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天堂與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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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那帶著血腥氣的、滾燙的懷抱如同熔爐,瞬間融化了喬清洛這兩個月辛苦築起的冰牆。那聲破碎到極致的“在地獄裏想你”如同最鋒利的鑿子,狠狠鑿開了她心口積壓的所有委屈、恐懼和不解。
“嗚……”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終於衝破喉嚨,喬清洛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像寒風中最後一片葉子。她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顧遠背後冰冷的蟒袍錦緞裏,仿佛要將這兩個月無處宣泄的痛苦全部擠壓出來。
“顧遠…顧遠!”她終於能喊出他的名字,聲音卻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哭腔和破碎的質問,“你…你為了除眼線…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為什麽不跟我說!啊?!”
她猛地抬起頭,淚水決堤般洶湧而出,那雙曾經盛滿星輝、此刻卻紅腫不堪的眸子死死盯著顧遠憔悴的臉,裏麵翻滾著滔天的委屈和不解。
“我…我不是你的清洛嗎?不是你口中的‘女諸葛’嗎?我不是那個…那個差點把命丟在產床上給你生??兒的喬清洛嗎?”她語速極快,邏輯卻因巨大的情緒衝擊而顯得有些混亂,“墨罕叔…墨罕叔和晁大哥新婚那天…滿府的熱鬧…我…我身子沉,銀蘭姐姐扶著我…可你…你去哪了?啊?!”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泣血的控訴“我親耳聽見的!聽見聽雨軒裏…聽見蘇婉娘那…那放浪的笑聲!聽見你…你…那聲音!我的心…我的心就在那一刻!碎了!碎成了渣!你知道嗎?!我抱著肚子,站在那冰冷的回廊下…我覺得我像個笑話!天大的笑話!”
“還有…還有你打我!”她猛地捶打顧遠的胸膛,力道不重,卻充滿了羞憤欲絕,“當眾!當著那麽多下人的麵!像教訓不聽話的孩童一樣!打我…打我那裏!那幾下…是不疼!可我的臉呢?我的尊嚴呢?被你踩在地上!碾得粉碎!我喬清洛這輩子…都沒這麽羞恥過!”
她越說越激動,積壓的怨氣如同火山爆發,噴薄而出“這兩個月!整整兩個月!你天天宿在聽雨軒!你寵她!縱容她!讓她踩在我頭上作威作福!她克扣我的用度!欺負春杏!你不管!你默許!你甚至還…還賞她東西!讓她更得意!更囂張!顧遠!你看著我!看著我!”
她抓住顧遠的手臂,迫使他看著自己淚流滿麵的臉“你看看我!看看被你冷落、被你羞辱、被你逼得差點毀掉腹中骨肉的我!你告訴我!我喬清洛到底做錯了什麽?!要受這樣的折磨?!我甚至…我甚至都不想給你生這個孩子了!我後悔!後悔當初為什麽要拚了命生下??兒!就為了…就為了讓你如今這樣糟踐我們母子嗎?!”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嘶喊出來,聲音嘶啞破碎,“你告訴我你在演戲!告訴我你有苦衷!告訴我那些眼線!告訴我你不得不如此!顧遠!我喬清洛在你眼裏,就那麽不懂事嗎?!就那麽不值得你信任嗎?!我會和你一起想辦法!我會配合你演戲!哪怕…哪怕讓我裝得更可憐!裝得更失意!隻要能幫你!我什麽都願意做!可你…你什麽都不說!你把我蒙在鼓裏!讓我像個傻子一樣…心碎!絕望!自殘!你知不知道…我每天晚上抱著??兒哭的時候…有多恨你!有多怕你真的不要我了!”
最後一句“多怕你真的不想要我了!”,帶著最深切的恐懼和卑微的求證,如同泣血的哀鳴,狠狠砸在顧遠的心上,也抽幹了她所有的力氣。她癱軟在他懷裏,隻剩下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痛哭,仿佛要將這兩個月積攢的淚水一次流幹,將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徹底哭碎。
顧遠緊緊抱著她顫抖不止的身體,感受著她滾燙的淚水浸透自己胸前的衣襟。他想解釋,想告訴她李存勖那柄懸在石洲頭頂的利劍有多鋒利,想告訴她範文那條老狗的陰險狡詐,想告訴她他必須用最逼真的“沉溺美色”才能麻痹對手,想告訴她他每一次推開她,每一次對蘇婉娘假意溫存,都如同在剜自己的心……
可麵對懷中妻子這山崩海嘯般的痛苦爆發,所有的解釋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所有的“大局為重”都成了最殘忍的借口。他隻能更緊地抱住她,一遍又一遍,聲音沙啞哽咽,帶著無盡的愧疚和無力
“對不起…清洛…對不起…”
“是我沒用…是我無能…”
“我打不過李存勖那頭狼…打不過他的千軍萬馬…”
“我隻能騙…隻能像狐狸一樣…裝死…裝慫…裝沉迷女色…讓他們放鬆警惕…”
“我不敢賭…不敢拿你和孩子們的命去賭…”
“我怕…怕萬一…萬一你演不好…被他們看出破綻…你和孩子就…”
“對不起…是我讓你受苦了…是我讓你心碎了…對不起…”
他的道歉,如同最沉重的鼓點,敲打在喬清洛的耳膜上,也敲打在她早已了然卻依舊痛楚的心上。
其實,在顧遠今夜以雷霆手段拔除眼線、將蘇婉娘徹底打入冷宮的那一刻,她心中那團混亂的迷霧就已經豁然開朗。她不是愚鈍的婦人。她是喬清洛,是能在商場上運籌帷幄、在王府後方替他安定人心的喬清洛。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細節,此刻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一根名為“真相”的線瞬間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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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蘇婉娘時,眼底深處那冰冷的算計和難以掩飾的煩躁厭惡,哪裏是沉溺美色?
他每一次看似“寵幸”後,眉宇間那揮之不去的疲憊和眼中一閃而過的自我厭棄,又豈是縱欲過度?
他遠遠凝視她和兒子時,那心碎欲絕、渴望又不敢靠近的眼神,分明是愛到了極致卻又不得不割舍的痛苦!
還有那些深夜悄然送來的、帶著山野氣息的野花,那些妝台上莫名多出的、觸手生溫的珍稀寶石,那偶爾一瞥間消失在門廊後、挺拔卻蕭索的背影……
原來,他一直都在。原來,他從未變心。原來,他承受的痛苦和煎熬,比她想象的還要深重百倍!
她理解了他的“不得已”,理解了他“像狐狸一樣蟄伏”的苦衷。可理解,並不能立刻撫平那被反複撕裂的傷口。她需要一個宣泄口,需要他親口承認他的愛,需要他親口告訴她,他沒有不要她!她害怕,怕這隻是一場夢,怕他此刻的懷抱隻是愧疚的補償,怕他心底深處,真的對那個年輕的蘇婉娘有過一絲動搖。
“嗚嗚…壞蛋…你就是壞蛋…”喬清洛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了委屈的抽噎,她在他懷裏蹭著眼淚,聲音悶悶的,帶著濃濃的鼻音,“你…你愛不愛我?你…你是不是…隻愛我一個?你…你告訴我…你是不是…被那個狐狸精…迷住過一點點?哪怕…哪怕就一點點?”
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臉,像隻受盡委屈終於找到依靠的小獸,執拗地、帶著最後一絲脆弱的不安,尋求著最核心的確認。
顧遠看著她紅腫的眼睛裏那絲小心翼翼的求證,心都要碎了。他捧起她的臉,指腹溫柔地、一遍遍擦拭著她臉上的淚痕,深邃的眼眸如同最澄澈的夜空,裏麵清晰地、毫無保留地映著她此刻狼狽又可憐的模樣。
“傻清洛…”他歎息般低語,額頭抵上她的額頭,鼻尖相觸,呼吸交融,聲音是前所未有的鄭重和溫柔,“我顧遠此生後,隻會愛一人。那就是你,喬清洛。從那晚喬府第一次見你,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開始…這顆心,就再也沒裝下過別人。”
“蘇婉娘?”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帶著深深厭惡的弧度,“她連你的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每一次靠近她,每一次對她假以辭色,都讓我惡心得想吐!這兩個月,我靠著你枕頭邊留下的花香,靠著你妝台上那些寶石折射的光,靠著晚上偷偷來看你時…你睡著後無意識護著肚子的手…才能撐下去。”
“清洛,”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誓言,“你是我顧遠的命。??兒是,你肚子裏這個也是。為了護住你們,我可以是陰險的狐狸,可以是蟄伏的毒蛇,可以背負一切罵名,可以下地獄!但我永遠不會不要你!永遠不會!”
所有的疑慮,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懼,在他這斬釘截鐵、飽含深情的告白和那眼底毫無保留的愛意麵前,如同陽光下的冰雪,瞬間消融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洶湧而來的心疼和鋪天蓋地的自責。
她看著他深陷的眼窩,看著他下頜冒出的青色胡茬,看著他蒼白幹裂的嘴唇,看著他身上還未來得及換下的、帶著淡淡血腥氣的冰冷蟒袍……這兩個月,他哪裏是在“享受”?他分明是在油鍋裏煎熬!而她,不僅沒能成為他的助力,反而因為自己的絕望和不理解,教兒子去罵他,在他心上又狠狠紮了幾刀!
“夫君…”喬清洛的心被巨大的心疼和愧疚填滿,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摸著他憔悴的臉頰,指尖帶著微顫的憐惜,“我…我錯了…我不該…不該那麽教??兒罵你…我不該…不該那麽絕望…我…我好心疼你…這兩個月…你太苦了…”
她猛地撲進他懷裏,緊緊抱住他,仿佛要用自己的體溫驅散他身上的冰冷和疲憊“我們…我們以後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我們一起…一起對付那些壞人…再也不讓你一個人扛著了…”
顧遠感受著懷中人兒的心疼和依賴,這兩個月繃緊到極限的心弦終於徹底鬆弛下來,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但更多的,是失而複得的、近乎眩暈的狂喜和滿足。他緊緊回抱著她,下巴抵著她的發頂,貪婪地汲取著她身上熟悉的、讓他安心的馨香,啞聲道“好…再也不分開…死也不分開。”
溫馨的暖流在兩人之間靜靜流淌,驅散了所有陰霾。喬清洛忽然想起什麽,從他懷裏抬起頭,紅腫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狡黠和急切的光芒“等等!??兒!快!快把??兒抱來!”
銀蘭一直在外間守著,聽到呼喚,立刻抱著睡得迷迷糊糊、揉著眼睛的小顧??走了進來。
小家夥剛被吵醒,還有些懵懂,軟軟地趴在銀蘭肩頭。
喬清洛從顧遠懷裏掙脫出來,嬌小的身軀湊到兒子麵前,臉上還掛著淚痕,卻努力綻開一個最溫柔燦爛的笑容,聲音也放得又輕又軟“??兒~快看~是誰來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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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順著母親的手指看去,看到了站在床邊、目光灼灼看著他的顧遠。小家夥對父親的記憶有些複雜,這兩個月的疏離和母親日夜的“控訴”讓他有些怯生生的,但血脈的牽引和顧遠此刻眼中毫不掩飾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慈愛和渴望,又讓他本能地感到親近。
“爹爹…”他小聲地喚了一句,帶著點試探。
“誒!??兒!”顧遠的心瞬間被這聲軟糯的呼喚融化了,他聲音都有些發顫,下意識地就想伸手去抱。
喬清洛卻壞心眼地抱著兒子微微側身,擋住了顧遠的手,繼續對著兒子循循善誘,聲音甜得像摻了蜜“??兒乖~爹爹大壞蛋來啦!不過呢…你看爹爹現在好可憐哦,都沒人理他了…??兒喜歡爹爹嗎?你要是喜歡爹爹,爹爹就要??兒,要娘親,不要壞女人了!那他…他就不是大壞蛋啦!??兒說好不好呀?”
顧??眨巴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看娘親溫柔帶笑的臉,又看看爹爹緊張又期待的眼神,小腦袋瓜飛快地轉動著。他雖然才兩歲多,但繼承了父母的聰慧,理解力遠超同齡孩子。他聽懂了“不要壞女人”、“爹爹要??兒要娘親”這些關鍵信息。小家夥歪著頭,似乎在努力組織語言,小眉頭微微皺著,然後,他伸出小胳膊,朝著顧遠的方向,用他那奶聲奶氣卻異常清晰的語調,斷斷續續地、無比認真地說道
“爹爹…不許要…壞女人!”
“娘親…??兒…愛爹爹!”
“爹爹…不許當…大壞蛋!”
三句話,如同三顆最甜的糖果,瞬間擊中了顧遠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他高大的身軀猛地一震,眼眶瞬間再次泛紅!什麽權謀算計,什麽鐵血手腕,在這一刻統統化作了繞指柔!他再也忍不住,一步上前,小心翼翼卻又無比堅定地將妻兒一起擁入懷中!
“好!爹爹答應??兒!爹爹再也不當大壞蛋!爹爹隻要娘親和??兒!還有娘親肚子裏的小寶寶!”顧遠的聲音哽咽著,帶著失而複得的狂喜,他低下頭,在兒子粉嫩的小臉蛋上重重地親了一口,又在喬清洛的額頭上印下虔誠的一吻。
一家三口緊緊相擁,劫後餘生的溫馨和幸福,將小小的內室填得滿滿當當。銀蘭在一旁看著,素來冷若冰霜的臉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悄悄退了出去。
溫情脈脈的氛圍持續了片刻,喬清洛忽然從顧遠懷裏抬起頭,小巧的鼻子皺了皺,故意板起臉,但眼底的笑意卻藏不住“哼!壞夫君!忙了一天打打殺殺,又抱著我們娘倆說了這麽久的話,餓不餓?”
被她這麽一說,顧遠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胃裏一陣強烈的空虛感。這兩個月,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精神時刻緊繃,身體早已透支到了極限。此刻心結解開,巨大的疲憊褪去,那被壓抑許久的饑餓感便如同潮水般洶湧襲來。
“餓…”他老老實實地點頭,眼神像隻大型犬般帶著點可憐巴巴,“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在聽雨軒…那飯吃得跟嚼蠟似的…”他下意識地抱怨了一句,隨即意識到不妥,立刻噤聲,小心翼翼地看向喬清洛。
喬清洛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僅沒生氣,反而眉眼彎彎,帶著點小得意“哼!活該!讓你天天陪那個狐狸精吃!現在知道餓了吧?”她眼珠一轉,抱著兒子湊近顧遠,帶著點嬌蠻的俏皮,“那…壞夫君,想吃我點的菜嗎?”
顧遠眼睛瞬間亮了,如同餓狼見到了肥羊,狂點頭“要要要!做夢都想!天天晚上做夢都夢見你點的醬肘子,八寶鴨,還有你最愛吃的清蒸鱸魚…還有…還有你小廚房裏那碗熱騰騰的雞湯麵!”他報菜名報得飛快,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噗…瞧你這點出息!”喬清洛被他逗得花枝亂顫,之前的委屈心酸仿佛從未存在過。她揚聲對外間喊道“銀蘭姐姐!”
銀蘭應聲而入。
“快去後廚!告訴他們,王爺餓了!立刻!馬上!把我點的菜都做出來!”喬清洛聲音清脆,帶著當家主母的利落和久違的意氣風發,“醬肘子要燉得爛爛的!八寶鴨肚子裏塞的料要足足的!鱸魚要現殺現蒸!雞湯麵要用老母雞吊的高湯!再配上幾個清爽小菜!麵食米飯都要!有什麽拿手好菜都盡管上!別怕多!”
她頓了頓,想起後廚那些跟著擔驚受怕了兩個月的仆役,又補充道,聲音帶著十足的豪氣“告訴他們!今夜辛苦,是給我喬清洛和夫君加班!本夫人說了!今晚所有加班的,一律賞半個月的月錢!讓他們鉚足了勁兒做!做好了,本夫人還有重賞!”
“是!夫人!”銀蘭眼中也閃過一絲笑意,利落地轉身去傳令。
顧遠和喬清洛帶著顧??來到正院的花廳。小家夥剛才那一番“宣言”耗盡了精神,此刻又趴在爹爹寬闊溫暖的懷裏,聽著爹爹沉穩的心跳,很快便沉沉睡去。喬清洛讓奶娘小心地將兒子抱回臥房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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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花廳的門再次被推開。進來的不僅有端著托盤的仆役,還有墨罕、何佳俊、銀蘭,以及墨罕那肚子已微微顯懷、性子潑辣的夫人阿箬。
“王爺,夫人!”墨罕聲音洪亮,臉上帶著大仇得報的痛快和放鬆,“府裏都清理幹淨了,崗哨也都重新安排妥當!”
“辛苦了,墨罕叔,阿箬姐姐,金先生,銀蘭姐姐~。”喬清洛笑著招呼,目光落在阿箬的肚子上,帶著真切的關心,“快坐快坐!阿箬姐姐身子要緊,別站著。”
何佳俊和銀蘭也躬身行禮“顧帥,夫人。”
喬清洛眼尖,看到跟在銀蘭身後、有些局促不安、想躲又不敢躲的春杏。小丫頭臉上被翠柳打的淤青還沒完全消退,但精神頭好了許多。
“春杏!”喬清洛朝她招手,笑容明媚,“傻站著幹什麽?過來坐!”
春杏嚇了一跳,連連擺手,臉都白了“夫人!奴婢…奴婢不敢!奴婢就在旁邊伺候…”
“伺候什麽?”喬清洛故意板起臉,隨即又綻開笑容,帶著點嬌嗔看向顧遠,“夫君~你看春杏妹妹,這兩個月跟著我受盡了委屈,那日還為我挨了打,我想讓她也上桌吃點好的,補補身子,你不許心疼啊!”
顧遠此刻心情大好,看著愛妻那嬌俏的模樣,隻覺得怎麽看都看不夠。他朗聲大笑,帶著十足的豪氣和調侃“哈哈哈!心疼?本王心疼什麽?心疼她吃得多?”他故意看向墨罕,“老墨!你說,是本王看著嚇人,能吃了春杏姑娘?還是咱們墨大統領威武,能嚇著她?或者金先生銀先生板著臉,讓她不敢下筷子?啊?”
墨罕是個直腸子,被顧遠這麽一打趣,也跟著嘿嘿笑起來,撓了撓頭“王爺說笑了!春杏姑娘是夫人的好姐妹,那就是自己人!上桌吃飯,熱鬧!俺老墨歡迎還來不及!”他看向阿箬,阿箬也爽朗地笑著點頭“就是!春杏妹子,快過來坐!別拘束!”
何佳俊素來沉穩,此刻也難得地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微微頷首。銀蘭更是直接,走到春杏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雖然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但眼神卻帶著一絲難得的暖意和鼓勵“坐吧。夫人疼你。” 她主動拉著春杏的手,將她按在了自己旁邊的座位上,正好挨著喬清洛。
春杏受寵若驚,坐在一群王府核心人物中間,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臉漲得通紅,心裏卻湧動著巨大的暖流。夫人的信任和愛護,讓她這兩個月受的所有委屈都值了。
這時,仆役們如同流水般將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菜肴端了上來。碩大的醬肘子紅亮誘人,肥而不膩;整隻的八寶鴨肚子鼓鼓囊囊,散發著混合的肉香果香;清蒸鱸魚肉質雪白,淋著滾燙的蔥油;一大盆奶白色的雞湯麵湯鮮味美,上麵鋪著嫩滑的雞絲和翠綠的蔥花;還有各色時令小炒,金黃酥脆的炸春卷,晶瑩剔透的水晶肴肉……琳琅滿目,擺滿了整整一大桌!
後廚顯然是拿出了看家本領,鉚足了勁兒在表現。空氣中彌漫著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
“好!好!好!”顧遠看著滿桌佳肴,眼睛放光,連說了三個好字,哪裏還有半分王爺的架子,活脫脫一個餓急了的莽漢。他抓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夾起一大塊顫巍巍的肘子皮塞進嘴裏,滿足地眯起眼,含糊不清地讚道“嗯!就是這個味兒!香!爛糊!”
墨罕也早就按捺不住,他行軍打仗慣了,吃飯向來風卷殘雲。此刻也不客氣,直接上手撕下一隻肥美的鴨腿,狠狠咬了一大口,腮幫子鼓得老高,甕聲甕氣地附和“香!真他娘的香!比軍營裏的豬食強一萬倍!” 引得阿箬嗔怪地拍了他一下。
何佳俊雖然動作稍顯文雅,但下筷的速度也絲毫不慢,目標明確地夾向那盤鮮嫩的清蒸鱸魚,顯然也是饞了很久。
喬清洛看著自己夫君和墨罕那狼吞虎咽、仿佛剛從饑荒裏逃出來的難民模樣,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她自己也胃口大開,這段時間鬱結於心,根本沒好好吃過東西。她夾了一筷子清爽的筍絲,又給身邊的春杏夾了塊水晶肴肉“快吃,春杏,別看著他們,看他們那吃相,一會兒渣都沒了。”
女眷這邊氣氛也輕鬆起來。阿箬撫著自己微隆的小腹,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彩“夫人,您說我這肚子裏的是小子還是閨女?老墨非說是小子,說能跟他上陣殺敵,我說閨女好,貼心!”
喬清洛笑著打趣“我看啊,像阿箬姐姐才好!性子爽利,又能管得住墨罕叔這樣的莽漢!” 她說著,目光溫柔地落在自己更顯圓潤的肚子上,“我這個…隻求平平安安就好。”
銀蘭安靜地吃著,冷豔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但看著喬清洛和阿箬談論孩子,聽著席間的歡聲笑語,眼神卻微微有些恍惚和落寞,一絲極淡的傷感在她眼底劃過,她迅速低下頭,借著喝湯的動作,掩飾住那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濕潤。這溫馨熱鬧的家宴,似乎觸動了她心底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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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杏小口吃著美味的肴肉,感受著從未有過的被重視的溫暖,聽著夫人們說笑,小臉一直紅撲撲的。當阿箬好奇地問她將來想找個什麽樣的郎君時,春杏的頭埋得更低了,聲音細若蚊呐,帶著少女的羞赧“奴婢…奴婢不敢想…就是…就是覺得…赤磷衛裏…巡邏隊的…拔汗那…隊長…人…人挺好的…” 說完,耳朵根都紅透了。
“哦——!”眾人頓時發出善意的起哄聲。連埋頭苦吃的顧遠和墨罕都抬起頭,顧遠更是哈哈大笑,指著春杏對墨罕道“老墨!聽見沒?你手下的人!眼光不錯啊!回頭問問那個拔汗那,要是沒定親,我親自給他保媒!”
墨罕嚼著鴨肉,含糊不清地應道“包…包在俺身上!那小子…俺知道!是個好苗子!”
何佳俊也難得地放鬆下來,不再端著金先生的架子,大快朵頤地吃著菜,甚至主動給自己和顧遠、墨罕都滿上了酒。三人舉杯,沒有多言,一切盡在不言中,仰頭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入喉,仿佛將這兩個月所有的壓抑、憋悶、憤怒和算計都衝刷幹淨,隻剩下酣暢淋漓的痛快!
“痛快!”顧遠放下酒杯,抹了把嘴,豪氣幹雲。他一時興起,竟拍著桌子,用他那低沉帶點磁性的嗓音,哼唱起一首契丹的古老歌謠。曲調蒼涼悠遠,帶著草原的遼闊氣息。墨罕聽得興起,也跟著用他那破鑼嗓子吼了幾句,雖然嚴重跑調,卻充滿了粗獷的生命力。
花廳裏,笑聲、談話聲、杯盤碰撞聲、豪邁的歌聲交織在一起,熱鬧非凡。壓抑了兩個月的陰霾被徹底驅散,久違的輕鬆和歡愉如同溫暖的潮水,包裹著每一個人。就連一向冷清的銀蘭,嘴角也勾起了一絲極淡、卻真實的弧度。春杏更是徹底放鬆下來,小口吃著美食,聽著很怪的調的歌聲和墨統領的吼叫,忍不住掩嘴偷笑。
與正院花廳的燈火通明、歡聲笑語、珍饈美饌形成地獄般反差的,是聽雨軒的死寂與冰冷。
白日裏那場雷霆清洗的餘威尚未散盡,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淡淡的血腥氣和恐懼。院門被兩名挎著腰刀、麵無表情的赤磷衛牢牢把守,如同兩尊冰冷的門神,徹底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蘇婉娘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冰涼的地磚上,華麗的紗衣早已淩亂不堪,沾滿了灰塵和淚痕。精心描畫的妝容被淚水衝刷得一塌糊塗,露出底下蒼白絕望的臉。那雙曾經盛滿野心和媚態的眼睛,此刻空洞無神,隻剩下無盡的恐懼和茫然。
翠柳趴在離她不遠的軟榻上,鞭傷讓她無法躺臥,隻能側著身子。二十鞭子,行刑的赤磷衛沒有絲毫留情,後背的衣衫破碎,露出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的傷口。疼痛讓她渾身都在不受控製地哆嗦,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上全是冷汗,連呻吟都變得微弱斷續。
時間一點點流逝。夏日的夜晚本該悶熱,但聽雨軒裏卻彌漫著一股陰森的寒意。饑餓和幹渴,一點點啃噬著她們的意誌。
“水…水…”蘇婉娘舔了舔幹裂起皮的嘴唇,聲音沙啞微弱。腹中的饑餓感也愈發強烈,空得發慌,甚至有些絞痛。她掙紮著看向門口的方向,眼中燃起一絲微弱的、帶著怨毒的希冀“來人…來人啊!本姨娘要喝水!要吃飯!”
沒有任何回應。隻有窗外夏蟲單調的鳴叫,更襯得屋內死寂一片。
翠柳艱難地抬起頭,聲音氣若遊絲“姨娘…奴婢…奴婢出去給您找…” 她想撐著身子起來,後背的劇痛讓她瞬間倒抽一口冷氣,又重重地跌了回去,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
“沒用的東西!”蘇婉娘看著她那副慘樣,心中更是煩躁絕望,一股邪火無處發泄,尖聲罵道。她扶著冰冷的牆壁,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踉蹌著衝向緊閉的房門,用盡力氣拍打著厚重的門板。
“開門!開門!放我出去!我要見王爺!我是蘇姨娘!王爺最寵愛的蘇姨娘!你們這些狗奴才!敢如此怠慢我?!我要喝水!我要吃飯!聽見沒有!” 她的聲音因為嘶喊而更加沙啞刺耳,充滿了歇斯底裏的瘋狂。
“嘭!” 厚重的門板猛地被人從外麵踹了一腳,發出巨大的聲響,震得蘇婉娘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門外傳來一個粗獷凶悍、毫不掩飾鄙夷的男聲,正是今日奉命看守的赤磷衛小頭目
“嚎什麽嚎?!真他媽晦氣!”
“蘇姨娘?我呸!還他媽做著春秋大夢呢?睜開你的狗眼看看!你現在就是個被禁足的賤婢!”
“喝水?吃飯?” 那聲音充滿了惡毒的嘲諷,“你他娘這兩個月山珍海味,綾羅綢緞,作威作福,還不夠本是吧?學窯子裏的婊子那套下賤功夫爭寵,把王府攪得天翻地覆!還想吃?還想喝?吃你娘的屁!”
“少主開恩,留你們兩條賤命,沒讓你們活活餓死渴死,已經是祖上積德燒了高香了!再他娘的敢嚎一句,老子現在就進去,讓你嚐嚐老子這刀把子的滋味兒!是吃飯香,還是自己的腦袋香,你自己掂量著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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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的威脅,如同數九寒天的冰水,將蘇婉娘從頭澆到腳,澆滅了她最後一絲幻想和瘋狂。她靠著冰冷的門板,身體一點點滑落,跌坐在地。巨大的恐懼和徹底的絕望攫住了她。王爺…真的厭棄她了…徹底厭棄了!她連最低賤的仆役都不如了!
饑餓和幹渴的感覺更加強烈,胃裏火燒火燎。她目光呆滯地在昏暗的房間裏掃視,最終落在了角落的桌子上。那裏,放著之前仆役送進來的、早已冷透的食物——兩碗清粥,幾個又冷又硬的雜麵餅子,還有一小盤大概是白天沒吃完、被遺忘在這裏的桃子杏子。
桃子已經有些發蔫,表皮起了褶皺。杏子更是熟過了頭,表皮破損,流出黏膩的汁水,散發出一股甜膩中帶著一絲腐爛的氣息。
蘇婉娘如同瀕死的野獸看到了最後的食物,連滾爬爬地撲了過去。她抓起一個幹硬的餅子,拚命往嘴裏塞,粗糙的餅渣刮得嗓子生疼,噎得她直翻白眼。她又端起那碗冰冷的稀粥,如同飲鴆止渴般灌了下去。冰涼的液體滑過灼熱的食道,非但沒有緩解饑渴,反而激起一陣強烈的反胃。
“嘔…”她幹嘔了幾聲,眼淚鼻涕一起流了下來。目光落在那些爛桃和爛杏上。饑餓感最終戰勝了惡心。她顫抖著手,抓起一個表皮破損、流出褐色汁水的杏子。那黏膩的觸感和刺鼻的甜腐味讓她幾乎要吐出來,但腹中的絞痛驅使著她,閉上眼睛,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噗嗤…”軟爛過度的果肉在口中爆開,一股極其濃烈的、帶著發酵感的酸腐味瞬間充斥了整個口腔!那酸味尖銳刺鼻,混合著腐爛的甜膩,如同最劣質的泔水!蘇婉娘被這難以形容的味道惡心得渾身一激靈,胃裏翻江倒海!
“嘔——!”這一次,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彎下腰,劇烈地嘔吐起來!剛才強咽下去的冷粥和餅渣混合著酸腐的杏子果肉,全都吐在了冰冷的地磚上,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她吐得撕心裂肺,涕淚橫流,仿佛要將膽汁都嘔出來。後背鞭傷撕裂般劇痛的翠柳,看著自家姨娘這狼狽淒慘、如同喪家之犬的模樣,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也徹底破滅。她絕望地閉上眼,兩行渾濁的淚水無聲地滑落,混入身下軟榻上洇開的血跡之中。
聽雨軒內,隻剩下蘇婉娘痛苦的幹嘔聲和翠柳壓抑的、斷斷續續的抽泣。窗外,正院方向隱隱傳來的、模糊卻真切的歡聲笑語,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反複淩遲著她們早已破碎不堪的神經。這華麗的牢籠,此刻成了她們無法掙脫的、冰冷絕望的地獄。夏日夜晚的涼風從窗縫鑽入,帶著院中草木的清新氣息,卻吹不散這滿室的腐朽與死亡般的沉寂……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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