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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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陽城的初雪,在黎明前悄然停歇,隻留下薄薄一層銀白,覆蓋了王府的琉璃瓦和青石板路,映著熹微的晨光,透著一股清冷的肅殺。昨夜演武場激蕩的勁風與宴席喧囂的餘溫,仿佛都被這層白雪無聲地掩埋、凍結。
    晉王府,暖閣。
    炭火燒得正旺,驅散了深秋的寒意。李存勖斜倚在鋪著虎皮的軟榻上,手中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羊脂玉佩,眼神卻銳利如鷹,穿透嫋嫋升起的香爐青煙,落在跪在階下的黑影身上。
    “說。”李存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階下跪著的,正是他麾下“夜梟衛”的統領之一,專司刺探監聽,名喚“影一”。此人其貌不揚,氣息微弱,最擅隱匿形跡,如同真正的影子。
    “稟殿下,”影一的聲音低沉沙啞,不帶絲毫感情,“顧遠宴散後,並未回殿下安排的‘落雨軒’,而是徑直去了穆老將軍的‘鬆濤院’。”
    李存勖把玩玉佩的手指微微一頓,眼神瞬間銳利了幾分“哦?他去尋穆老頭作甚?何時進去的?何時出來的?說了什麽?”
    “顧遠亥時初刻進入鬆濤院,直至寅時末刻方出。屬下等不敢過於靠近,穆老將軍功力通玄,顧遠雖狀態有虧,但其感知仍在,過於接近必被發現。”影一語速平緩,條理清晰,“屬下等伏於院牆外十丈,借‘地聽’之術與觀氣之法,隻能捕捉片段言語與氣息流轉。”
    “講重點!”李存勖有些不耐煩。
    “是。顧遠入院時,氣息略顯虛浮紊亂,步履稍沉。與穆老將軍交談之初,穆老將軍似有斥責之意,聲音雖刻意壓低,但怒意清晰可辨,反複提及‘虛浮’、‘滯澀’、‘荒廢’、‘精元’等詞。顧遠姿態極低,言語間充滿‘惶恐’、‘慚愧’、‘求教’之意。”影一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憶感知到的細節,“隨後,兩人交談漸深,氣息趨於平穩。穆老將軍時而激昂似在講解,時而沉凝似在演示。顧遠氣息偶有波動,應是有所領悟或嚐試。後半段,兩人交談聲更低,似在探討某種精深道理,涉及‘陰陽’、‘剛柔’、‘調和’、‘運轉’等詞,氣氛轉為專注甚至……熱烈。屬下等能感知到兩人內力時有微妙的交互與共鳴,顯然是在切磋武學心得。”
    李存勖眉頭緊鎖“一個晚上?就為了這個?”
    “是。顧遠離開時,穆老將軍送至院門,聲音清晰了幾分,屬下等聽得分明。”影一模仿著穆那拉登那渾厚而痛惜的語氣,“‘顧帥!切記老夫之言!克己!複禮!養氣!凝神!遠離紛擾,重鑄根基!女色如刀,溫柔鄉亦是英雄塚!莫要再沉淪了!否則,悔之晚矣!’”
    “哼!”李存勖猛地將玉佩拍在案幾上,發出一聲脆響,臉色瞬間陰沉如水,暖閣內的溫度仿佛都降了幾分,“克己?複禮?遠離女色?重鑄根基?!這個食古不化的老匹夫!”
    他胸中一股邪火蹭地竄起。顧遠“沉迷女色”、“武功荒廢”,這正是他李存勖最樂見其成的局麵!一個被酒色掏空、實力大損的顧遠,才是好掌控、不足為懼的顧遠!他費盡心機,又是送美女,又是縱容其“荒唐”,甚至不惜犧牲範文這條忠犬來平息事端,為的就是讓顧遠在溫柔鄉裏徹底沉淪下去!眼看計劃初見成效,昨夜比武顧遠吐血敗退,實力回塘坐實,他心中那塊石頭剛放下,正暗自得意……
    可這個穆那拉登!這個父王留下的老頑固!武癡!竟然在關鍵時刻跳出來,橫插一腳!不僅嚴厲斥責顧遠,還苦口婆心地點撥他恢複之道!更要命的是,看影一的描述,顧遠這廝居然聽進去了!還虛心求教了一個通宵!兩人相談甚歡,大有惺惺相惜之意!
    “壞我大事!壞我大事啊!”李存勖心中怒吼,臉上肌肉微微抽搐。穆那拉登最後那句“女色如刀,溫柔鄉亦是英雄塚”,簡直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他臉上!他送的美女,成了穆老匹夫口中腐蝕英雄的毒藥!這讓他情何以堪?
    一股冰冷的殺意在李存勖眼底一閃而逝。範文可以像螻蟻一樣捏死,但穆那拉登……不行。他是晉王府第一高手,是父王李克用留下的元老重臣,在軍中威望極高,更是他李存勖震懾四方強敵的重要依仗!動他?代價太大,風險太高,時機更不成熟!
    “父帥留下的人……哼,倚老賣老!”李存勖強行壓下翻騰的怒火,深吸一口氣,將那份刻骨的忌憚和不滿深深埋藏。他揮揮手,讓影一退下,“繼續盯著顧遠,十二個時辰,不可懈怠!他與任何人接觸,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哪怕放個屁,都要給本王查清楚!”
    “遵命!”影一的身影如同融化在陰影中,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李存勖獨自坐在暖閣中,炭火的暖意驅不散他心頭的寒意。他需要驗證,需要聽聽心腹們的看法。
    辰時,晉王府議事偏殿。
    李存勖召來了他最信任的幾位核心心腹大將周德威、義兄兼左膀右臂李嗣源、負責部分軍務和情報的唐榕依拉澤,以及剛剛稟報完的影衛統領(換了一人當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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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存勖將影衛探聽到的關於顧遠昨夜去向及與穆那拉登交談的大致內容,但他刻意隱去了穆老斥責女色那段,複述了一遍,然後目光掃過眾人“諸位,顧遠此子,深夜不歸,卻與穆老將軍徹夜論武,諸位以為……其意為何?是否……別有用心?”
    周德威第一個跳了出來,他昨夜得了顧遠那對價值連城的波斯貓眼石,又深知自己身家性命和榮華富貴都係於顧遠這條“金大腿”是否安穩,此刻自然要賣力吹捧、打消晉王疑慮。
    “殿下!這有何稀奇?”周德威嗓門洪亮,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豪氣,“顧老弟是什麽人?那是百年難遇的武學奇才啊!二十三歲就能和穆老將軍這等成名幾十年的頂尖高手打得難分難解!雖然……咳咳,最近是有點……那個啥,小小放縱,傷了點根基。但習武之人,尤其是他這種天賦異稟又年紀輕輕的,對武道的癡迷,那是刻在骨子裏的!這就跟末將我愛喝兩口,殿下您愛聽曲兒一樣,是個人都有點癖好嘛!”
    他唾沫橫飛,努力為顧遠的“武癡”行為找合理性“他昨天在穆老手下吃了虧,吐了口血,心裏能不著急?能不憋屈?換做是我,我也得立馬去找穆老請教啊!這說明啥?說明顧老弟有上進心!知道錯了想改!這是好事啊殿下!總比他破罐子破摔,真的一頭紮進女人堆裏徹底廢了強吧?再說了,穆老將軍那是什麽人?出了名的武癡!眼裏除了武道就沒別的!顧老弟去找他請教武功,那不是正對路嗎?兩人聊得投機,那是英雄惜英雄!殿下您想想,潞州之戰後,穆老不就一直對顧老弟讚不絕口,視為忘年交嗎?這正說明顧老弟心思純粹,一門心思都在武道上,沒那些彎彎繞繞!您就放一百個心吧!”
    李嗣源坐在周德威對麵,神色沉穩。他年約四旬,麵容剛毅,眼神深邃,是李存勖最為倚重的義兄和統帥之才。數月前,他奉李存勖之命,以祝賀顧遠“納妾”蘇婉娘為名,前往石洲試探。在那場充斥著虛偽與試探的盛大婚禮上,李嗣源與顧遠有過一番深入交談。顧遠展現出的眼界、格局以及對天下大勢的精準把握,令李嗣源暗自心驚,同時也生出幾分英雄相惜之感。更重要的是,顧遠在交談中,似乎“無意”間流露出對李嗣源治軍才能的推崇和對李存勖某些“操切”之舉的隱憂,話語間分寸拿捏極好,既讓李嗣源感到被重視,又不至於顯得挑撥離間。那次交談,讓李嗣源對這位年輕的契丹王爺產生了頗為複雜的好感,甚至隱隱覺得,此人若能真心歸附,對晉王霸業大有裨益。
    此刻,聽到李存勖的疑慮,李嗣源緩緩開口,聲音平和中帶著令人信服的力量“德威兄所言,不無道理。顧遠此人,確是天縱奇才。二十三歲便臻至一流高手之境,縱觀天下,能有幾人?這等成就,絕非僅靠天賦,必然伴隨著對武道的極致癡迷與苦修。昨夜敗於穆老之手,對其這等心高氣傲的年輕俊傑而言,打擊非小。急切之下,去向當世頂尖高手求教,尋求恢複甚至突破之道,實乃人之常情,亦是武者本性。”他頓了頓,看了一眼李存勖,“至於別有用心……嗣源以為,可能性不大。其一,穆老將軍性情耿直,一心向武,不涉權謀,顧遠若欲行不軌,尋他商議,無異於緣木求魚。其二,顧遠若真有不軌之心,此刻更應韜光養晦,繼續維持其‘沉溺酒色’之態麻痹我等,而非急切地展露其‘知恥後勇’、‘追求武道’的一麵,這與其偽裝的目的背道而馳。其三……”
    李嗣源微微加重了語氣“殿下,顧遠割據石洲,看似遊離,實則其根基仍在殿下威名庇佑之下。契丹阿保機目前我們都知道,被在王庭摁的死死的,他當初壓製他兄長痕德堇成汗,他現在的弟弟們也學他,他對顧遠鞭長莫及;朱溫虎視眈眈,更是視其為眼中釘。他若真有不軌,首要便是穩固自身,積蓄力量,而非在此時刻,於殿下眼皮底下,行此極易引人猜忌之舉。此舉,更像是一個年輕高手受挫後的本能反應,而非深謀遠慮的陰謀。”
    唐榕依拉澤是個精瘦的中年人,眼神銳利如隼,他負責軍務情報,心思更為縝密多疑。他沉吟道“嗣源將軍分析在理。顧遠昨夜之舉,從常理推斷,確像是因武學受挫而急於求教。穆老將軍的武癡之名,人所共知,兩人論武通宵,雖顯突兀,卻也符合其性情。不過……”他話鋒一轉,“殿下之慮亦非空穴來風。顧遠此子,心思深沉,手段莫測。石洲之事,範文雖死,但其指控未必全屬空穴來風。他此番展現‘武癡’一麵,是否也是一種更高明的偽裝?意在轉移我等對其石洲暗樁的注意力?或是借穆老將軍之口,為其‘恢複武功’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以便日後行事?”
    他看向影衛統領“可探知他們具體談論的武學內容?尤其是涉及勢力、軍務或石洲的隻言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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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衛統領躬身“回唐榕大人,未曾探得。穆老將軍院內似有特殊布置,加之兩人內力精深,刻意壓低聲音探討武學精微時,如同蚊蚋,地聽之術亦難捕捉清晰字句。隻知其所論皆圍繞內力、真氣、陰陽、剛柔、運轉法門等純武學範疇,未聞涉及軍政要務或石洲之事。”
    唐榕依拉澤點點頭“如此看來,暫時確無實證指向其有異心。然,監視不可鬆懈。顧遠此行目的雖看似單純,但其人本身,便是最大的變數。”
    李存勖聽著心腹們的議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周德威的力挺帶著明顯的私心,但話語粗理不糙;李嗣源的分析條理清晰,切中要害,尤其是那句“與其偽裝目的背道而馳”,讓他心中的疑雲消散了大半;唐榕依拉澤的謹慎提醒也符合他一貫的多疑性格。綜合來看,顧遠深夜找穆老論武,更大的可能,確實隻是一個驕傲的年輕高手受挫後的本能反應和武癡屬性的爆發。
    “罷了。”李存勖最終擺擺手,做出了決斷,“嗣源兄所言甚是。顧遠此舉,情理之中。不過,唐榕將軍提醒得對,此子心思難測,不可不防。監視照舊,若無確鑿異動,不必過分驚擾。讓他以為,本王信了他這番‘知恥後勇’的做派也好。”
    他刻意忽略了穆那拉登對顧遠的勸誡,尤其是那句刺耳的“遠離女色”。心中對那個不識時務、壞他好事的老頑固的厭惡,卻如同毒藤般悄然滋生、纏繞。他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已定下計較穆那拉登……父王留下的老臣,威望太高,動不得。但,是時候逐漸將其邊緣化了。重要的軍務決策、核心的機密謀劃,要慢慢將其排除在外。一個隻知練武、不通權變、甚至還可能“胳膊肘往外拐”的老匹夫,留著鎮場子可以,真正的權力核心,不能再讓他染指!這份不滿與排擠之心,被他深深埋藏,隻待日後徐徐圖之。
    議事散去。李存勖心中那股因穆那拉登而起的邪火卻並未完全平息,反而因暫時無法發作而更加躁動。他需要宣泄。
    “來人!”他沉聲吩咐,“去‘暖香閣’。”
    暖香閣是李存勖在王府深處辟出的享樂之所,金碧輝煌,溫暖如春,常年養著數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很快,絲竹之聲隱隱傳來,夾雜著女子嬌柔的嬉笑和李存勖刻意放縱的調笑。他摟著一個身著輕紗、體態妖嬈的美人,大手肆意揉捏著那豐腴的臀瓣,另一隻手端起金杯,將琥珀色的美酒灌入口中。美人扭動著腰肢,發出誘人的呻吟,如同一朵纏繞的藤蔓,試圖取悅這掌握著生殺予奪大權的年輕王者。
    李存勖眼神迷離,享受著身下的溫香軟玉,聽著耳邊的靡靡之音,試圖用感官的刺激衝淡心中的算計與那一絲被穆那拉登話語刺中的不快。權力、美色、征伐、猜忌……這才是他李存勖的世界!什麽克己複禮,什麽武道至理,都是虛妄!唯有握在手中的力量與享樂,才是真實!他要在女人的身體上,找回被穆那拉登那番“逆耳忠言”打亂的掌控感。
    與此同時,落雨軒。
    與暖香閣的奢靡喧囂截然相反,李存勖為顧遠安排的這座精致院落,此刻卻籠罩在一片近乎凝滯的寂靜之中。
    院門緊閉。院內,三名身姿挺拔、氣息沉凝如淵的契丹武士,如同三尊沉默的鐵塔,分別守在前庭、中庭和後院入口。他們身著暗赤色皮甲,甲胄上有著不易察覺的鱗片狀紋路,正是顧遠最核心的親衛——赤磷衛!首領墨罕,刀疤臉如地獄的使者,眼神銳利如鷹;副手赤梟,身形矯健如豹,氣息帶著一絲野性的陰冷;鐵狼,則如磐石般沉穩,力量感內斂。
    三人雖不言不動,但全身肌肉緊繃,精神高度集中,感知如同無形的蛛網,覆蓋著院落的每一個角落。他們的目光偶爾交匯,都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和痛惜。
    他們的少主,此刻正躺在內室溫暖的床榻上,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顧遠回來了。帶著一身從骨子裏透出的疲憊,以及嘴角那抹強行咽下的腥甜。他沒有理會侍立在旁、李存勖“精心”安排的那幾個美豔婢女探究的目光,隻對墨罕低語了一句“守好,任何人不得打擾。”便徑直走入內室,連外袍都懶得脫,一頭栽倒在柔軟的錦被之中。
    幾乎是瞬間,那強行支撐了數日、在晉陽城頭、宴席之上、演武場中、鬆濤院裏耗費了無數心神與意誌的堤壩,轟然崩塌。極致的困倦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他吞噬。
    他睡得太沉了,沉得如同死去。呼吸悠長而平穩,蒼白的臉上,那層在晉陽城精心維持的“誠惶誠恐”、“沉迷酒色”或是“銳利沉靜”的麵具徹底剝落,隻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脆弱與深深的倦怠。兩個多月!為了麻痹李存勖,為了那個龐大的計劃,他強忍著厭惡,與蘇婉娘虛與委蛇,夜夜扮演著貪戀美色荒唐。蘇婉娘為了爭寵,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模仿媚態,言語撩撥,甚至不惜在飲食中下些助興卻傷身的虎狼之藥!顧遠雖能識破,卻不得不配合演出,那份身心俱疲的惡心感,日夜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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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有在最信任的赤磷衛麵前,他才敢卸下所有偽裝,流露出這份真實的疲憊與脆弱。墨罕、赤梟、鐵狼,他們親眼看著少主如何在人前強顏歡笑,如何在人後嘔心瀝血,如何在那些令人作嘔的歡宴之後,獨自一人運功壓製翻騰的氣血和內心的厭惡。他們無能為力,隻能如同此刻這般,用最忠誠的守護,為他築起一道沉默的壁壘。
    夢,悄然降臨。
    沒有晉陽的風雪,沒有王府的算計,沒有令人窒息的虛偽。夢境裏,是一片溫暖和煦的陽光,灑在他兒時遼東那個並不奢華卻充滿生活氣息的大帳。
    青草茵茵,幾株桃樹花開正豔,粉白的花瓣隨風飄落。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穿著鵝黃色的家常襦裙,未施粉黛,卻清麗得如同雨後初綻的梨花,正笑盈盈地向他跑來。那是他的愛妻,喬清洛。
    “夫君!”她清脆地喚著,撲進他懷裏,帶著陽光和青草的芬芳。顧遠下意識地緊緊摟住,那溫軟熟悉的觸感,瞬間填滿了他空寂冰冷的心房。他低頭,對上她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正俏皮地眨著,帶著一絲甜蜜的誘惑,臉頰微紅,如同熟透的蜜桃。
    “清洛……”他喃喃著,聲音在夢中都帶著哽咽。隻有在她麵前,他才不是契丹王爺,不是石洲之主,不是多麵間諜,他隻是顧遠,她的丈夫。
    “爹爹!娘親!”幾個稚嫩的童聲響起。
    顧遠抬頭,隻見幾個小小的身影從花樹下歡快地跑過來。跑在最前麵的,是個約莫五六歲的小男孩,虎頭虎腦,眉眼像極了顧遠,帶著一股子機靈勁兒,正是他們的長子——顧??。他手裏舉著一個木頭雕的小馬,興奮地喊著“爹爹你看!我雕的!像不像你的‘追風’?”
    接著是一個三四歲,紮著兩個小揪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撲過來抱住顧遠的腿,奶聲奶氣地撒嬌“爹爹抱抱!曦兒要舉高高!”這是他一直心裏暗定的,有長女了就叫顧曦。
    還有一個更小些,剛學會走路沒多久的男孩,搖搖晃晃地跟在後麵,咧著沒長齊牙的小嘴,流著口水,口齒不清地叫著“爹……爹……抱……”這是他們的幼子。
    在喬清洛身後,還跟著兩個稍大些的孩子,一個安靜地牽著母親衣角,好奇地看著父親,一個則活潑地幫著撿起被風吹落的花瓣。
    孩子們!他和清洛的孩子!圍繞在他們身邊,嘰嘰喳喳,像一群快樂的小鳥。有的撲到他懷裏,用軟乎乎的小臉蹭他的胡茬;有的賴在清洛身邊,扯著她的裙角要聽故事;有的則乖巧地坐在一旁,擺弄著玩具。陽光暖暖地灑在他們身上,空氣中彌漫著青草、花香和孩子們身上特有的奶香氣。
    沒有權謀傾軋,沒有刀光劍影,沒有爾虞我詐。隻有妻子溫柔的笑靨,孩子們純真的歡聲笑語,以及這份平凡到近乎奢侈的安寧與溫馨。
    喬清洛依偎在他懷裏,仰起臉,眼中盛滿了全世界的星光,隻有他。她輕輕撫上他略顯疲憊的眉宇,柔聲道“夫君,累了吧?孩子們都在這兒呢,我們回家。”
    回家……
    這兩個字,如同最溫暖的泉水,瞬間包裹了他冰冷疲憊的靈魂。他低頭,吻了吻妻子的額頭,又挨個抱起孩子們,讓他們騎在自己脖子上,或是摟在臂彎裏。顧??興奮地指揮著他的“木頭馬”衝鋒,顧曦咯咯笑著摟緊他的脖子,次子次女則好奇地抓著他的頭發往嘴裏塞……喬清洛依偎在他身旁,笑容甜蜜而滿足。
    陽光正好,微風不燥。桃花瓣紛紛揚揚,落在他們的頭發上,肩膀上。顧遠抱著妻兒,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真實的幸福,仿佛擁有了整個世界。所有的疲憊、算計、危險,都在這片暖陽與花香中被徹底滌蕩幹淨……
    他笑了。在夢裏,他笑得如此開懷,如此純粹,如此……像個孩子。他從未睡得如此香甜,如此安穩。
    落雨軒外:
    墨罕依舊如標槍般挺立。一陣寒風卷著殘留的雪沫吹過庭院。他銳利的目光掃過院牆的陰影,那裏,一道極其微弱的氣息如同受驚的壁虎,悄然退去。墨罕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李存勖的眼線,從未離開。
    內室,顧遠沉浸在無比甜美的夢境中,嘴角無意識地彎起一抹純淨的笑意,仿佛夢見了世間最珍貴的寶藏。然而,一滴晶瑩的淚珠,卻悄無聲息地,順著他緊閉的眼角,緩緩滑落,浸入鬢角,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濕痕。
    窗外,晉陽的天空,鉛雲再次匯聚。短暫的晴朗之後,更猛烈的風雪,似乎正在醞釀……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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