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晉陽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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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陽,晉王府邸。
    “砰——嘩啦!”
    上好的青玉鎮紙被狠狠摜在地上,摔得粉碎!李存勖如同一頭暴怒的雄獅,在書房內焦躁地踱步,雙目赤紅,胸膛劇烈起伏。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範文!範文!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酸儒!腐儒!廢物!” 李存勖的咆哮幾乎要掀翻屋頂,唾沫星子噴了跪在地上的周德威一臉。
    他剛剛聽完心腹密探的匯報,內容讓他怒火中燒,更讓他心驚肉跳!
    密探證實了顧遠府邸那三個眼線傳回的消息顧遠沉迷新妾蘇婉娘,對其言聽計從,甚至為了她冷落、苛待正妻喬清洛。赤磷衛統帥墨罕、晁豪等人苦勸無果,多次在公開場合與顧遠發生激烈爭執,甚至他赤磷衛心腹晁豪憤而帶兵駐紮城外,以示不滿!整個石洲城乃至他顧府運作,全靠金銀二先生勉力維持運轉,內部矛盾重重,人心離散,一片烏煙瘴氣!這與他安插的其他暗樁傳回的消息完全吻合——顧遠,徹底廢了!石洲,從根子上爛了!隻待他李存勖騰出手來,輕輕一推,這座金山銀山連同顧遠那點殘兵敗將,便會轟然倒塌,任他予取予求!
    這本是完美的局麵!李存勖甚至已經在腦海中勾勒出顧遠跪地求饒、喬清洛和蘇婉娘被投入軍營任人蹂躪、他那兩個小崽子為奴為婢的暢快畫麵!隻等他徹底掃平周邊障礙,積蓄足夠力量給朱溫那老賊致命一擊後,石洲便是他囊中之物!
    可這一切!都被範文這個蠢貨毀了!
    “他安插的什麽狗屁眼線?!探到的全是些後宅婦人爭風吃醋、張家長李家短的破事!顧遠的異動呢?他暗中轉移的財富呢?他勾結契丹的鐵證呢?屁都沒有!”李存勖指著周德威的鼻子罵,唾沫橫飛,“探到的全是我們之前看到的!全是老子早就知道的消息!而且他媽的跟市井似的!屁用沒有!這個蠢貨!他自作主張,打著周德威你的旗號往顧遠府裏塞人,被顧遠抓了個正著!現在好了!顧遠警覺了!他怒了!他質問你周德威是什麽意思?不信任他?!還派人監視他?!他媽的!這不是打草驚蛇是什麽?!”
    李存勖越想越氣,一腳踹翻了旁邊的青銅香爐“顧遠現在肯定疑神疑鬼!說不定已經開始暗中準備後路!老子的大搖錢樹!老子的石洲金山!就因為範文你這個蠢貨的愚蠢舉動,可能要飛了!飛了!你懂嗎?!” 他衝著剛剛被召進來的範文怒吼。
    範文跪在地上,臉色灰敗,但眼神卻異常執拗,帶著一種近乎殉道者的光芒。他重重磕頭,額頭滲出血跡,聲音卻無比清晰“殿下!臣之忠心,天地可鑒!卦象血煞衝鬥,石洲異動更盛!此絕非尋常!顧遠此賊狡詐如狐,此乃其疑兵之計!意在麻痹殿下!他府中內耗,金銀二先生掌權,晁豪駐外,皆是表象!定有暗流湧動!殿下,萬不可被其假象所迷啊!當速遣重兵,或遣心腹大將坐鎮石洲附近,以防其狗急跳牆,裹挾財富人口北遁契丹!遲則生變啊殿下!” 他聲淚俱下,字字泣血。
    “放屁!”李存勖氣得渾身發抖,“又是你那套神神叨叨的卦象!顧遠都爛到根子裏了,府裏鬥得烏煙瘴氣,手下大將離心離德,他還拿什麽北遁?拿他那兩個女人和兩個崽子去投奔耶律阿保機嗎?!阿保機會要他?!” 他指著範文,對周德威吼道“周德威!你看看!你看看這個瘋子!就是他!自作主張,害得顧遠那小子對我們起了疑心!害得老子可能損失石洲這座金山!你說!他該不該死?!”
    周德威早就嚇得魂飛魄散,他太清楚石洲對李存勖意味著什麽,更清楚失去顧遠這個“大客戶”對他個人財富的毀滅性打擊!他立刻將矛頭指向範文,磕頭如搗蒜“殿下明鑒!殿下明鑒啊!都是範文!都是這個不知死活的酸儒!是他蠱惑末將,說什麽關心末將表妹,末將一時糊塗,才…才借了名帖給他!殿下,末將擔保!顧帥,我的老弟顧遠!那是赤膽忠心,絕無二意啊!都是範文!是他壞了殿下的大事!是他惹惱了顧遠!殿下!您要為末將做主啊!” 他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將責任推卸得一幹二淨。
    “你…你們!” 範文看著周德威那副無恥嘴臉,再看看李存勖那被貪婪和憤怒徹底蒙蔽的雙眼,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眼前陣陣發黑。絕望!徹底的絕望!他仿佛已經看到了石洲城破時百姓流離失所、屍橫遍野的慘狀!看到了顧遠帶著財富精銳成功北遁,未來成為李存勖心腹大患的景象!而這一切,都因為這兩個武夫的愚蠢和短視!
    “豎子不足與謀!豎子不足與謀啊!” 範文悲憤至極,猛地抬起頭,眼中燃燒著瘋狂與決絕的火焰,“殿下!若不聽臣言,他日石洲生變,悔之晚矣!臣…臣願以死明誌!”
    “以死明誌?”李存勖怒極反笑,眼中殺機畢露,“好!本王成全你!來人!將這個妖言惑眾、壞我大事的狂徒,拖下去!重責二十軍棍!即刻革去其欽天監所有職司,貶為庶民!滾出晉陽!本王再也不想見到他!你他媽有多遠滾多遠!要不是念在你有舊功份上,本王他媽給你剁碎了喂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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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狼似虎的親兵衝進來,架起癱軟絕望的範文就往外拖。範文沒有掙紮,隻是死死地盯著李存勖和周德威,那眼神充滿了刻骨的恨意與悲哀,仿佛要將他們刻進靈魂深處。二十軍棍的悶響和範文壓抑的痛哼從外麵傳來,如同喪鍾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周德威!”李存勖餘怒未消,厲聲喝道。
    “末將在!”周德威一個激靈。
    “你!立刻!馬上!給本王滾去石洲!”李存勖指著他的鼻子,“帶上老子的親筆信和重禮!安撫顧遠!告訴他,一切都是範文那個瘋子自作主張,與本王、與你都無關!本王對他信任有加!讓他放寬心,好好在石洲享他的富貴!務必!務必穩住他!石洲若有失,本王扒了你的皮!”
    “末將遵命!末將這就去!定不負殿下所托!”周德威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衝出李存勖書房,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飛到石洲去抱住顧遠這條“金大腿”。
    石洲顧府,氣氛卻截然不同。經曆了兩個月的“荒誕主上與忠心下屬”大戲,顧遠成功借範文的眼線之手,將“內耗分裂”的假象牢牢釘入李存勖的認知,並反將一軍,迫使李存勖和周德威陷入被動。府邸深處,核心高層再次齊聚。
    顧遠站在沙盤前,眼神銳利而沉靜,再無之前的陰鷙與絕望。契丹那麵終於傳來了好消息。
    “諸位,”顧遠的聲音沉穩有力,“難關已過。契丹方麵,耶律德光那小狼崽子收到我們的‘誠意’,很是動心,已在其父耶律阿保機麵前極力斡旋。阿保機…那頭老豺狼,也終於鬆口了!他承諾,最晚明年年末,待他徹底解決諸弟之亂,便接納我等北上契丹!他需要我們的力量,更需要我們帶去的財富和技術!”
    這個消息如同強心劑,讓在場所有人精神一振。雖然時間又拖了一年,但至少有了明確的希望和退路!
    “時間雖然不急迫了,但戲,還得繼續演下去。”顧遠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而且,我們現在更有餘裕,可以同時布局其他方向了。”他的手指點向沙盤上幽州的位置。
    “劉仁恭…這個老廢物!”顧遠眼中閃過一絲輕蔑與厭惡,“枉費我暗中派遣土龍衛阿魯台、火龍衛紮哈支持他,還搭進去不少錢糧!結果呢?連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劉守光都壓不住!盧龍軍一盤散沙,趙霸那莽夫隻知道打打殺殺,毫無章法!幽州這塊肥肉…看來是爛在鍋裏了!”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冷酷“不過,我羽陵部、古日連部先祖埋藏的大部分財寶,還在幽州地界某處…這塊肉雖爛,但還沒到徹底放棄的時候。我已飛鷹傳書阿魯台和紮哈,命土龍衛、火龍衛就地蟄伏,隨時待命撤回!至於劉仁恭…”顧遠眼中寒光一閃,“他快完蛋了。我會再次‘盛情’邀請他派人秘密來石洲‘共商大計’…這次,就是他最後的送命之旅!”
    冷酷的殺意彌漫開來。劉仁恭的價值已被榨幹,他的地盤即將成為各方爭奪的修羅場,顧遠要在他徹底崩潰前,收回最後的投資並榨幹最後一點油水。
    顧遠的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晉陽方向,眼神銳利。
    “李存勖那頭狼,被我那麽一逼,又被範文的事攪得焦頭爛額,此刻必定坐立不安!與其等他疑神疑鬼,再派些周德威之流來試探掣肘,不如…我們主動出擊!”
    眾人聞言皆是一驚。主動出擊?去晉陽?
    “金先生,銀先生,晁豪!”顧遠點名,“你們三人留守石洲!繼續造勢!金先生掌財,銀先生控局,務必維持石洲表麵運轉依舊,尤其是商會貿易,不能停!晁豪,你帶兵駐紮城外,既要維持‘苦諫被貶’的悲憤人設,更要嚴防死守,確保石洲安全!夫人的安全是重中之重!她還有不到兩個月就要臨盆了…務必讓她安心靜養,不受任何幹擾!”提到喬清洛和未出世的孩子,顧遠的語氣才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
    “墨罕!鄒野!左耀!赤梟!鐵狼!”顧遠的目光轉向幾位心腹猛將,“點一百名最精銳的赤磷衛隨從,輕裝簡從,即日隨我出發,親赴晉陽!”
    “主上!不可!”鄒野第一個站出來,滿臉擔憂,“晉陽是李存勖老巢,龍潭虎穴!萬一他…”
    “沒有萬一!”顧遠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眼中閃爍著洞悉人心的光芒,“李存勖現在絕不敢動我!朱溫那老賊還沒死透!他李存勖想坐穩北方,想滅掉朱溫,現在還得靠我石洲的錢糧和商路牽製!他安撫我都來不及,豈會自斷臂膀?我主動去,是給他吃定心丸!是去…穩住他!讓他徹底相信,我顧遠,就是一個沉迷內宅、胸無大誌、隻求偏安一隅的‘富家翁’!同時,也是去親眼看看,這位晉王殿下,到底還有多少斤兩!”
    顧遠的分析冷靜而透徹,帶著強大的自信。他就是要以身為餌,深入虎穴,徹底麻痹李存勖,為石洲爭取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年時間!同時,也是去近距離觀察這個未來最大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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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刻準備!我這就親筆修書給李存勖,告知行程!”顧遠不容置疑地下令。
    命令下達,整個顧府如同精密的機器般高速運轉起來。墨罕等人立刻去挑選隨行護衛,準備行裝。晁豪領命出城,繼續他的“悲情將軍”角色。何佳俊和銀蘭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留守,意味著要獨自麵對可能出現的任何變數,更要守護好喬清洛和她腹中胎兒這個顧遠最大的軟肋。
    顧遠回到書房,提筆蘸墨,迅速寫下一封措辭恭敬中帶著一絲“惶恐”與“委屈”的信件,言明範文派人監視之事令其惶恐不安,為表忠心,消除誤會,特親赴晉陽覲見殿下雲雲。字裏行間,將一個“受驚”又急於表忠的“富家翁”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
    寫完信,他沉默片刻,起身走向喬清洛的院落。
    院落裏很安靜,隻有風吹過枯枝的沙沙聲。喬清洛正坐在窗邊的軟榻上,手中縫製著一件小小的嬰兒衣服。她的小腹已經明顯隆起,臉上帶著母性的柔和光輝,但眉宇間卻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揮之不去的憂慮。這兩個月府裏的“變故”——顧遠對蘇婉娘的“專寵”,對自己的“冷落”,墨罕、晁豪等人與顧遠的激烈爭執…這一切都像沉重的石頭壓在她心上。她雖然知道真相了,可那些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事情又讓她無法釋懷。她隻能將所有的擔憂和思念,一針一線地縫進孩子的衣服裏。
    看到顧遠進來,喬清洛眼中瞬間閃過一絲光亮,隨即又被更深的擔憂取代。她放下針線,想要起身“夫君…”
    “別動。”顧遠快步上前,輕輕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身邊坐下。他握住她微涼的手,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眼神複雜難言,有愧疚,有疼惜,更有深深的不舍。
    “清洛,”顧遠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帶著一種喬清洛久違的暖意,“我要去一趟晉陽。”
    “晉陽?!”喬清洛的心猛地揪緊,臉色瞬間白了,“去…去多久?危險嗎?李存勖他…”
    “放心,”顧遠輕輕撫摸著她的手背,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不會很久。李存勖現在不敢動我,我去,是給他吃顆定心丸,讓他別再疑神疑鬼。順便…談點生意。” 他避重就輕。
    喬清洛看著他,清澈的眸子裏盈滿了水光“夫君…府裏…府裏的事…” 她想問蘇婉娘以後怎麽處理,想問很多話,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她怕聽到不想聽的答案。
    顧遠的心像被針狠狠紮了一下。他知道她在問什麽。他多想告訴她真相!告訴她這一切!告訴她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她和孩子!可是…不能!現在告訴她,隻會讓她陷入更大的危險和焦慮,更可能讓整個計劃功虧一簣!
    他隻能強忍著心痛,避開了她的目光,將她的手握得更緊,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府裏的事…你不用操心。有金先生、銀先生和晁豪在。你…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安心養胎,保護好自己,保護好我們的孩子。什麽都不要想,等我回來。” 他俯下身,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無比珍重、又帶著無盡歉疚的吻。
    “等我回來。” 他重複著,像是在承諾,又像是在祈求。
    喬清洛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滾落下來。她反手緊緊抓住顧遠的手,仿佛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不見。千言萬語堵在胸口,最終隻化作一句帶著泣音的叮嚀“你…你一定要平安回來…我和孩子…等你…”
    顧遠重重地點頭,不敢再看她淚眼婆娑的樣子,狠下心腸,抽出手,毅然轉身離去。他怕再多待一秒,就會控製不住將她擁入懷中,將所有的真相和盤托出。
    而在另一端的“聽雨軒”,則是另一番景象。庭院深深,門扉緊閉。蘇婉娘被徹底禁足於此,如同被打入冷宮。每日隻有兩次,一個麵無表情的粗使婆子會送來兩碗最普通的飯食,維持著她最基本的生命需求。曾經幻想的光明未來早已破滅,她枯坐在冰冷的房間裏,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那個教她模仿阿茹娜、許諾她美好未來的金先生,再也沒有出現過。她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為何會落得如此下場。恐懼、迷茫、怨恨交織在一起,將她一點點吞噬。她不知道,自己早已是這盤巨大棋局中一枚被利用殆盡、即將廢棄的棋子……
    顧遠帶著墨罕、鄒野、左耀、赤梟、鐵狼以及一百名精挑細選、殺氣內斂的赤磷衛精銳,悄然離開了石洲城。他們輕裝簡從,馬蹄裹布,如同融入冬日曠野的一道灰色暗流,向著龍潭虎穴般的晉陽疾馳而去。
    石洲城,在顧遠離去後,似乎恢複了表麵的平靜。商鋪照常營業,街市依舊喧囂。晁豪在城外軍營“借酒消愁”,悲憤之聲偶爾傳入城中。金銀二先生坐鎮府邸,處理著堆積如山的文書賬目。何佳俊的算盤聲冰冷依舊,銀蘭則如同最沉默的影子,守護在喬清洛的院落周圍,隔絕著一切風雨。
    喬清洛撫摸著隆起的腹部,望著顧遠離去的方向,心中充滿了不安,卻也帶著一絲渺茫的希望。她不知道,她的夫君此去,是深入虎穴的豪賭;她更不知道,她視若珍寶、傾注了全部心血與愛戀的石洲城,這座她以為會是她和孩子們永遠家園的地方,即將在她毫無防備之時,迎來史上最痛徹心扉的崩潰與沉淪。命運的巨輪,正裹挾著冰冷的鐵鏽氣息,向著無法挽回的深淵,轟然碾去……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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