子,蘇婉娘更加賣力地扮演起“寵妾”的角色。她從翠柳那裏打聽來的風月手段越來越大膽露骨,穿著也愈發清涼妖冶。她堅信,隻要自己足夠“努力”,再加上秘方的助力,一定能牢牢抓住王爺,懷上夢寐以求的孩子。
這日傍晚,她又端著一碗親自“熬煮”的參湯,扭著水蛇腰進了顧遠的書房。她故意將薄紗外衫滑落肩頭,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媚眼如絲地靠近“王爺~~您操勞一天了,喝碗湯補補身子吧~~這可是妾身守著小爐子,足足熬了兩個時辰呢~~” 聲音甜膩得能滴出蜜來。
顧遠正在看一份密報,眉頭緊鎖,是關於契丹那邊的新動向。蘇婉娘的靠近和那濃烈的香氣讓他煩躁得幾乎要嘔出來。他強壓下心頭的暴戾,抬眼,正好看到窗外李三的身影一閃而過。
他不能推開她。至少在眼線看來,他必須維持對這個“寵妾”的“喜愛”。
顧遠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擠出一個堪稱扭曲的微笑,伸手攬過蘇婉娘的腰肢。那觸感年輕緊致,帶著蓬勃的生命力,屬於男性的本能確實被勾起一絲漣漪。然而,就在肌膚相觸的瞬間,喬清洛那日絕望捶打腹部的畫麵、她抱著顧??教他喊“爹爹大壞蛋”的畫麵,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洶湧而至,瞬間將那點可憐的生理衝動澆滅得無影無蹤,隻剩下更深的厭惡和刺骨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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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順勢捏住蘇婉娘的下巴,指腹用力,讓她吃痛地蹙眉,眼神卻冰冷“哦?婉娘如此有心?真是本王的…解語花啊。” 他刻意加重了最後三個字,帶著濃濃的諷刺,可惜沉浸在自己幻想中的蘇婉娘絲毫未覺。
“那當然,妾身心心念念,可都是王爺您呢~~”蘇婉娘忍著下巴的疼,依舊媚笑著,將參湯碗往顧遠唇邊送。
顧遠避開那碗,另一隻手卻端起書案上另一隻早就備好的、同樣熱氣騰騰的甜白瓷小碗,裏麵是色澤清亮、散發著淡淡藥香的羹湯。這是何佳俊剛剛“恰好”送來的。
“婉娘辛苦,本王豈能不賞?”顧遠將小碗遞到蘇婉娘唇邊,嘴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笑意,“這是曾經宮裏流出來的方子,最是滋補氣血,養顏安神。金先生特意為你尋來的,趁熱喝了。你身子調養好了,才能早日為本王開枝散葉,不是嗎?”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蠱惑,目光卻銳利地鎖住蘇婉娘的反應。
蘇婉娘一聽是“宮裏流出的方子”、“滋補氣血”、“養顏安神”,尤其那句“早日開枝散葉”,簡直說到了她的心坎裏!她眼中迸發出狂喜的光芒!王爺果然還是想著她的!還特意讓金先生尋來這麽珍貴的補品!這是何等的榮寵!
“王爺~~您對妾身真是太好了!”她感動得幾乎要落淚,毫不猶豫地接過小碗,看也不看,仰頭就將那碗溫熱的羹湯一飲而盡,隻覺得一股暖流下肚,渾身都舒暢起來,仿佛離懷上子嗣的夢想又近了一步。
她哪裏知道,那看似清亮的湯汁底部,沉澱著顧遠親手調配、無色無味的粉末。那是他結合契丹巫醫之法和中原毒理,精心炮製的“落回散”。藥性極緩極隱,長期服用,足以讓任何胚胎在無聲無息中化為烏有。他顧遠,這幾月來陪著這個作嘔的女人,他!絕不會讓這個愚蠢又危險的女人,懷上他顧遠的孩子,成為喬清洛母子新的、更致命的威脅。
看著蘇婉娘滿足而充滿期待的笑容,顧遠心中隻有一片冰冷的殺意。他敷衍地拍了拍她的臉“嗯,乖。下去吧,本王還有事。”
蘇婉娘沉浸在“得寵”和“即將有孕”的雙重喜悅裏,心滿意足、嫋嫋婷婷地退了出去。
書房門關上的一刹那,顧遠臉上所有的偽裝瞬間崩塌。他猛地抓起桌上那隻蘇婉娘用過的參湯碗,狠狠砸向牆壁!
“砰!”一聲脆響,瓷片四濺!
“範文…李存勖…周德威…還有這個蠢婦!”顧遠從牙縫裏擠出這些名字,胸口劇烈起伏,眼中是壓抑到極致的狂暴和憎恨。這兩個月,他每一天都在油鍋裏煎熬!每一次對著蘇婉娘虛與委蛇,每一次看到清洛傷心欲絕,都像用鈍刀子割他的肉!
“顧帥少主息怒!”何佳俊和墨罕連忙上前。
顧遠喘著粗氣,強迫自己冷靜。他閉上眼,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另一幅畫麵——喬清洛抱著顧??,坐在陽光裏。他猛地睜開眼,看向何佳俊“金先生,那三人身世,查得如何?”
何佳俊神色凝重地低聲道“回王爺,屬下借著送湯藥之機,旁敲側擊問了翠柳,也讓人暗中打探了王婆和李三的口風。三人說法大同小異,皆言是中原流民,因戰亂逃至石洲附近,因緣際會,得了周德威大人和範先生一點‘善心’照拂,才得以入府伺候蘇姨娘。翠柳更是言辭閃爍,對具體籍貫、何時流亡、家中尚有何人,皆語焉不詳。”
“周德威?善心?”顧遠咀嚼著這兩個詞,嘴角的冷笑擴大,帶著一絲洞悉的銳利,“周德威那個貪婪粗鄙的莽夫,連自己的親表妹蘇婉娘都能當作貨物送來換錢,蘇家敗落他也未曾多看一眼!他會突發善心,收留三個素不相識的‘流民’,還‘恰好’都送到我眼皮子底下當眼線?他有這份菩薩心腸,太陽怕是要打西邊出來!”
墨罕聽得濃眉倒豎“王爺的意思是…?”
顧遠眼中精光暴漲,如同蟄伏已久的猛獸終於鎖定了獵物“不是周德威,那就隻能是那個表麵道貌岸然、實則陰險狡詐的狗範文了!隻有他,才會玩這種迂腐的善心把戲!隻有他,才會如此處心積慮地在我身邊安插釘子!好,好得很!範文死狗,你終於露出尾巴了!”
他猛地一拳砸在書案上,震得筆墨紙硯一陣亂跳,聲音卻帶著一種撥雲見日的興奮“既然知道這三個眼線就是他範文的狗,而非李存勖或周德威直接授意,那事情就好辦多了!周德威…哼,這個妄圖從我石洲金山銀山裏撈好處的莽夫,本王倒要看看,他拿什麽來解釋這份‘善心’!金先生!”
“屬下在!”
“立刻以本王的名義,給蔚州周德威去信!措辭要‘客氣’!”顧遠一字一頓,眼中寒光凜冽,“就說本王近日府中不甚太平,竟混入了幾個來路不明、行跡鬼祟之人,查其根腳,竟都自稱是得周將軍‘善心’收留的流民!本王甚感不解!周將軍向來軍務繁忙,怎有閑暇顧及此等瑣事?更遑論將人送入本王內宅!莫非是有人膽大包天,假借周將軍之名行事?事關重大,還請周將軍務必給本王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否則…休怪本王翻臉無情,親自去蔚州向他‘討教’一二!” 他刻意在“善心”、“交代”、“討教”幾個詞上加重了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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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佳俊心領神會,眼中也閃過一絲快意“屬下明白!定讓那周德威看得心驚肉跳!”
顧遠負手走到窗邊,望著聽雨軒的方向,嘴角噙著一絲冰冷的笑意“範文,你想看本王後院起火?想探消息?那本王就燒一把更大的火給你看!周德威,你這頭蠢豬,夾在本王和範文中間,我看你這次怎麽選!清洛…再等等…很快…很快我就能光明正大地護著你了…”
反擊的號角,已然吹響。那三個眼線,在他眼中,已成了砧板上的魚肉。而周德威的回信,將是他撕開範文偽裝的利刃!
數日後,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
喬清洛抱著顧??,在靠近外書房必經之路的花園涼亭裏玩耍。她特意選了這個位置。春杏侍立在一旁,眼神不時瞟向回廊,帶著一絲緊張和期待。
果然,沒過多久,顧遠的身影出現在回廊盡頭,正朝著書房走去。他身後不遠處,那個跑腿雜役李三,正拿著掃帚,裝模作樣地清掃著,眼神卻滴溜溜地往這邊瞟。
喬清洛的心猛地一跳,抱著兒子的手臂下意識地收緊。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酸楚和複雜,臉上迅速調整出溫柔的笑意,低頭在顧??耳邊,用清晰又帶著一絲委屈的聲音,輕輕說道“??兒乖,看,那是誰來了?”
顧??順著母親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顧遠。小家夥對父親並不陌生,但這兩個月來,父親很少抱他,也很少來母親這裏,總是去那個香香的姨娘那裏。他小小的心裏,早已被母親日複一日的低語和眼淚浸滿了對父親的負麵印象。
“爹爹!”顧??奶聲奶氣地喊了一聲,小臉上卻沒有多少親近,反而帶著一絲懵懂的警惕。
顧遠聽到兒子的聲音,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住了。他轉過身,目光瞬間鎖定了涼亭裏的母子。看到兒子那粉嫩的小臉,清澈的大眼睛,一股難以言喻的思念和渴望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幾乎是本能地朝涼亭邁了一步,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沙啞和溫柔“??兒…”
喬清洛抱著兒子站起身,卻沒有迎上去。她隻是站在原地,輕輕顛了顛懷裏的顧??,用一種刻意放大的、帶著引導性的委屈語調,繼續對著兒子柔聲道“??兒,娘親問你,爹爹是不是大壞蛋呀?他是不是不要娘親,也不要??兒,去找那個壞女人了?”
顧??雖然年紀小,但母親反複灌輸的話語早已刻入腦海。他看看母親泫然欲泣的臉,喬清洛那適時地紅了眼圈,又看看不遠處那個“總是去壞女人那裏”的爹爹,小嘴一癟,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直直地指向顧遠,用盡力氣大聲喊道“爹爹!大壞蛋!不要娘親!要壞女人!”
稚嫩的童音清脆響亮,像一把淬了冰的小錘子,狠狠砸在顧遠的心上!他高大的身軀猛地一晃,臉色瞬間褪盡血色,眼中是猝不及防的劇痛!那痛楚如此真實,如此深刻,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偽裝壁壘,赤裸裸地暴露在陽光下,也暴露在遠處李三偷窺的視線裏!
他貪婪地看著兒子,看著兒子那酷似清洛的眉眼,看著他因喊話而微微鼓起的臉頰,看著他指向自己的、帶著指控意味的小手指…顧遠幾乎控製不住想要衝過去,將兒子狠狠揉進懷裏的衝動!他的手臂微微抬起,指尖因渴望而微微顫抖。
然而,就在他腳步微動的一刹那,喬清洛卻抱著兒子,不動聲色地、堅定地後退了一步。她微微側身,將顧??的小臉埋在自己肩頸處,避開了顧遠伸過來的、幾乎要觸碰到孩子衣角的手。她的動作輕柔,卻帶著一種拒人千裏的決絕。
顧遠的手僵在半空,指尖離那溫熱的小身體隻有咫尺之遙,卻如同隔著一道無形的天塹。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妻子抱著兒子,用後背對著他,那微微隆起的孕肚,在薄薄的夏衫下勾勒出圓潤的弧度。那是他另一個未出世的孩子!
渴望、愧疚、心痛、無力…無數種情緒在他胸腔裏翻江倒海,幾乎要將他的理智撕裂!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再次深陷掌心,才勉強壓下喉頭的哽咽和眼底的濕熱。他深深地、貪婪地看了一眼喬清洛的孕肚,然後猛地轉身,幾乎是踉蹌地、逃也似地快步走向書房,背影僵硬而狼狽。
李三躲在廊柱後,將顧遠那瞬間慘白的臉色、眼中深刻的痛楚、僵在半空的手以及狼狽逃離的背影,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中暗喜這王爺果然愛子如命!王妃這招“以子攻心”夠狠!王爺被親兒子指著鼻子罵“大壞蛋”,這打擊可不小!後院這把火,真是越燒越旺了!他得趕緊把這精彩的一幕報告上去給範先生!
涼亭裏,喬清洛抱著兒子,聽著顧遠倉促離去的腳步聲,感受著他目光最後停留在自己腹部的灼熱,心中亦是五味雜陳。解氣嗎?自然是解氣的。可看到他眼中那毫不作偽的痛楚,看到他僵在半空、微微顫抖的手…她的心,為何也像被針紮一樣細細密密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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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爹爹走了…”顧??的小腦袋從她肩窩抬起,懵懂地看著母親複雜的神色。
喬清洛連忙收斂心緒,親了親兒子的小臉蛋,擠出一個笑容“嗯,大壞蛋爹爹走了。??兒真棒!記住娘親的話,爹爹是大壞蛋,以後我們不跟他玩!” 她抱著兒子坐下,拿起一個撥浪鼓逗弄他,努力驅散心頭那絲不合時宜的柔軟。
這一幕,自然很快被添油加醋地傳到了聽雨軒蘇婉娘的耳中。
“什麽?!那個賤人!她竟然教小世子罵王爺是‘大壞蛋’?!”蘇婉娘氣得渾身發抖,一把將梳妝台上的脂粉盒子掃落在地,“她比不過我,就拿孩子當武器!卑鄙!無恥!”
翠柳連忙附和“就是!王妃這招太陰毒了!王爺那麽疼小世子,聽了這話得多傷心啊!奴婢瞧著王爺離開時,臉色都白了!”
“孩子…孩子!”蘇婉娘如同魔怔了一般,在房間裏焦躁地踱步,“她不就是仗著有兒子嗎?我要是也有了王爺的孩子,一個比顧??更聰明、更漂亮的孩子!王爺的心就全在我這裏了!她喬清洛算什麽東西!” 她猛地抓住翠柳,“方子呢?我讓你找的方子呢?都這麽久了,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
翠柳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連忙道“姨娘別急!方子…方子奴婢打聽到了一個!據說是前朝宮裏傳出來的秘方,靈驗得很!隻是…隻是有幾味藥材,實在珍貴難尋…”
“不管多貴!不管多難找!給我弄來!”蘇婉娘尖聲叫道,眼中是孤注一擲的瘋狂,“花多少錢都行!一定要快!我一定要盡快懷上王爺的子嗣!”
翠柳心中暗笑,麵上卻誠惶誠恐“是!奴婢這就去想辦法!定不負姨娘所托!” 她轉身出去,臉上露出一絲得逞的笑意。這秘方自然是有的,不過效果如何就難說了。更重要的是,這昂貴的花費和難尋的藥材,正是她中飽私囊、向上邀功的好機會!蘇姨娘越是著急,她翠柳能撈到的好處就越多!
蘇婉娘求子心切,對顧遠更是百般癡纏,各種低劣的風情手段層出不窮。顧遠本就因喬清洛母子那一幕而心緒惡劣,再看到蘇婉娘那張自以為是的臉和拙劣的表演,一股難以壓製的暴戾之氣在胸中翻湧。
這日傍晚,蘇婉娘又穿著幾乎透明的紗衣,端著那碗不知從哪裏弄來的古怪“助孕”湯藥,膩在顧遠身邊,試圖喂他喝下,口中還說著露骨的挑逗之語。
顧遠正為契丹那邊傳來的一個壞消息而心煩意亂,蘇婉娘的聒噪和觸碰如同火上澆油。他猛地揮手!
“啪嚓!”
那碗湯藥被打翻在地,滾燙的藥汁濺了蘇婉娘一身,燙得她尖叫起來。
“滾!”顧遠的聲音如同冰渣,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和煩躁,眼神陰鷙得嚇人,“再敢拿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來煩本王,本王把你連同這破碗一起扔出去!” 他積壓了數月的怒火、對範文的憎恨、對清洛的愧疚、演戲的疲憊,在這一刻幾乎要衝破牢籠!
蘇婉娘被他從未有過的暴怒和那冰冷的眼神嚇得魂飛魄散,連哭都忘了,連滾爬爬地逃出了書房。
顧遠胸口劇烈起伏,看著地上的狼藉,隻覺得一陣陣反胃。他閉上眼,用力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不行,必須發泄,否則他真怕自己會失控做出無法挽回的事!
“墨罕!”他低吼一聲。
“末將在!”墨罕應聲而入。
“去校場!像往常一樣!陪本王過過手!走!”顧遠的聲音帶著一股嗜血的狠厲。
校場的沙土地在暮色中揚起塵土。顧遠脫去了外袍,隻著一身黑色勁裝,如同出閘的猛虎,拳腳帶著淩厲的破空之聲,瘋狂地攻向墨罕!沒有花哨的招式,沒有內力的傾注,隻有最原始、最暴烈的力量宣泄!每一拳,每一腳,都仿佛要將這兩個月積壓的所有憋屈、憤怒、憎恨,狠狠砸出去!
墨罕是沙場宿將,力大無窮,卻也在這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下連連後退,心中駭然。他知道王爺心裏苦,卻沒想到壓抑到了如此地步!他咬緊牙關,使出渾身解數格擋招架,沙場上沉悶的肉體撞擊聲不絕於耳,到後來,他不得已用了稍許內力注入拳風抵擋……
汗水很快浸透了顧遠的衣衫,緊貼在賁張的肌肉上。他眼中燃燒著近乎瘋狂的火焰,將眼前的墨罕當成了範文,當成了李存勖,當成了所有將他逼入如此境地的敵人!
“範文老狗!!”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怒吼從顧遠齒縫中迸出,伴隨著一記凶狠的肘擊砸向墨罕格擋的手臂!
“砰!”墨罕悶哼一聲,手臂劇痛,腳下踉蹌。
“李存勖!!”又是一聲低吼,顧遠旋身一記淩厲的鞭腿掃向墨罕下盤!
墨罕堪堪躲過,沙土被勁風帶起。
“還有周德威!!”顧遠如同瘋魔,拳勢如雨點般落下,速度快得隻剩殘影!他需要這場發泄,否則那根名為理智的弦,隨時會崩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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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近乎自虐般的發泄持續了近半個時辰,直到顧遠精疲力竭,大汗淋漓地倒在沙地上,胸膛劇烈起伏,才勉強將那股毀天滅地的狂暴壓回心底。
墨罕也累得夠嗆,喘著粗氣,看著躺在沙地上的顧遠,眼中滿是擔憂和敬佩。少主…太苦了。
就在顧遠於校場宣泄怒火後不久,一場他等待已久的衝突,終於在王府後院爆發了。
起因依舊是府中用度。春杏去領正院這個月的燈油蠟燭,管事推說聽雨軒那邊“先挑走了”最好的。春杏氣不過,想起夫人教導的“事不過三”,徑直找到了正在花園裏指揮小丫鬟摘花的翠柳。
“翠柳!你們聽雨軒未免太過分了!燈油蠟燭也要搶最好的?王妃正懷著身子,夜裏看書安神,需要亮堂些,你們把上好的牛油大蠟都拿走,給正院就剩些次品,是何道理?”春杏叉著腰,怒聲質問。
翠柳如今自恃是蘇婉娘麵前第一紅人,又得了範先生的暗中支持,氣焰正盛。她斜睨了春杏一眼,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陰陽怪氣地道“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春杏姐姐啊。瞧您這話說的,什麽叫搶?我們姨娘如今可是王爺心尖兒上的人,王爺都說了,府裏東西緊著聽雨軒先用。怎麽?王妃是正室不假,可也得體恤王爺的心意不是?再說了,”她故意上下打量著春杏,目光落在春杏平坦的胸前,嗤笑一聲,“王妃如今懷著身子,體態臃腫,夜裏點那麽亮的燈做什麽?難道還想學我們姨娘,穿那薄如蟬翼的紗衣給王爺看不成?也得有那本錢啊!有些人啊,就是沒那身材,人老珠黃了還不認命,王爺不去正院,不是明擺著的嗎?”
這話不僅侮辱了王妃,更是將矛頭直指喬清洛的身材和年齡,惡毒至極!
“你!你放肆!”春杏氣得渾身發抖,她最聽不得別人侮辱自家夫人!夫人為了王爺吃了多少苦!如今竟被一個賤婢如此折辱!她腦子一熱,想也沒想,尖叫一聲就撲了上去,“我撕爛你這張臭嘴!”
翠柳沒料到春杏真敢動手,猝不及防被撲倒在地。春杏不會武功,但盛怒之下力氣也不小,又抓又撓,專往翠柳臉上招呼。翠柳吃痛,也發了狠,她手腳麻利,又會些粗淺功夫,很快反客為主,騎在春杏身上,揪著她的頭發,啪啪就是幾個響亮的耳光!
“小賤人!敢打我?看我不打死你!”翠柳尖聲叫罵。
兩個丫鬟在花園裏滾作一團,扭打撕扯,尖叫聲、咒罵聲、哭喊聲響成一片,引來了不少下人圍觀,卻無人敢上前拉架。
消息飛快地傳到了正院和聽雨軒。
喬清洛正在給顧??念書,聞訊大驚失色!春杏是她最親的,情同姐妹!她立刻就要起身。
“夫人!您不能去!您有身子啊!”銀蘭死死攔住她。
“銀蘭姐姐!放開我!春杏被那賤婢欺負,我怎能不去!”喬清洛又急又怒。
“夫人!那翠柳是蘇姨娘的心腹,蘇姨娘正得寵,您去了若是衝突起來,傷著您和小公子可怎麽辦?顧帥…顧帥他…”銀蘭急得簡直語無倫次,後麵的話不敢說下去——顧帥現在一心向著聽雨軒,夫人去了隻會吃虧!
喬清洛的動作猛地僵住。是啊,顧遠…他現在會護著她嗎?想到顧遠那冷漠的眼神,想到蘇婉娘得意的嘴臉,一股寒意夾雜著巨大的委屈瞬間攫住了她。她不怕衝突,可她怕…怕再次麵對顧遠的偏袒和冷酷,那比任何羞辱都更讓她心碎!
無助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淹沒。她該怎麽辦?眼睜睜看著春杏被欺負?
電光火石間,一個人影閃過腦海!
“墨罕叔!”喬清洛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聲音帶著哭腔和祈求,“快!銀蘭姐姐,快去請墨罕統領!墨罕叔!求他…求他救救春杏!快去啊!” 此時此刻,她唯一能想到、唯一敢信任、也唯一可能壓製住聽雨軒氣焰的,隻有那個一直像兄長一樣護著她的墨罕叔了!
銀蘭也反應過來“對對!找墨統領!”她立刻派腿腳快的小丫鬟飛奔去找墨罕。
此刻,墨罕正與自己已經有了三個月身子的阿箬在離花園不遠的回廊下說話。阿箬嫁給墨罕後,便脫離了蜘蛛教,顧遠答應她,苗疆和契丹永遠是他們的家……
小丫鬟氣喘籲籲地跑來,帶著哭腔“墨統領!不好了!春杏姐姐在花園被聽雨軒的翠柳打了!打得好凶!夫人急得不行,求您快去救救春杏姐姐吧!”
墨罕一聽,濃眉倒豎!春杏是王妃最信任的侍女,打春杏就是打王妃的臉!他剛在校場親眼目睹了王爺壓抑的痛苦,對聽雨軒那邊更是深惡痛絕!
“豈有此理!”墨罕怒吼一聲,抬腳就要衝過去。
阿箬卻一把拉住了他,美目流轉,閃過一絲狡黠和怒意“郎君!等等!你現在衝過去,身份壓人,難免落人口實,說咱們欺負她一個丫鬟。她們女人打架,咱們男人直接插手不好看。”她說著,挽起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正好,我帶著幾個姐妹‘路過’花園,看見兩個丫鬟不知輕重地撕打,有失體統,上去‘勸架’,‘不小心’碰著磕著那個叫翠柳的賤婢幾下,總說得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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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罕瞬間明白了阿箬的意思,眼中閃過一絲讚賞“好!阿箬,小心點!別讓那瘋婆子傷著你!”
“放心!”阿箬嫣然一笑,帶著一股颯爽的英氣,招手叫過旁邊幾個平日與她交好、同樣手腳利索的侍女婆子,“姐妹們,跟我走!去花園‘勸架’!記住,咱們是‘不小心’的!”
花園裏,翠柳已經徹底占了上風,騎在春杏身上,揪著她的頭發,正得意洋洋地叫囂著“服不服?小賤人!還敢不敢跟我叫板?你們正院就是一群沒人要的……” 話未說完,就聽到一聲清脆的怒喝
“住手!幹什麽呢!在王府裏撒野,成何體統!”
阿箬帶著四五個健壯的仆婦侍女,氣勢洶洶地快步走了過來,瞬間將扭打的兩人圍住。
翠柳一驚,下意識地鬆開了手。春杏趁機掙脫,臉上紅腫帶著血痕,頭發散亂,哭著撲到阿箬身邊“阿箬姐姐!她…她打我!還辱罵王妃!”
阿箬看著春杏的慘狀,怒火中燒,但她牢記著計劃。她強壓怒火,板著臉,對翠柳嗬斥道“翠柳!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王府重地動手打人?眼裏還有沒有規矩了?”
翠柳定了定神,認出阿箬是墨統領的夫人,心中有些忌憚,但仗著蘇婉娘的勢,嘴硬道“阿箬姑娘!是春杏先動手打我的!我隻是自衛!再說了,是她先出言不遜,侮辱我們姨娘!”
“自衛?”阿箬冷笑一聲,上前一步,“我明明看到是你騎在她身上打人!還敢狡辯?” 說著,她看似要去拉翠柳起來,手指卻“不經意”地、狠狠地掐在了翠柳胳膊內側最嫩的軟肉上,指甲幾乎嵌進肉裏!
“啊!”翠柳痛得尖叫出聲,本能地揮手去推阿箬。
阿箬等的就是她動手!她“哎呦”一聲,順勢誇張地踉蹌後退,仿佛被翠柳重重推了一把,撞在身後一個健壯仆婦身上。
“好你個賤婢!竟敢推搡阿箬姑娘!她懷著身子啊,你仗誰的勢?不把墨統領放眼裏了?”那仆婦早就得了暗示,怒吼一聲,如同鐵塔般上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翠柳的衣領,像拎小雞一樣將她從地上提溜起來,另一隻手毫不客氣地、帶著風聲,“啪!啪!”兩個結結實實的大耳刮子就扇在了翠柳臉上!力道之大,打得翠柳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響,半邊臉瞬間腫了起來!
“你們…你們敢打我?!我是蘇姨娘的人!”翠柳又驚又怒,尖聲哭喊。
“蘇姨娘的人就能無法無天了?”另一個侍女上前,借著“拉架”的名義,一腳“不小心”重重踩在翠柳的腳背上,還用力碾了一下!
“啊——!”翠柳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場麵瞬間混亂起來。阿箬帶來的幾個女人,嘴裏喊著“別打了!快分開她們!”,手上腳下卻“忙中出錯”,這個“不小心”撞翠柳一下,那個“慌亂中”又踩她一腳,還有人“情急之下”揪了她好幾把頭發。可憐的翠柳被圍在中間,如同暴風雨中的小船,被打得暈頭轉向,慘叫連連,毫無還手之力,比剛才的春杏還要狼狽淒慘十倍!
春杏在一旁看著,雖然臉上火辣辣地疼,但心裏那股憋屈的惡氣,終於狠狠地吐了出來!痛快!
這場“勸架”持續了好一會兒,直到翠柳被打得釵環散亂,衣衫不整,臉上紅腫不堪,哭嚎著癱軟在地,阿箬才示意眾人停手。
阿箬整理了一下微亂的鬢發,看著地上如同破布娃娃般的翠柳,冷冷道“都看到了?這就是在王府裏撒野、不敬主母的下場!把她拖回聽雨軒!告訴蘇姨娘,管好自己的下人!再有下次,決不輕饒!” 她刻意拔高了聲音,讓周圍所有圍觀的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兩個仆婦上前,如同拖死狗一樣,將哭嚎不止的翠柳拖走了。花園裏隻剩下春杏低低的抽泣和阿箬等人“義憤填膺”的議論聲。
躲在假山石後的李三和王婆,將這場“勸架”從頭到尾看得清清楚楚,兩人臉色都變了。墨罕統領的夫人竟然如此旗幟鮮明地站在王妃這邊!還下手這麽狠!這王府裏的水,比他們想象的還要深!這風向…似乎有點不對了?
聽雨軒內,蘇婉娘正對著鏡子欣賞自己新得的翡翠耳墜,幻想著有孕後的風光。突然,房門被撞開,兩個仆婦將鼻青臉腫、哭得幾乎斷氣的翠柳丟了進來!
“姨娘!您要為奴婢做主啊!”翠柳撲倒在地,哭天搶地,“王妃…王妃指使墨罕統領的夫人阿箬,帶著一群婆子,把奴婢往死裏打啊!她們…她們還說…說奴婢不敬主母,說讓姨娘您管好下人…嗚嗚嗚…奴婢的臉…奴婢以後怎麽見人啊…”
蘇婉娘看著翠柳那慘不忍睹的模樣,驚得花容失色,隨即一股滔天怒火直衝腦門!打狗還要看主人!這哪裏是打翠柳?這分明是打她蘇婉娘的臉!是喬清洛那個賤人對她赤裸裸的宣戰!
“喬清洛!你欺人太甚!”蘇婉娘氣得渾身亂顫,一把抓起桌上的茶壺狠狠摔碎!她精心營造的“得寵”幻象,在這一刻被撕得粉碎!巨大的屈辱感和恐慌讓她徹底失去了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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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去找王爺!我要王爺給我做主!我要王爺嚴懲那個賤人!”蘇婉娘尖叫著,拉起翠柳,如同瘋婦般衝向顧遠的書房。她必須立刻、馬上從王爺那裏找回場子!否則,她在這王府裏將徹底淪為笑柄!
書房裏,顧遠正拿著何佳俊剛收到的、來自周德威的親筆回信。信上言辭惶恐,極力撇清與那三個“流民”的關係,賭咒發誓絕無私心,定是有人栽贓陷害,字裏行間充滿了對顧遠的畏懼和討好。顧遠看著信,嘴角噙著一絲冰冷的笑意。周德威的反應,完全在他意料之中。這把火,算是點著了。
就在這時,書房外傳來蘇婉娘尖利刺耳的哭嚎聲“王爺!王爺!您要為妾身做主啊!王妃她…她要逼死妾身啊!”
顧遠眉頭一皺,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示意何佳俊收起信。
蘇婉娘不顧侍衛的阻攔,拉著狼狽不堪的翠柳,哭哭啼啼地闖了進來,撲倒在地“王爺!您看看!您看看翠柳被王妃的人打成什麽樣了!那個阿箬,仗著是墨統領的夫人,帶著一群粗使婆子,把翠柳往死裏打啊!還說妾身管教無方!王爺!這是在打妾身的臉,也是在打您的臉啊!您一定要嚴懲王妃,嚴懲墨罕和阿箬!不然…不然妾身就沒法活了!” 她哭得梨花帶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顧遠的目光掃過地上哭嚎的翠柳,那張紅腫變形的臉確實慘不忍睹。他心中毫無波瀾,甚至覺得阿箬她們下手還是輕了。他看向蘇婉娘,眼神淡漠,語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不耐煩“就為這事?”
蘇婉娘被他冷淡的反應噎了一下,哭得更凶了“王爺!這還不是大事嗎?翠柳是妾身的貼身丫鬟,打她就等於打妾身啊!王妃她分明是嫉妒妾身得寵,故意尋釁!王爺您不能不管啊!”
顧遠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撇了撇浮沫,眼皮都沒抬一下,聲音冰冷“女人間的口角打架,也要鬧到本王麵前來?嗯?”他放下茶盞,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向蘇婉娘,“蘇婉娘,你真當本王是他媽內宅的管事嬤嬤?整日裏就管這些雞毛蒜皮、零七八碎的破事?”
蘇婉娘被他眼中的寒意凍得一哆嗦,哭聲戛然而止。
顧遠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般的威壓“墨罕是王府侍衛統領!統領府中護衛,職責所在!王妃有孕在身,府中一應大小事務,皆由金銀二先生負責!這是規矩!你若有冤屈,自去找金先生、銀先生理論!讓他們按府規處置!跑到本王這裏哭哭啼啼,撒潑打滾,成何體統?!再來煩擾本王處理軍務,”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盞亂跳,眼神銳利如刀,“別怪本王翻臉無情,罵你個不知進退!”
這一番劈頭蓋臉的訓斥,如同寒冬臘月裏的一桶冰水,將蘇婉娘從頭澆到腳!她徹底懵了,呆呆地跪在地上,看著顧遠那張冷漠中帶著厭惡的俊臉,巨大的委屈和難以置信的絕望瞬間淹沒了她。王爺…王爺竟然…竟然如此偏袒喬清洛?!甚至連一句公道話都不肯為她說?就因為她帶著兒子?!
“王…王爺…”蘇婉娘嘴唇哆嗦著,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落,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滾出去!”顧遠毫不留情地下達了逐客令,聲音冰冷刺骨。
蘇婉娘失魂落魄地被侍女攙扶起來,如同行屍走肉般離開了書房。翠柳也連滾爬爬地跟了出去。
書房裏恢複了安靜。何佳俊低聲道“顧帥,您方才…是故意…”
顧遠閉上眼,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方才那雷霆震怒的氣勢消散,露出一絲深沉的疲憊和如釋重負“是。眼線就在外麵,它指了指外麵的李三,本王必須讓他們看到‘本王對蘇婉娘失去耐心’。更重要的是…”他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本王要借此事,名正言順地將處置內宅紛爭的權力,徹底推給你們金銀二先生和你!蘇婉娘去找你們,你們知道該怎麽做。”
何佳俊心領神會“屬下明白。定會秉公處理,讓那蘇姨娘…無話可說。” 所謂的“公”,自然是偏向夫人的“公”。
顧遠點點頭,疲憊地捏了捏眉心“還有,方才周德威的信你也看了。那三個眼線,是範文的狗無疑了。如今蘇婉娘鬧了這麽一出,正是我們動手的時機。尤其是那個王婆和李三,最近鬼祟得厲害,似乎在加緊刺探清洛和??兒。不能再等了。按計劃行事,務必抓個現行!”
“是!墨罕那邊早已布置妥當!”何佳俊眼中寒光一閃。
正院裏,喬清洛正焦急地等待著消息。她開始就是氣不過加上掛念春杏,可後來得知墨罕叔的阿箬姐姐把事情鬧得這麽大,萬一,萬一夫君真的偏袒蘇婉娘怪罪起來……當銀蘭將書房裏發生的一切,尤其是顧遠那番雷霆震怒、毫不留情訓斥蘇婉娘、並將事情推給金銀二先生處理的話,原原本本複述給她聽時,喬清洛整個人都呆住了。
從最初的委屈無助,到事態升級、春杏被打時的恐慌害怕,再到此刻聽到顧遠如此強硬、近乎拉偏架的態度……巨大的反差讓她一時無法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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