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冰河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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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東的春天來得遲,卻也終究在冰河解凍、嫩芽破土中顯露出蓬勃的生機。部族的營寨,在顧遠鐵腕而高效的治理下,已然成為契丹東部一顆迅速崛起的明珠。嶄新的氈包連成片,堅固的土牆烽燧矗立,開墾出的田壟整齊地鋪展在水澤旁,嫩綠的粟苗在風中搖曳。工坊區叮當作響,鐵匠鋪爐火熊熊,織機梭飛,空氣中彌漫著新木、皮革、鐵鏽與泥土混合的氣息。部族的牲畜群在豐饒的草場上悠閑啃食,膘肥體壯。孩童的嬉鬧聲與戰士操練的呼喝交織,匯成一曲充滿希望的草原牧歌。
顧遠每日穿梭於營地各處,如同不知疲倦的頭狼。他視察百獸部日益精進的操演,觀看赤磷衛嚴酷的對抗訓練,關注火龍衛試射新式火銃的轟鳴,審閱阿魯台呈上的、如同蛛網般蔓延開來的情報密報。金牧作為他的左膀右臂,將各項內政打理得井井有條。黎部殘餘的歸附,如同水乳交融般順利。那位飽經風霜的黎部中年族長,在顧遠開誠布公的接納和妥善安置下,老淚縱橫,率領族人獻上了最隆重的忠誠。顧遠將阿保機賞賜的財寶美女,盡數打賞給有功之臣和兩部族中生活困苦的孤寡,更贏得一片感恩戴德之聲。
生活也在細微處綻放著喜悅。晁豪的夫人林秀兒,在神醫田澤生的妙手回春下,曆經艱險,誕下了一對健康的雙生男孩。晁豪這個粗豪的漢子,抱著兩個繈褓,樂得合不攏嘴,逢人便誇田神醫是“活菩薩”。墨罕那個苗疆妻子阿箬所生的女兒,展現出驚人的天賦,未滿周歲便已能蹣跚行走,粉雕玉琢的小人兒成了赤磷衛營地的小小明珠。連喬清洛的貼身丫鬟春杏,也與赤磷衛中那位名叫拔汗那的勇猛小隊長情投意合,如今小腹也已微微隆起,臉上洋溢著初為人母的羞澀與幸福。顧遠自己的龍鳳胎——顧明赫與顧攸寧,也在悄然成長。顧攸寧依舊體弱,像朵需要精心嗬護的嬌嫩小花,顧遠每每歸家,總要先抱抱她,逗弄一番,感受那份純粹的依賴,才能稍稍緩解整日的疲憊。而顧明赫,這個被父親有意無意忽視的孩子,卻展現出驚人的聰慧。他比妹妹更早清晰地喊出“娘親”,口齒伶俐,表達欲望強烈,常常指著氈包外飛過的鳥兒或跑過的羊羔,咿咿呀呀地問個不停,那份好奇與機靈勁兒,遠超當年的長子顧??在同月齡時的表現。
然而,顧遠的全部心神,卻近乎狂熱地傾注在了長子顧??身上。這個四歲多點的孩子,仿佛天生就是為這片草原、為戰爭與榮耀而生的。
營地的演武場邊緣,顧遠負手而立,玄色大氅在風中紋絲不動,眼神卻最精準的,緊緊鎖在場中那個小小的身影上。
顧??騎在他那匹通體赤紅、神駿非凡的小馬駒“玉龍”背上。小家夥腰背挺得筆直,小小的身軀與高大的馬駒形成鮮明對比,卻透著一股驚人的協調與力量感。他雙腿緊夾馬腹,小手緊握韁繩,口中發出一聲稚嫩卻清晰的叱喝:“駕!”玉龍如同離弦之箭般衝出,四蹄翻飛,鬃毛飛揚,在空曠的場地上劃出一道流暢的赤影。顧??小小的身體隨著馬背的起伏而律動,仿佛天生就長在馬背上一般。繞場三周,他猛地勒韁,玉龍長嘶一聲,前蹄騰空,穩穩停住!動作一氣嗬成,幹淨利落!
“好!”顧遠忍不住低喝一聲,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激賞與驕傲。
這僅僅是開始。下馬後,顧??走到箭靶前。那是一張特製的小弓,但對於四歲孩童來說,依舊沉重。他屏息凝神,小臉緊繃,吃力地拉開弓弦,瞄準三十步外的草靶。弓弦嗡鳴,箭矢離弦,雖未中靶心,卻也穩穩紮在了靶上!
“力道、準頭,都遠超同齡!”一旁觀戰的鷹部長老其格其捋著胡須讚歎,“族長,小公子這天賦,簡直…近乎於妖!”
更令人驚歎的在後麵。顧遠親自啟蒙顧??修煉家傳的“百獸功”心法。這套功法玄奧精深,當年顧遠的叔公教導他時,曾盛讚他一個月便能滾瓜爛熟是“奇才”。然而,顧??隻用了短短二十天!那些拗口的行功路線、繁複的氣機感應,在他小小的腦袋裏仿佛天然就有圖譜。他不僅能快速記住,更能初步感受到體內那股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氣”的流動!
一次,顧遠帶他在營地邊緣散步,看到一隻野兔受驚鑽入洞中。顧??竟蹲下身,仔細觀察了兔洞的位置和周圍的泥土痕跡,然後笨拙地模仿著兔子蹬腿、蜷縮的動作,試圖理解那種瞬間爆發和隱匿的本能。雖然動作稚嫩可笑,但那份觀察力、模仿力和思考力,讓顧遠的心跳都漏了一拍!這孩子,天生就是戰士,是獵手,是領袖的胚子!
騎馬、射箭、摔跤…顧??每一項都學得極快,且有一股永不服輸的狠勁。他甚至敢挑戰比他高出半個頭、年約七歲的部族孩子摔跤,被一次次摔倒在地,小臉憋得通紅,卻咬著牙一聲不吭,爬起來再戰!那份倔強和堅毅,看得乞答孫乙涵這位天罡三十六煞的統領都忍不住拍案叫絕:“好小子!有股狼崽子勁兒!天生就該吃這碗飯!”赤梟、鐵狼等悍將也紛紛點頭,眼中的讚賞絕非奉承,而是對真正璞玉的認可。
顧遠的心,被這個長子徹底點燃了。他仿佛在顧??身上看到了自己當年在草原上縱橫馳騁、無懼無畏的影子,甚至看到了一個更加璀璨、超越自己的未來!他將自己幾乎所有的閑暇時間都給了顧??。武學啟蒙,他親自來,一絲不苟,傾囊相授。但他深知根基需穩,但畢竟自己刀削不了自己把!真正的磨練需名師。他鄭重地將顧??引薦給乞答孫乙涵,拜其為師,學習最剛猛霸道的戰場搏殺之術;讓赤梟教導其騎術與近身纏鬥;讓鐵狼傳授其追蹤與潛匿的野性本能。同時,他並未忘記汲取漢家智慧。他親自從流亡至契丹的漢人中,挑選了幾位飽學卻落魄的儒生,讓他們為顧??啟蒙,教授文字、典籍、簡單的道理。顧遠龐大的私人藏書庫,也向這個聰慧的長子敞開。他要培養的,不是一個隻知砍殺的莽夫,而是一個文武兼備、能駕馭胡漢之長的未來雄主!
顧??如同一塊貪婪的海綿,吸收著一切。他在演武場上揮汗如雨,在書案前凝神識字,在父親和諸位猛將師父嚴厲而期待的目光下,飛速成長。他那雙酷似顧遠的黑亮眼眸中,日益沉澱著超越年齡的沉穩、銳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傲然。顧遠看著他,就像看著自己最完美的作品,最珍視的傳承,將所有的期許、所有的野心、所有因背叛石洲而產生的補償心理,都傾注在了這個孩子身上。顧??,就是他割舍不下的世界的未來!
相比之下,次子顧明赫的聰慧,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隻在喬清洛的心湖中激起漣漪,卻在顧遠那裏幾乎無聲無息。顧遠回到主家氈包,例行公事般地問一句:“赫兒今日可好?澤生看過沒有?”得到喬清洛或春杏“安好”的回答後,他的目光便會立刻轉向正在擦拭小木劍的顧??,或是咿咿呀呀撒嬌的顧攸寧。偶爾顧明赫咿咿呀呀地試圖引起父親注意,伸出小手,顧遠或許會敷衍地摸摸他的頭,說一句“赫兒乖”,便再無下文。那份刻意的、甚至帶著些許逃避的疏離,讓喬清洛心如刀絞。赫兒那雙清澈明亮、充滿孺慕之情的眼睛,常常在父親轉身後,流露出懵懂的失落。
營地的繁榮與家庭的冰冷,在顧遠心中形成涇渭分明的兩個世界。他沉浸在前者的成就感和對長子的狂熱培養中,對後者的裂痕,卻選擇了視而不見,或歸咎於“時間”和“適應”。
直到何大何部的殘餘,如同草原上甩不掉的鬣狗,再次出現在視野中。
金牧的情報和阿魯台的暗線早已將這支苟延殘喘的部族摸得一清二楚。他們飽受戰亂和饑荒摧殘,如同驚弓之鳥,在遼東邊緣的貧瘠草場艱難求生。其族長是一位年過五旬、滿麵風霜的老人,眼神渾濁,帶著深深的疲憊和對安寧的絕望渴望。
顧遠沒有在營地接見他們,而是選擇在百獸部一次大規模演武後,在肅殺的演武場邊緣,接見了這支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隊伍。他端坐在臨時搬來的虎皮交椅上,墨罕、晁豪、赤梟、鐵鷹、鐵狼、阿魯台、乞答孫乙涵等核心悍將如同鐵塔般拱衛兩側,身後是剛剛結束操演、殺氣未消的數千百獸部精銳。肅殺的氣氛,讓何大何部的人瑟瑟發抖。
老族長匍匐在地,聲音嘶啞顫抖:“偉大的左穀蠡王…長生天保佑您…何大何部殘餘三百七十一口,走投無路…懇求仁慈的您,賜予我們一片能活命的草場…我們願世代為奴,報答您的恩德…”
顧遠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聲音平靜得像結冰的湖麵:
“仁慈?恩德?”他輕輕重複著這兩個詞,嘴角勾起一絲冰冷而嘲諷的弧度,“族長閣下,您似乎忘了,或者,刻意遺忘了些什麽?”
他緩緩站起身,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向匍匐的老人:
“在下年輕,見識淺薄,望您賜教。據我所知,就在五十年前,正是你們何大何部的主戰派,聯合悉萬丹部、伏弗鬱部的野心家,悍然血洗了主張與大唐和睦的匹絜部、吐六於部!涅裏的狂妄野心,和你們何大何部當時的‘無知’與貪婪,讓契丹八部血流成河,無數勇士慘死,最終引來了大唐的雷霆之怒,幾乎將我契丹的有生力量屠戮殆盡!我的羽陵部,我的古日連部,也正是拜你們所賜,凋敝沒落,險遭亡族滅種之禍!”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帶著積壓了近五十年的血海深仇:
“匹絜部!吐六於部!多少婦孺慘死在你們刀下?多少勇士的英魂至今在草原上遊蕩,不得安息?!你現在告訴我,你想帶著你的族人,過好日子?”
他猛地向前一步,無形的威壓如同山嶽般傾軋而下:
“你拿什麽來證明你們的悔改?拿什麽來換取我的‘仁慈’和‘恩德’?嗯?!”
他抬手,指向身後殺氣騰騰的百獸部軍陣,聲音如同來自九幽:
“看到他們了嗎?我的族民中,就有匹絜部、吐六於部當年僥幸逃生的遺孤!他們的父母兄弟,就死在你們何大何部先人的刀下!你們夠狠啊當年,比車輪高的孩子就殺!你們真強大啊,女人孩子為奴,他們的血仇,至今未報!你說,我若今日接納了你們,將他們安置在一起,會怎樣?”
顧遠的目光掃過何大何部的人群,銳利如刀,瞬間捕捉到了幾張年輕臉龐上閃過的憤恨、不甘和陰沉。他冷笑一聲,聲音如同死神的低語:
“要不要我現在就下令,讓我的百獸兒郎們把你們圍起來,讓那些苦主們,盡情地、用你們當年對待他們親人的方式,來向你們討還血債?!讓你們也嚐嚐,被滅族的滋味?!”
“不!不要!左穀蠡王!”老族長魂飛魄散,涕淚橫流,額頭在冰冷的土地上磕得砰砰作響,鮮血染紅了額前的灰發,“大人!大人不記小人過啊!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是上一代人造的孽啊!那時…那時我還在繈褓之中…我父親…那個罪魁禍首,早已戰死沙場,屍骨無存了!求求您!求求您高抬貴手!所有的罪孽,都由我這個無用的老骨頭來承擔!我願意割下我的頭顱,向匹絜部、吐六於部的英靈謝罪!隻求您…隻求您網開一麵,給這些無辜的孩子、婦人一條活路吧!讓他們…讓他們也能…也能吃上一口飽飯…” 他哭嚎著,老淚縱橫,絕望的氣息彌漫開來。
人群中,三個年輕漢子再也按捺不住。其中一個雙目赤紅,猛地抽出腰間的短刀,指著顧遠嘶聲怒吼:“老東西!你求他做什麽?!這個羽陵部的雜種!仗著人多勢眾羞辱我們!跟他們拚了!” 另一個眼神陰沉,手已按在了刀柄上。還有幾個,則麵露不忍和恐懼,看著老族長磕破的額頭,低聲啜泣。
電光火石間,顧遠心中已然明了。情報無誤,何大何部內部,同樣存在著無法化解的仇恨火種和不安分的野心。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冥頑不靈!”顧遠眼中寒光爆射,厲喝一聲:“拿下!”
早已蓄勢待發的赤磷衛如同鬼魅般撲出!墨罕身形如電,瞬間欺近那持刀怒罵的青年,大手如鐵鉗般扼住其手腕,哢嚓一聲脆響,短刀落地!晁豪和赤梟同時出手,將另外兩個蠢蠢欲動的年輕漢子死死按倒在地!阿魯台手下的土龍衛如同陰影中的毒蛇,迅速將人群中幾個眼神閃爍、氣息凶戾的家夥標記並控製。
“左穀蠡王饒命!饒命啊!”老族長癱軟在地,絕望哀嚎。
顧遠麵無表情,聲音冰冷地宣告:“何大何部,並非所有人都甘願背負血仇,祈求苟活!這幾個狼子野心之輩,便是證明!他們心中無半分悔意,隻有對我部的怨恨與挑釁!留之,必成禍患!”
他看向那些被土龍衛押解出來的、對老族長抱有同情或至少沒有表現出明顯敵意的人,以及驚恐的婦孺,聲音稍微緩和,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至於你們…念在族長苦苦哀求,念在爾等婦孺無辜,更念在長生天有好生之德…本族長,給你們一條生路!”
他猛地揮手:“將這幾個狂悖之徒,當眾處決!以儆效尤!讓匹絜部、吐六於部的族親們,親眼看著仇人的下場!”
在何大何部殘餘族人驚恐的目光和匹絜、吐六於遺孤們激動含淚的注視下,那幾個被揪出的刺頭,包括那個辱罵顧遠的青年,被赤磷衛拖到場地中央。墨罕親自操刀,動作快如閃電,刀光閃過,血花噴濺!幾聲短促的慘嚎戛然而止!幹脆利落,冷酷無情!
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何大何部的婦孺嚇得尖叫哭嚎,老族長更是麵如死灰,癱軟在地。而匹絜、吐六於的遺孤們,則爆發出壓抑了五十多年的痛哭與嘶吼,有人跪地朝天叩拜,告慰亡親。
顧遠走到場地中央,站在幾具尚在抽搐的屍體旁,靴底沾染著溫熱的鮮血。他環視著鴉雀無聲的演武場,聲音灌注內力,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
“血債,今日已用血償!曆史,就讓它翻過這一頁!”
他指向瑟瑟發抖的何大何部殘餘:“從今日起,再無何大何部!你們,便是我部族的新族民!隻要你們安分守己,勤懇勞作,守我族規,我顧遠在此立誓,必護你們周全,讓你們也能分享這遼東的豐饒草場,吃飽穿暖,繁衍生息!”
他又看向激動不已的匹絜、吐六於遺孤:“你們的血仇,我顧遠今日替你們討還了!過去的仇恨,就讓它隨草原的風散去吧!從今往後,你們與他們,都是我顧遠的族民!同在一片藍天下,同飲遼河水!要攜手並進,共同守護我們的新家園!誰敢再提舊怨,挑起紛爭,族規伺候,絕不姑息!”
恩威並施,雷霆手段!殺戮的震懾與未來的承諾交織,瞬間壓服了所有躁動。何大何部殘餘在死亡的恐懼和對生存的渴望下,匍匐在地,山呼“族長萬歲”。匹絜、吐六於的遺孤們,在仇人授首的宣泄後,麵對族長不容置疑的命令和對未來的期許,也紛紛含淚叩首,表示遵從。金牧立刻帶人上前,開始有條不紊地安置這些新族民。
顧遠站在血腥的演武場中央,沐浴在族民敬畏狂熱的目光中,感受著權力帶來的絕對掌控感。他成功了!何大何部這塊硬骨頭,被他以最鐵血、最有效的方式吞並消化。他的實力,他的威望,在遼東,在契丹東部,已然如日中天!
然而,就在演武場邊緣,被春杏緊緊護在懷裏的喬清洛,目睹了全程。當那冰冷的刀光閃過,溫熱的鮮血噴濺,淒厲的慘叫劃破長空時,她懷中的顧明赫被那濃烈的殺氣和血腥味嚇得哇哇大哭,小身子在她懷裏劇烈地顫抖。而站在她身旁的顧??,這個年僅四歲多的孩子,卻隻是微微皺了下小眉頭,眼神緊緊地盯著場中父親那如同戰神般的身影,非但沒有恐懼,反而隱隱流露出一絲…崇拜和向往?那份超乎年齡的冷靜,甚至讓喬清洛都感到一陣寒意。
顧遠看到了這一幕。長子的表現,讓他在血腥殺戮後,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欣慰和自豪!這孩子的膽魄和心性,簡直就是自己的翻版!未來可期!他大步走過來,無視了喬清洛蒼白如紙的臉和懷中哭得撕心裂肺的次子,一把將顧??高高舉起,朗聲大笑:“好小子!不愧是我顧遠的種!有膽識!爹沒看錯你!”
喬清洛抱著哭得幾乎喘不上氣的顧明赫,看著丈夫對長子的嘉許和對次子哭鬧的完全無視,又回想起剛才那冷酷血腥的一幕,一股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徹底攫住了她。眼前的這個男人,她深愛的夫君,變得如此陌生,如此可怕!他的溫柔呢?他的體貼呢?他在石洲時那份運籌帷幄卻始終帶著溫情的模樣呢?全都被這草原的寒風和權力的血腥吹散了嗎?
回到氈包,喬清洛再也無法抑製內心的崩潰。她將哭累睡去的顧明赫輕輕放在搖籃裏,自己卻無力地滑坐在地毯上,失聲痛哭。她懼怕這周遭的一切!懼怕那些粗獷彪悍、動輒拔刀相向的契丹人!懼怕這嚴酷寒冷的氣候!更懼怕…她的夫君!他那視人命如草芥的冷酷,他那對長子的狂熱偏愛和對次子的冷漠,都讓她不寒而栗!
無邊的疏離感包裹著她。她聽不懂大部分族人的語言,看不懂他們的習俗,更無法理解他們以殺伐為榮的價值觀。她精心計算的賬本早已被束之高閣,她引以為傲的“女諸葛”之才,在這裏毫無用武之地。她的價值,仿佛隻剩下在夜晚,承受顧遠因疲憊或亢奮而格外狂野的索取。那種帶著發泄和占有意味的親昵,非但不能讓她感受到愛,反而加深了她作為“工具”的屈辱感。尤其想到阿保機送來的那些年輕貌美的契丹女子,雖然顧遠隻是象征性地收下,並未寵幸,但這份“接受”本身,對比在石洲時他對自己一心一意的承諾,更讓她心如刀割。
她與顧遠的愛,在石洲的灰燼和遼東的血腥中,悄然變質了。她感覺那個心愛的人,正離自己越來越遠,被草原的野性、部族的責任和對長子的期許,拉扯向一個她無法理解、也無法觸及的深淵。而顧遠,在日複一日的繁忙和成功中,在顧??帶來的巨大滿足感裏,也漸漸對喬清洛的淚水感到了疲憊和一絲…厭棄。他覺得她變了,變得脆弱、敏感、不可理喻,總是沉浸在過去的悲傷裏,看不到他為她和孩子們創造的新天地。他每日回到氈包,對喬清洛的關心更像是一種責任驅使下的例行公事,眼神裏的熾熱早已被疲憊和一種“你怎麽還不懂”的無奈所取代。石洲那個與他並肩而立、聰慧靈動的愛妻形象,在他心中正日漸模糊。
日子,就在這表麵的繁榮昌盛與深埋的家庭冰河下,無聲地流淌。顧遠的部族蒸蒸日上,他的權力日益穩固,他的長子光芒萬丈。而喬清洛的心,卻在溫暖的氈包裏,一點點地冷卻、沉沒。她抱著懵懂卻格外依戀她的顧明赫,望著氈包外遼闊卻陌生的天空,無時無刻不在懷念著石洲的雕梁畫棟,商會的算盤聲,以及…那個曾經將她視若珍寶、眸中隻有她的夫君……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