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血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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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耶律德光的飛鷹帶著王庭的“恩旨”抵達乃蠻部時,顧遠父母臨時居住的氈包內外,早已是一片熱火朝天、喜氣洋洋的景象。
    金薩日娜像一隻不知疲倦的陀螺,指揮著人手進進出出。她臉上洋溢著近乎亢奮的紅光,聲音洪亮而充滿力量,每一個指令都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和十二萬分的熱情。
    “這塊料子!對,就是這塊明紅色的錦緞!中原來的好東西!給托婭做身新嫁衣,襯她的膚色!要最好的繡娘,連夜趕工!”
    “這些金器!都擦亮!擺出來!讓所有人都看看,我羽陵部娶媳婦的排場!”
    “酒!馬奶酒要最好的!還有那些從中原換來的烈酒,都備足了!三天後,全乃蠻部都要喝個痛快!”
    “氈包再裝飾!紅綢子掛起來!喜字剪起來!要喜慶!要熱鬧!要排場!”
    她親自檢查著每一樣物品,事無巨細,仿佛要將這十八年來對兒子缺席的愧疚、對兒子成家立業的渴望,全部傾注在這短短三天的籌備中。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她隻能在夢裏想象兒子穿上喜袍、迎娶新娘的模樣。如今,夢想成真,兒媳婦還是她視如己出、打心眼裏疼愛的烏爾托婭!這份雙重的喜悅,讓她渾身充滿了用不完的勁兒。
    古日連明坐在主位旁,看著妻子風風火火的身影,臉上掛著憨厚的、滿足的笑容。他不太懂這些繁文縟節,但他知道,兒子馬上當他麵娶妻,妻子高興得快瘋了,這就夠了。他偶爾笨拙地幫忙搬點重物,更多時候是樂嗬嗬地看著,享受著這份遲來的、巨大的家庭喜悅。
    另一邊,烏爾托婭的母親烏雲其其格也忙得腳不沾地,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光彩。之前的擔憂、恐懼早已被巨大的榮耀和喜悅衝刷得一幹二淨。王爺女婿!正妃!明媒正娶!羽陵部最高規格!這些詞在她腦海裏盤旋,讓她激動得幾乎要暈過去。她拉著女兒,試戴著各種首飾,嘴裏不停地念叨著規矩、禮儀,恨不得把畢生的經驗都傳授給她,生怕女兒在王爺麵前有半點失禮。
    “托婭啊,這個步搖要這樣戴……走路要穩……”
    “見到王爺的父母,要先行大禮……”
    “王爺要是累了,你要……”
    烏爾托婭被母親和婆婆的熱情包圍著,臉上帶著羞澀又幸福的紅暈,乖巧地應著,心思卻早已飄向了那個高大沉默的身影。她知道,此刻的顧遠,恐怕並不輕鬆。
    氈包的角落,顧遠安靜地盤膝而坐,閉目調息。田澤生剛為他施過針,又灌下一碗濃黑的藥汁。他需要盡快恢複體力,因為接下來的每一步,都容不得半分閃失。昨夜的定情與承諾,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漣漪尚未平息,新的風暴已然在醞釀。
    飛鷹帶來的羊皮卷軸,被金薩日娜興奮地塞到了兒子手裏。“遠兒!快看!王庭的旨意!德光王子果然沒食言!”
    顧遠展開卷軸,耶律德光那熟悉的、帶著刻意親熱的筆跡映入眼簾:
    “遠兄台鑒:弟已麵陳父汗,力陳兄之孝心與遼東殘部休養生息之緊要。父汗深為所動,感兄之忠孝,特允令尊令堂遷返月亮湖故地!此乃其一喜!”
    “其二喜!父汗聞聽遠兄不日將再結良緣,龍顏大悅!為表慶賀,亦念兄勞苦功高,特旨:擢升乃蠻部為契丹‘族部’,不再隸屬突舉部附屬!直屬我迭剌部!其族民六百餘眾及一應軍需用度,皆由兄全權打理!擢兄為乃蠻部族長!賞金百兩,錦緞十匹,牛羊各百頭,以為賀儀!望兄不負聖恩,好生經營,為契丹屏藩!”
    顧遠的目光在“擢升乃蠻部為契丹‘族部’,不再隸屬突舉部附屬!”和“擢兄為乃蠻部族長!”這兩行字上反複流連。喜悅嗎?當然有。父母自由在望,乃蠻部這塊地盤也名正言順地落入掌控,資源和兵力都得到了擴充。
    但這喜悅隻持續了短短一瞬,就被一股更深的寒意和凝重所取代。
    好一招驅虎吞狼!好一個借刀殺人!
    阿保機父子,這對豺狼!他們將乃蠻部從突舉部航斡手裏生生剝離出來,直接塞到他顧遠懷裏!這看似天大的恩寵,實則是將他赤裸裸地推到了突舉部航斡的對立麵!航斡覬覦乃蠻部已久,一直想扶持額爾敦這個長老當新酋長,作為傀儡控製此地。如今,阿保機一道旨意,不僅粉碎了航斡的圖謀,更是將顧遠這個新崛起的、手握羽陵、古日連兩部的左穀蠡王,直接擺在了對抗航斡的第一線!
    那個額爾敦……他的兒子巴爾,不正是前幾天被托婭強硬拒絕、甚至引發了那場家庭風暴的求親者嗎?航斡,額爾敦的野心,再加上巴爾求愛被拒的怨恨……這三股怨毒交織在一起,如同一個隨時可能引爆的炸藥桶!阿保機父子,就是算準了這一點,將他顧遠架在火上烤!讓他不得不為了穩固新得的地盤,為了自身的安全,去和航斡、額爾敦死磕!替他們鏟除異己,收服乃蠻部!
    “真陰啊……”顧遠心中冷笑,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羊皮卷冰冷的邊緣。這看似雙喜臨門的好消息,帶來的卻是更加凶險的殺局!他必須立刻拿出對策,在航斡和額爾敦反應過來之前,先下手為強!
    就在他絞盡腦汁,飛速盤算著如何分化、打壓、乃至清洗額爾敦一係勢力,如何穩住乃蠻部人心時,消息已經如同長了翅膀般,傳遍了整個乃蠻部營地。
    新任族長!乃蠻部擢升為“族部”!阿保機大汗親賜的榮耀!
    巨大的震動和狂喜瞬間席卷了大部分乃蠻部族人!
    顧遠是誰?是契丹威名赫赫的左穀蠡王!是雷霆手段誅殺暴虐酋長巴哲爾、為他們帶來財富的英雄!是宴會上談笑風生、麾下猛將如雲、自身武力深不可測的強者!更關鍵的是,羽陵部和古日連部原本是何等凋敝?在他手中短短幾年,便重現生機,甚至更加繁榮!這樣的能人,來當乃蠻部的族長,帶領他們走向富強?這簡直是長生天賜下的恩典!是乃蠻部崛起的絕佳契機!
    除了額爾敦和他那個死黨長老布日固德,其餘所有長老都激動得坐不住了!他們幾乎是立刻放下手頭的一切,急匆匆地趕往顧遠所在的氈包區域求見。
    當顧遠帶著一絲疲憊和刻意壓下的凝重,在乞答孫乙涵等三十六名天罡煞神如同鐵塔拱衛下走出氈包時,看到的是黑壓壓一片跪倒在地的乃蠻部長老和他們的親信頭人。
    “拜見族長!”聲音洪亮,充滿了發自內心的敬畏與期盼。
    “恭賀王爺榮升族長!乃蠻部上下,願效死力!”
    “王爺!有您在,乃蠻部複興指日可待啊!”
    眾人七嘴八舌,表達著歸順和擁戴,眼中閃爍著對未來富足的渴望。顧遠心中稍定,看來大部分人心可用。他抬手虛扶,聲音沉穩有力:“諸位請起。承蒙大汗信任,托付重任。顧遠定當竭盡全力,帶領乃蠻部走向繁榮!從今往後,我等便是一家人,榮辱與共!”
    他恩威並施,簡短地重申了效忠契丹大汗的立場,強調了擢升“族部”帶來的機遇,更多自主權,更高地位,並暗示將引入中原技術和通商,改善部族生活。這番話說得眾人熱血沸騰,連連稱頌。
    就在這時,一個須發皆白、頗受尊敬的長老圖門,笑著拱手道:“族長英明!我等心悅誠服!更聽聞族長三日後大婚,迎娶烏爾圖家的托婭姑娘?此乃雙喜臨門!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等定要討杯喜酒,沾沾喜氣啊!”
    眾人紛紛附和,氣氛一時熱烈。
    然而,這喜慶的氣氛如同投入油鍋的水滴,瞬間引爆了角落裏壓抑已久的怒火!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放屁!”一聲飽含怨毒的怒吼如同炸雷般響起!
    額爾敦猛地排眾而出,一張老臉因極致的憤怒和屈辱而扭曲變形!他雙目赤紅,死死地盯著顧遠,仿佛要將他生吞活剝!
    “顧遠!你這狼崽子!你奪我酋長之位!斷我乃蠻部前程!這還不夠!你還要奪我兒巴爾的心上人!托婭那個小賤人,對我兒百般羞辱,轉頭就對你投懷送抱!你……你們這對狗男女!欺人太甚!”他指著顧遠,手指因憤怒而劇烈顫抖,唾沫星子橫飛,“這族長之位,是航斡大人早就許諾給我的!你算什麽東西?不過是阿保機養的一條惡犬!也配染指乃蠻部?!”
    他這番顛倒黑白、充滿怨毒的咆哮,讓原本熱烈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所有人都驚呆了,難以置信地看著狀若瘋魔的額爾敦。
    “老匹夫!找死!”乞答孫乙涵勃然大怒,如同被激怒的棕熊,低吼一聲就要撲上去擰斷他的脖子!天罡煞神們周身煞氣瞬間升騰,手按刀柄!
    顧遠卻更快一步!他猛地抬手,穩穩地摁在了乞答孫乙涵粗壯如樹幹的手臂上!力道之大,讓乞答這頭蠻熊都身形一頓。
    顧遠臉上沒有任何怒容,反而勾起一抹冰冷至極、帶著濃濃嘲諷的弧度。他看都沒看狂怒的額爾敦,仿佛他隻是一隻聒噪的蒼蠅。他轉向驚疑不定的眾長老,聲音清晰而洪亮,帶著一種刻意的、壓倒性的喜慶:
    “諸位長老,額爾敦長老怕是老糊塗了,滿口胡言。本王的大婚,乃大汗欽賜之喜,乃蠻部擢升之慶!豈容汙言穢語玷汙?”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額爾敦那張扭曲的老臉上,嘴角的譏誚更深,“不過,念在額爾敦長老畢竟是乃蠻部老人,為本部也曾出過力……”
    他故意拖長了音調,在眾人屏息中,輕飄飄地拋出一句:
    “這樣吧,三日後本王大婚,就請額爾敦長老,擔任司儀主婚人!至於巴爾兄弟嘛……年少氣盛,本王不計較。請他務必賞光,作為上賓,坐於首席!本王要親自敬他一杯,感謝他……曾經對托婭的‘厚愛’!”
    轟!
    這番話,比最惡毒的咒罵更具殺傷力!讓一個你恨之入骨的人,讓你為他主持婚禮,還要讓他那求愛被拒、顏麵掃地的兒子坐在最顯眼的位置,看著你迎娶他心愛的姑娘,接受所有人的祝福?這簡直是誅心!是淩遲!是最大的侮辱!
    “顧遠——!我操你祖宗——!!!”額爾敦徹底瘋了!他雙眼暴突,血灌瞳仁,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氈包的門簾被猛地撞開!早已埋伏在外、忍無可忍的巴爾,帶著他糾集的數十名心腹死士,夥同他父親的死黨布日固德手持利刃,如同紅了眼的狼群,嘶吼著衝了進來!
    “殺了這狗王爺!給我爹報仇!搶回托婭!”
    “殺——!”
    刀光映著眾人驚恐的臉!血腥的叛亂,在婚禮前夕,猝然爆發!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刺殺,顧遠眼中非但沒有懼色,反而閃過一絲冰冷的、如同獵人看到獵物踏入陷阱的興奮光芒!他等的就是這一刻!正好借此機會,將額爾敦父子及其黨羽連根拔起,永絕後患!同時,也是向所有乃蠻部人,展示他顧遠雷霆手段、不容忤逆的鐵血意誌!
    “乞答!”顧遠的聲音冰冷而清晰,帶著一絲久違的、如同少年時狩獵般的狂熱,“還記得小時候嗎?比一比,看誰射獵更多!”
    乞答孫乙涵那憨厚的臉上瞬間爆發出猙獰的戰意!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甕聲道:“族長!俺可不會輸!” 他龐大的身軀如同炮彈般迎著衝來的敵人撞了過去!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抓住一個死士刺來的長矛,猛地一擰,“哢嚓!”矛杆斷裂!另一隻手如同鐵鉗,抓住對方的脖子,“咯嘣”一聲脆響,那人腦袋便軟軟垂下!
    與此同時,顧遠動了!
    他沒有拔刀。身形如同鬼魅般滑入人群,百獸功的精髓在這一刻展現得淋漓盡致!時而如靈猿攀躍,避開數道劈砍;時而如猛虎下山,一拳轟出,帶著沉悶的骨裂聲,將一人胸骨砸塌;時而如毒蛇吐信,指爪如鉤,精準地摳向敵人咽喉、雙眼!他的動作快、準、狠,充滿了原始而高效的殺戮美感!配合著乞答孫乙涵那蠻橫無匹、如同人形凶獸般的狂暴力量,兩人立刻化身草原上最默契的獵手組合!
    乞答負責正麵碾壓,以絕對的力量撕開防線,製造混亂和恐懼;顧遠則如同穿花蝴蝶,遊走於混亂之中,精準地收割著生命!百獸功的“豹突”、“鷹擊”、“熊靠”、“蟒纏”……種種招式信手拈來,每一次出手都伴隨著敵人的慘叫和倒地!
    刀光劍影,血肉橫飛!氈包內瞬間變成了修羅場!天罡三十六煞並未全部出手,隻有靠近門口的幾人迅速封堵了出口,防止有人逃脫報信。其餘人隻是冷漠地注視著場內一麵倒的屠殺,如同在看一場早已注定的戲劇。
    額爾敦糾集的這數十人,雖然都是亡命徒,但在顧遠和乞答這兩個頂級戰力麵前,如同土雞瓦狗!他們的憤怒在絕對的實力差距麵前,顯得如此可笑和脆弱。
    戰鬥結束得比所有人預想的都要快!
    不到二十分鍾,氈包內便隻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
    顧遠和乞答孫乙涵背靠背站著,兩人身上都濺滿了溫熱的鮮血。顧遠那件深色的勁裝幾乎被染成了暗紅色,臉上也沾著點點血汙,讓他俊美的麵容平添了幾分猙獰。他重重喘息著,眼神卻冰冷地掃過滿地的屍體。
    他的右手,赫然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巴爾!那雙曾經充滿驕傲和欲望的眼睛,此刻隻剩下無盡的恐懼和凝固的絕望。
    乞答孫乙涵則如同一尊剛剛浴血而出的魔神,胸膛劇烈起伏,呼出的氣息都帶著血腥味。他腳邊,躺著被他生生擰斷脊梁、像破麻袋一樣癱軟的額爾敦!這個老家夥還沒死透,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漏氣聲,怨毒而恐懼地看著顧遠。
    顧遠提著巴爾的人頭,一步步走到額爾敦麵前,如同死神降臨。
    額爾敦用盡最後的力氣,嘶聲咒罵:“顧……顧遠……你這……魔鬼……航斡大人……不會放過你……突舉部……會踏平……”
    “哢嚓!”
    顧遠麵無表情,一腳狠狠踏在額爾敦的胸口!巨大的力量瞬間踩碎了他的胸骨和內髒!額爾敦的咒罵戛然而止,雙眼暴突,徹底沒了聲息。
    顧遠這才抬起頭,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掃過那些早已嚇得麵無人色、瑟瑟發抖的乃蠻部長老和頭人們。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寒冰,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剛剛屠殺後的濃烈煞氣:
    “本王殺他父子,非因巴爾曾向托婭提親被拒!本王心胸,還不至於如此狹隘!”
    “本王殺他,乃因其父子不識好歹,心懷怨懟,更兼不敬本王,藐視大汗聖旨!”
    “本王念其舊功,委以司儀重任,請其子上座觀禮,已是格外開恩!然其不思感恩,竟敢調集親兵,圖謀刺殺本王!此乃大逆不道!罪該萬死!死有餘辜!”
    “其行徑,與巴哲爾那個惡劣肥豬何異?!”
    他猛地提高聲音,厲喝道:
    “乞答!”
    “在!”乞答孫乙涵如同鐵塔般挺立,聲若洪鍾。
    “傳本王令:額爾敦、布日固德二人家眷、親信黨羽,凡參與叛亂者,一個不留!立刻執行!”顧遠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冰冷徹骨,“巴哲爾家眷什麽下場,他們的全家,就是什麽下場!讓乃蠻部上下都看看,背叛本王,背叛大汗,是何下場!”
    “遵令!”乞答孫乙涵獰笑一聲,大步走出氈包,立刻點齊天罡三十六煞,殺氣騰騰地撲向額爾敦和布日固德的營區!
    帳內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濃重的血腥味和遠處隱隱傳來的、越來越清晰的哭喊聲、慘叫聲、求饒聲,交織成一曲恐怖的交響樂!
    眾長老和頭人們早已嚇得魂飛魄散,撲通撲通跪倒一片,額頭緊緊貼著冰冷的地麵,身體抖得像篩糠。他們終於見識到了這位新族長溫潤表象下的雷霆手段和鐵血心腸!這哪裏是族長?分明是索命的閻羅!
    “族長饒命!族長饒命啊!”
    “我等對族長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額爾敦父子罪該萬死!族長英明!”
    顧遠看著腳下匍匐顫抖的人群,眼中冰冷稍斂。恩威並施,威已立,該施恩了。他緩緩開口,聲音恢複了沉穩:
    “都起來吧。本王行事,賞罰分明。忠心為本王者,本王絕不虧待!”
    “大汗擢升乃蠻部為‘族部’,乃天高地厚之恩!此乃我乃蠻部騰飛之機!”
    “本王在此承諾:自今日起,乃蠻部將作為接納中原流民、商賈之重要據點!本王遼東羽陵部,將對乃蠻部開放最高優先級通商權!中原的鹽鐵、布匹、瓷器、糧食,遼東的皮貨、藥材、戰馬,都將源源不斷湧入!乃蠻部族民,將享有最優先的物資分配!金銀、牛羊、乃至美人,隻要你們忠心效力,為本王、為大汗開疆拓土,建功立業,本王絕不吝嗇賞賜!榮華富貴,指日可待!”
    他描繪的藍圖充滿了誘惑力,瞬間衝淡了眾人心頭的恐懼,點燃了新的希望之火。他隨即詳細部署了乃蠻部未來的發展方向:劃分草場、鼓勵畜牧、建設交易集市、吸納流民開墾、組建更精銳的牛部武裝……
    最後,他目光如炬,掃過眾人,直接任命:
    “圖門長老!”
    “在!”那須發皆白的老者連忙應聲。
    “你德高望重,處事公允,本王任命你為乃蠻部總管!統領部族一切民政事務!”
    “蘇合!”他看向另一個在剛才混亂中表現沉穩、眼神中帶著敬畏而非恐懼的中年長老。
    “在!”蘇合激動地應道。
    “你心思縝密,勇武過人,本王任命你為副總管,兼管部族防衛與軍需!協助圖門長老!”
    “至於百獸部第七部——牛部!”顧遠的目光落在氈包角落,那十個曾在晚宴上出來摔跤、被他記住的乃蠻部壯漢身上,為首者正是那天第一個站出來挑戰他的魁梧漢子。
    “石熊!”
    “在!”那壯漢激動得滿臉通紅,單膝跪地。
    “本王觀你勇力過人,性情耿直,是可造之材!任命你為百獸部第七部‘牛部’長老!”
    “特木爾!”他指向石熊身邊另一個身手矯健、眼神銳利的青年。
    “在!”
    “任命你為牛部都尉!協助石熊長老!”
    “爾等二人,即日起統領乃蠻部所有能戰之壯丁,編為牛部!本王自會將百獸功中‘牛’屬十二招功法及配套心法傾囊相授!並親自指點爾等修煉!望爾等勤加習練,為本王,為乃蠻部,練就一支鐵血雄師!”
    “謝族長!屬下定當肝腦塗地,萬死不辭!”石熊、特木爾及那八名壯漢激動得聲音發顫,跪地叩首!能得王爺親授神功,統領一部,這是何等榮耀和信任!
    圖門、蘇合等人也心悅誠服地領命。顧遠的安排,既有對德高望重者的尊重,也有對中堅力量的提拔,更有對新生代勇武者的破格重用,還給出了實實在在的利益和發展藍圖!這份手段,這份氣魄,讓他們徹底折服!這位新族長,不僅武力強橫、手段狠辣,更擁有雄才大略!跟著他,乃蠻部何愁不興?剛才的恐懼,迅速被巨大的敬畏和期待所取代。
    帳內,很快響起了圖門等人真心實意的恭賀聲和效忠的誓言,氣氛竟比額爾敦發難前更加熱烈和凝聚。權力的交接,伴隨著血腥的清洗,以一種極其高效而殘酷的方式完成了。
    帳外,慘叫聲、哭嚎聲、刀兵入肉聲漸漸停歇,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靜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額爾敦和布日固德兩家的營區,此刻已是人間地獄。
    當顧遠帶著一身濃重的血腥氣,在乞答孫乙涵的護衛下回到父母氈包時,裏麵的喜慶氣氛瞬間凝固了。
    顧遠父母、烏爾托婭一家,顯然已經收到了消息。金薩日娜臉上的喜色被深深的憂慮取代,古日連明眉頭緊鎖。烏爾圖臉色發白,烏雲其其格更是臉色慘白,眼中含淚,身體微微發抖。她看著顧遠滿身的血汙,如同看到了地獄歸來的殺神,巨大的恐懼再次攫住了她。
    “是……是因為巴爾……因為托婭拒絕了他……王爺才……才……”烏雲其其格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自責和恐懼,“是不是……是不是我那時候……不該讓托婭……不該讓王爺為難……都是我……都是我害了他們全家……” 她覺得自己是這場滅門慘禍的導火索,痛苦得幾乎要暈厥。
    金薩日娜也皺緊了眉頭,看著兒子那身刺目的血跡和冰冷的神色,心中第一次湧起一絲陌生感和擔憂。兒子……是不是太過狠厲了?這滿門抄斬的手段……
    烏爾托婭站在母親身邊,臉色也有些蒼白。她看著顧遠,看著他臉上尚未幹涸的血跡,看著他眼中殘留的一絲疲憊和尚未散盡的煞氣,她的心也在顫抖。她也聽到了那隱約的慘叫聲,知道發生了什麽。她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知道權力的鬥爭殘酷,但如此血腥的清洗,還是讓她感到了衝擊。尤其是想到那些人,或許真的隻是因為巴爾對她的執念而走上了絕路……她的眼底,無法控製地湧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顧遠看著母親眼中的擔憂,看著烏雲其其格的自責和恐懼,看著烏爾托婭那強忍淚花的模樣,心中微微一沉。他知道,自己的手段確實酷烈。他剛想開口解釋,說明額爾敦父子的叛亂本質和不得不為的理由,試圖安撫她們。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乞答孫乙涵甕聲甕氣地開口了,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老夫人,托婭姑娘,你們別怕,也別亂想。”
    “族長他,一開始根本沒想殺人!是額爾敦那老狗和他兒子巴爾,當著所有長老的麵,指著族長的鼻子罵他是狗!罵托婭姑娘是……是賤人!”乞答說到這裏,銅鈴般的眼睛瞪了烏雲其其格一眼,嚇得她一哆嗦。
    “族長忍著氣,還讓那老狗當司儀,讓巴爾坐首席!這是多大的恩典和臉麵?族長夠給麵子了吧?結果呢?”乞答的語氣充滿了憤怒和不平,“那巴爾小崽子,帶著幾十號人拿著刀就衝進來要殺族長!要不是族長和俺身手好,現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我們了!”
    “族長這才怒了!下令殺光那些敢動手的叛賊!滅他們滿門,是族長定的規矩!敢刺殺族長,就是巴哲爾的下場!這是立威!也是告訴所有人,背叛的下場!”乞答說完,氣呼呼地站在一邊。
    乞答的敘述雖然簡單直白,卻清晰地還原了事情的經過和顧遠動手的理由——不是報複情敵,而是自衛反擊,更是對叛亂者最嚴厲的懲罰!
    顧遠沒有補充,隻是疲憊地站在那裏,看著烏爾托婭。他以為她會嗔怪,會像阿茹娜那樣因為善良而哭泣,會質問他的殘忍。
    然而,烏爾托婭的反應,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她眼中的水霧還在,但她沒有哭出聲,更沒有質問。她隻是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然後,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她邁步走向了滿身血汙的顧遠。
    她走到他麵前,抬起頭,清澈的目光迎上他帶著一絲複雜和疲憊的眼神。她沒有說話,隻是再次掏出了那塊幹淨的帕子。
    這一次,她沒有為他擦汗,而是極其輕柔地、一點一點地,擦拭著他臉上已經有些幹涸的暗紅色血跡。她的動作那麽專注,那麽溫柔,那麽的令人心疼……
    “遠哥哥……”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異常清晰,“你……傷到沒有?累壞了吧?”
    她小心翼翼地為他解開沾滿血汙的貂裘係帶,動作輕柔得怕碰疼他。沉重的、帶著濃重血腥氣的貂裘滑落在地。她又扶著他走到鋪著厚厚獸皮的矮榻邊,柔聲道:“快躺下歇歇,我讓田先生再給你看看。”
    顧遠被她這一連串的動作弄得有些怔忡,順從地躺下。他剛想開口:“托婭,我……真不是……”
    話未說完,一隻溫軟的、帶著淡淡馨香的手,輕輕地按在了他的唇上。
    烏爾托婭俯下身,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美麗的眸子裏,沒有了恐懼,沒有了質疑,隻有深不見底的理解、心疼和一種近乎信仰的堅定。
    “遠哥哥,別說了。”她的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懂。”
    “你這麽做,一定有你的道理。有你的不得已,更有你的考量。”
    “我不會問,也不需要問。”
    “我隻知道,”她的指尖輕輕拂過他緊鎖的眉頭,仿佛想撫平那裏的疲憊,“你沒事就好。你沒有受傷就好。你累了,就好好休息。”
    她的聲音如同最溫暖的泉水,瞬間撫平了顧遠心中最後一絲因殺戮帶來的躁動和因家人反應而產生的陰霾。她那無條件的信任和理解,她那超越了對血腥恐懼的、隻關注他安危的純粹關懷,讓顧遠那顆在權力旋渦中冰冷堅硬的心,徹底被融化了。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難以言喻的感動,洶湧地填滿了他的胸腔。
    他反手握住了她按在自己唇上的小手,緊緊地包裹在掌心,好似抓住了黑暗中的光。
    兩對老兩口看著這一幕,擔憂和恐懼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欣慰、感動和釋然。
    金薩日娜眼中閃著淚光,臉上卻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她明白了,兒子沒有變,他還是那個重情重義、有擔當的兒子!他的狠厲,是麵對敵人、保護自己和家人的鎧甲!而托婭這丫頭,更是好得沒話說!她懂他!她配得上他兒子!有這樣的兒媳婦在兒子身邊,她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烏雲其其格也停止了啜泣,看著女兒溫柔體貼地照顧著王爺,王爺眼中那毫不掩飾的珍視和柔情,她終於徹底相信,王爺的殺戮並非遷怒,也理解了女兒的選擇。有這樣的丈夫護著,女兒的未來……或許真的會很好。
    古日連明和烏爾圖對視一眼,兩個不善言辭的男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安心和喜悅。
    氈包內,濃重的血腥氣似乎被這脈脈溫情所驅散。喜慶的紅綢在燈火下依舊鮮豔,映照著矮榻邊依偎的身影,以及周圍家人欣慰的笑容。昨夜的定情信物——那柄古樸的短劍,靜靜地躺在烏爾托婭的懷中,冰冷的金屬似乎也染上了暖意。權力的鐵血與愛情的溫柔,在這小小的空間裏,達成了奇異的、令人心安的平衡。窗外的血腥與慘嚎已成為背景,初升的月亮靜靜俯瞰著這片剛剛經曆風暴、卻已重歸寧靜與希望的營帳……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