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終於如同溫柔的幕布，籠罩了喧囂漸息的乃蠻部營地。白日裏權力更迭的血腥與肅殺，仿佛被這濃鬱的黑暗暫時封存，隻留下營地點點篝火，如同散落的星辰，映照著劫後餘生的寧靜，以及一份正在醞釀發酵的巨大喜悅。
    顧遠處理完最後一封關於牛部整編和物資調度的羊皮文書，揉了揉因思慮過度而隱隱作痛的額角。帳外清冷的空氣帶著初夏特有的草木氣息，驅散了帳內殘留的墨味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腥氣。他深吸一口氣，將那些紛繁的文書、潛在的威脅暫時壓下。今夜，他隻想做一件事——陪陪他的新娘托婭。
    他走出處理事務的氈包，沒有驚動任何人，徑直走向存放食材的小庫。再出來時，他手中已提著一扇新鮮肥嫩的羔羊排和幾樣洗淨的山珍野菌。他尋了一處僻靜、靠近父母氈包的空地，熟練地支起篝火架。
    火焰舔舐著幹燥的木柴，發出劈啪的輕響，橘紅色的光芒跳躍著，映亮了他專注而略顯疲憊的臉龐。他挽起袖子，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動作麻利地將羊排分割成大小適中的塊狀，用特製的香料和鹽巴仔細揉搓醃製。處理山菌時，他的手法更是精細，修去老根，撕成適口的小塊。
    當醃製好的羊排串上鐵釺，架在篝火上炙烤時，誘人的油脂滴落火中，發出“滋滋”的聲響，濃鬱的肉香瞬間彌漫開來，霸道地鑽入每一個角落。與此同時，一個吊在火堆旁的小銅鍋裏，山菌與清水、少許風幹的野蔥正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漸漸熬煮成濃鬱鮮香的乳白色湯羹。
    這熟練的動作，這專注的神情，這彌漫的香氣，引來了氈包內的注意。
    金薩日娜掀開門簾一角，好奇地望出來，看到兒子正挽著袖子，像個經驗豐富的夥夫般翻動著羊排，攪動著湯鍋，那副全神貫注的模樣，讓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哎呦！長生天啊！”她忍不住低呼出聲，推了推身邊正看著小孫子烏爾善玩耍的古日連明，“老頭子！快看！你那寶貝兒子！他……他還會這個？！”
    古日連明也湊過來看，憨厚的臉上先是驚訝，隨即咧開嘴，露出無比欣慰和驕傲的笑容：“嘿嘿，好小子！啥都會！像我！”語氣裏充滿了自豪。
    金薩日娜白了他一眼，臉上卻帶著笑意，壓低聲音打趣道：“像你？得了吧！你這死老鬼，當年除了會打鐵，會點蠻力，還會啥？烤個肉能把肉烤成炭！熬個湯能把鍋熬穿！你就偷著樂吧！當初要是讓你遇到個像遠兒這樣的對手，英俊瀟灑、能文能武、上馬能治軍、下馬能庖廚……嘖嘖，還有你這老東西什麽事兒？早就被人家擠兌到草原角落喝西北風去了！”
    古日連明被妻子說得老臉一紅，撓著頭嘿嘿傻笑，看著兒子忙碌的身影，眼中滿是幸福的光芒。兒子出息，比什麽都強。
    烏爾圖和烏雲其其格也聞香走了出來，看到這一幕，更是驚得合不攏嘴。王爺……親自下廚？！這簡直是聞所未聞！他們看著顧遠那專注而熟練的動作，看著篝火映照下他雖疲憊卻透著溫情的側臉，心中最後一點因白日血腥而起的忐忑徹底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滿足和安心。女兒能嫁給這樣的男人，有擔當、有能力、有手段，更難得的是……有這份煙火氣裏的體貼，他們真的此生無憾了！
    “托婭！托婭！快出來！王爺……王爺給你做好吃的呢！”烏雲其其格激動地朝氈包裏喊道。
    烏爾托婭聞聲快步走了出來。當她看到篝火旁那個高大的身影，正專注地為她烹製食物時，心瞬間被巨大的甜蜜填滿。她快步走過去，挨著顧遠坐下。
    “遠哥哥……”她輕聲喚道，眼中閃爍著星光般的愛意。
    顧遠側過頭，對她溫柔一笑，將一串烤得恰到好處、外焦裏嫩、滋滋冒油的羊排遞到她手中：“嚐嚐，小心燙。”
    烏爾托婭接過，顧不得燙，小心翼翼地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小口。瞬間，羊肉特有的鮮嫩混合著香料的醇厚在口中爆開，汁水充盈，美味得讓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小巧的鼻尖微微聳動，臉頰因為咀嚼而微微鼓起，可愛得像隻滿足的小倉鼠。
    “唔……太好吃了！遠哥哥！你怎麽什麽都會啊！”她含糊不清地讚歎著，又咬了一大口，吃得滿嘴油光，臉上洋溢著純粹的、孩子般的快樂。
    顧遠看著她這副大快朵頤、毫無形象的模樣，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滿足感。他盛了一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山菌湯，吹涼了些，遞給她：“慢點吃，喝口湯，暖暖胃。”
    烏爾托婭接過湯碗，小口啜飲著。菌湯的鮮美醇厚撫慰著味蕾，更熨帖著她的心。她一邊吃，一邊看著顧遠繼續為她烤製食物，火光跳躍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映照出一種平日裏罕見的、令人心安的溫柔。這一刻，什麽王爺，什麽族長，什麽血雨腥風，都遠去了。他隻是她的遠哥哥，一個願意為她洗手作羹湯的男人。
    小顧攸寧被奶娘抱了出來，許是聞到了香味，又或許是習慣了烏爾托婭的氣息，咿咿呀呀地朝她伸出小手。烏爾托婭立刻放下肉串，用幹淨的手帕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將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抱進懷裏，動作輕柔而熟練。
    “小攸寧乖，聞到香香了是不是？等你長大了，嬸嬸……不，娘親也給你烤好吃的哦！”她抱著孩子，輕輕搖晃著，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小攸寧在她懷裏拱了拱，竟真的安靜下來，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跳躍的火光，小手無意識地抓住烏爾托婭的一縷頭發。
    金薩日娜在一旁看著，忍不住對古日連明和烏雲其其格感歎：“瞧瞧！瞧瞧這丫頭！不知道的，真以為她就是攸寧的親娘呢！這抱孩子的架勢，這哄孩子的勁兒……天生的！遠兒能娶到托婭，真是他小子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古日連明和烏爾圖夫婦連連點頭，眼中滿是欣慰。
    顧遠的目光也落在烏爾托婭和小女兒身上，看著女兒在她懷中那依戀安心的模樣，心中最後一絲關於孩子們能否接納她的擔憂也煙消雲散。他看向正在不遠處和烏爾善追逐打鬧的長子顧??。
    小家夥玩得滿頭大汗，像個小炮彈似的衝過來，看到烏爾托婭抱著妹妹，又看到父親烤的香噴噴的羊排，眼睛一亮。他雖然還沒開口叫烏爾托婭“娘親”，但看向她的眼神早已沒有了最初的陌生和戒備，反而帶著親近和依賴。
    “托婭阿姐！”顧??脆生生地喊道，眼睛卻盯著羊排，“我能吃一塊嗎？”
    烏爾托婭莞爾一笑，放下小攸寧交給奶娘，拿起一串烤得最好的羊排，吹了吹，遞給他：“慢點吃，小心燙著。去，和烏爾善分著吃。”她自然地摸了摸顧??汗濕的頭發，語氣溫柔又帶著點姐姐的威嚴。
    “謝謝托婭阿姐！”顧??歡呼一聲，拿著羊排又像陣風似的跑去找烏爾善了。
    顧遠看著這一幕，心中充滿了暖意。托婭的聰慧和大方善良，讓她自然而然地融入了這個家庭，贏得了孩子們的心。她沒有刻意討好，隻是用真誠和耐心，化解了所有可能的隔閡。這樣的她，如何能不讓他深愛？
    夜色漸深，篝火旁充滿了歡聲笑語和食物的香氣。這頓由顧遠親手烹製的、簡單卻充滿愛意的晚餐，成了婚禮前夜最溫馨的序曲。
    翌日，天朗氣清，陽光明媚。初春的寒意似乎也被這衝天的喜氣驅散了幾分。
    乃蠻部的營地，早已被裝點一新。金薩日娜傾注了所有心血的成果，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鮮紅的綢帶如同流淌的火焰，纏繞在每一座氈包的門楣和支撐的柱子上，在微風中輕輕飄蕩。巨大的、用紅紙精心剪出的雙喜字，貼在主帳最醒目的位置。臨時搭建的喜棚下，鋪著嶄新的羊毛氈毯，擺放著從各處搜集來的、擦得鋥亮的矮幾和坐墊。
    雖然籌備時間倉促，物資也非極度奢華，但處處可見用心。從中原換來的錦緞被用作裝飾和新人服飾的主料；部落裏最好的銀匠連夜趕製出幾件精巧的首飾；豐盛的食物和美酒堆積如山，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烏爾托婭身著金薩日娜親自挑選、由最好繡娘日夜趕工縫製的嫁衣。深紅色的錦緞襯得她肌膚勝雪，窈窕的身姿被勾勒得淋漓盡致。精致的銀飾點綴在發間、頸間和手腕，隨著她的動作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她臉上薄施粉黛，更顯得眉目如畫，唇若點朱。此刻，她正端坐在父母氈包內，由母親和幾位相熟的嬸嬸幫她做最後的梳妝。鏡中的少女，羞澀中帶著難以掩飾的幸福光彩，美得驚心動魄。
    顧遠也換上了嶄新的契丹王袍。深紫色的錦緞上用金線繡著雄鷹的圖案，彰顯著他左穀蠡王的尊貴身份。他身姿挺拔如鬆，臉龐在喜袍的映襯下少了幾分平日的冷峻，多了幾分溫潤如玉的貴氣。隻是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依舊沉澱著屬於梟雄的銳利與沉穩。
    婚禮儀式，在顧遠母親的堅持和烏爾托婭的期待下，融合了羽陵部傳統與部分中原禮法，顯得既莊重又別具一格。
    吉時已到。
    鼓樂齊鳴！蒼涼雄渾的契丹號角與悠揚的胡笳交織響起，宣告著儀式的開始。
    顧遠在乞答孫乙涵等天罡煞神的簇擁下，大步走向新娘的氈包。他每一步都沉穩有力，目光穿過人群，精準地鎖定在那頂裝飾著紅綢的氈包門口。
    門簾掀開，在兩位年長婦人的攙扶下，頂著紅蓋頭的烏爾托婭緩緩走了出來。盡管蓋頭遮住了容顏，但那窈窕的身姿，那份因喜悅而微微顫抖的儀態，已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顧遠走上前，按照羽陵部的傳統，伸出手。烏爾托婭的手在蓋頭下微微抬起，有些遲疑，隨即被一隻溫暖而有力的大手穩穩握住。那熟悉的觸感，讓她緊張的心瞬間安定了下來。他的手心帶著薄繭，卻異常溫暖，緊緊包裹著她的柔荑。
    兩人在眾人的歡呼和祝福聲中，手牽著手，踏著鋪滿花瓣的氈毯，走向主帳前的喜棚。
    喜棚下，古日連明和金薩日娜端坐主位，臉上洋溢著難以言喻的幸福和滿足。烏爾圖夫婦坐在稍側的位置，激動得熱淚盈眶。
    司儀自然是由德高望重的圖門長老擔任，這老人高聲道：“一拜天地——！”
    顧遠牽著烏爾托婭，轉身麵向遼闊的草原和湛藍的天空，深深一拜。感謝長生天賜予的緣分，感謝這片孕育他們的土地。
    “二拜高堂——！”
    兩人轉向主位的父母。顧遠目光掃過父母飽經風霜卻充滿喜悅的臉龐，心中湧起萬千感慨。十八年分離，終於能讓他們親眼看到自己成家。他與烏爾托婭一同，行下最鄭重的叩拜大禮。
    “夫妻對拜——！”
    兩人相對而立。隔著薄薄的紅蓋頭，顧遠仿佛能看到烏爾托婭那雙盛滿愛意與羞澀的眼眸。他微微躬身，烏爾托婭也盈盈下拜。這一拜，許下的是生死相隨、禍福與共的誓言。
    禮成！
    按照中原習俗，接下來應是“奉茶”。然而草原之上，茶葉珍貴。金薩日娜早有準備，示意侍從端上兩碗熱氣騰騰、奶香濃鬱的上好奶茶。
    顧遠和烏爾托婭各捧一碗，再次走到父母麵前。
    “父親，母親，請用茶。”顧遠的聲音沉穩。
    “公公，婆婆，請用茶。”烏爾托婭的聲音帶著新嫁娘的嬌羞，透過蓋頭傳來，清晰悅耳。
    古日連明和金薩日娜接過奶茶，眼中含淚，一飲而盡。奶茶的溫熱，如同此刻他們心中的暖流。金薩日娜更是拉著烏爾托婭的手，連聲說“好孩子”。
    儀式在眾人的歡呼和祝福聲中落下帷幕。紅蓋頭被緩緩挑起。
    當烏爾托婭那張精心妝點過、美豔不可方物又帶著無限嬌羞的臉龐出現在顧遠眼前時，饒是心誌堅定如他，呼吸也為之一窒。她的眼睛亮如星辰，盛滿了對他的愛戀、幸福和對未來的憧憬。那份純粹的美麗和喜悅，讓他怦然心動，仿佛瞬間回到了少年時初遇阿茹娜的心動時刻。
    喜宴開始，氣氛達到了高潮。美酒佳肴，觥籌交錯。乃蠻部的族人載歌載舞，用最熱烈的舞蹈和最豪邁的歌聲祝福著他們的新族長和新夫人。石熊和特木爾率領新編的牛部戰士，表演了充滿力量的摔跤和騎射，引得陣陣喝彩。
    顧遠和烏爾托婭坐在主位，接受著眾人的敬酒和祝福。顧遠沉穩應對，烏爾托婭則落落大方，笑容明媚，應對得體，展現出未來主母的風範。她偶爾看向顧遠，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傾慕和依賴。
    喧囂之中，顧遠悄悄握緊了桌下烏爾托婭的手。烏爾托婭回握住他，指尖在他掌心輕輕撓了撓，帶著一絲俏皮的挑逗。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夜色漸深，狂歡依舊。顧遠牽著烏爾托婭，在眾人的起哄和祝福聲中，走向屬於他們的、被紅綢裝點得格外喜慶的新婚氈包。
    當厚重的門簾在身後落下，隔絕了外界的喧囂，氈包內隻剩下紅燭跳躍的溫暖光芒和彼此清晰可聞的呼吸聲。
    烏爾托婭臉上的嬌羞更濃，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輕輕顫動。她抬起頭，勇敢地迎上顧遠深邃灼熱的目光。
    “遠哥哥……”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微顫，卻充滿了無限柔情。
    顧遠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用指腹極其溫柔地拂過她細膩的臉頰，拂過她如畫的眉眼，最後停留在她嬌豔的唇瓣上。他的眼神深邃如海，裏麵翻滾著壓抑已久的愛意、憐惜，以及失而複得般的珍視。
    他低下頭，吻，輕柔地落下。不再是昨夜月光下的激烈，而是帶著一種鄭重的、近乎虔誠的溫柔。如同蝴蝶輕觸花瓣，帶著無盡的珍惜和承諾。
    這個吻，點燃了所有的熱情。烏爾托婭嚶嚀一聲，雙臂如水蛇般纏上他的脖頸，生澀卻無比熱情地回應著。紅燭搖曳，映照著交疊的身影。昂貴的錦緞嫁衣被一件件褪下，露出瑩白如玉的肌膚。烏爾托婭的羞澀在顧遠耐心而充滿技巧的引導下，漸漸化作了生澀的探索和忘情的沉淪。
    她終於如願以償地抱住了她的心上人，她的英雄，她的遠哥哥。她將自己毫無保留地交給了他，用身體訴說著最深沉的愛戀。顧遠亦用他的力量、他的溫柔、他壓抑了太久的激情，回應著她的交付。汗水交織，在這片充滿權力與血腥的草原之上，在這頂小小的、被喜慶紅綢包裹的氈包裏，兩顆飽經滄桑卻依舊渴望溫暖的心，終於緊緊相依，在極致的歡愉中得到了徹底的釋放與救贖。長夜漫漫，紅燭燃盡，隻餘下愛人之間最原始的律動與最深沉的呢喃，訴說著永不分離的誓言……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