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孤狼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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鉛灰色的天幕沉沉壓下,仿佛一隻巨大的、濕漉漉的灰碗倒扣在廣袤的契丹草原上。稀稀落落的雨點,起初還帶著試探,敲打著幹燥的地皮,激起微塵,旋即就被更密集、更沉重的雨珠淹沒。風卷著濕冷的土腥氣和青草斷裂的汁液氣息,呼嘯著掠過空蕩蕩的營門,吹得顧遠玄色王袍的下擺獵獵作響,如同戰旗。
他佇立在那裏,像一尊沉默的石雕,目送著承載著他至親骨肉的車隊徹底消失在灰綠色的雨幕與天際線交融的盡頭。小顧寤那聲帶著稚氣卻異常堅定的“爹爹!保重!”猶在耳畔,烏爾托婭最後望向他時,那雙盛滿了無盡信任與堅韌的眸子,更是深深烙進心底。
營門前,隻剩下他與乞答孫乙涵,以及身後寥寥幾名乃蠻部護衛。空氣壓抑得能擰出水來,沉悶的雷聲在雲層深處滾動,如同遙遠的戰鼓,催促著蟄伏的猛獸。
“呼……”顧遠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那氣息在冰冷的雨中瞬間化作白霧。眼中最後一絲屬於丈夫、父親、兒子的溫情,如同被這冰冷的雨水徹底澆熄,隻剩下淬火寒鐵般的冰冷與深不見底的決絕。
滑哥!轄底!還有那些藏匿在陰影裏的魑魅魍魎!
父母半生囚禁的屈辱,羽陵古日連部流淌成河的鮮血,清洛與赫兒屍骨無存的慘烈……一樁樁,一件件,如同燒紅的烙鐵,日夜灼燙著他的靈魂。這血海深仇,這滔天恨意,壓抑了太久,醞釀了太久,如今,終於到了清算的時刻!
“乞答!”顧遠的聲音不高,卻穿透雨幕,帶著金石般的冷硬。
“在!”如同鐵塔般矗立在他身側的乞答孫乙涵猛地挺直腰背,虯結的肌肉在濕透的皮甲下賁張,眼中爆發出餓狼嗅到血腥般的嗜血紅光。他知道,族長壓抑多年的怒火,終於要徹底點燃了。
“傳令下去,休整一日。”顧遠語速極快,條理清晰,“明日後,你我,鄒野!點選十名乃蠻部最精銳、口風最緊的護衛,輕裝簡從,即刻啟程!”
“遵令!”乞答的回答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王庭,龍潭虎穴,刀山火海,族長的刀鋒所指,便是他乞答舍命衝鋒的方向!
轟隆——!
一道慘白的電光撕裂陰沉的天幕,緊隨其後的炸雷仿佛在頭頂爆開,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顫抖。醞釀已久的大暴雨,終於不再吝嗇,天河倒瀉般傾盆而下。密集的雨線瞬間連成一片白茫茫的水幕,天地間隻剩下嘩嘩的雨聲和呼嘯的風聲。
顧遠猛地伸出手掌,任由冰冷的、豆大的雨點狠狠砸在掌心,帶來刺骨的寒意。他五指倏然收緊,將那冰冷濕透的雨水狠狠攥住,仿佛要捏碎這無情的天地,又仿佛要將這刺骨的寒意化作胸中那團燃燒了太久、壓抑得太久的複仇烈焰的燃料!
暴雨,衝刷著草原,洗去塵埃,也預示著,一場更加猛烈、更加殘酷的風暴,即將在契丹權力的核心——王庭的上空,轟然炸響!
暴雨如注,整個乃蠻部營地都籠罩在一片水汽蒸騰的灰白之中。顧遠並未立刻返回溫暖的氈包,而是大步流星走向營地中專門設立、由心腹嚴密把守的鷹房。
鷹房內光線昏暗,隻有角落裏點著幾盞防風油燈,橘黃的火苗跳躍著,映照著牆上掛著的各式鷹具和棲息架上幾頭神駿非凡的海東青。雨水敲打頂棚的聲音密集如鼓點。
顧遠脫下濕透的外袍,露出裏麵緊身的勁裝。他走到案前,早有侍奉鷹奴的可靠心腹備好了特製的薄羊皮卷和防水的墨汁。他的神情專注而冷峻,筆走龍蛇,字跡在微光下依舊遒勁有力,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意誌。
第一封鷹書,目標直指契丹王庭。收信人——耶律德光。
內容簡潔而關鍵:“德光兄鈞鑒:父母家小已安頓,托婭賢淑,諸事順遂。弟心甚慰。然建國大業迫在眉睫,滑轄餘孽暗流洶湧,不可不察。弟決意即刻動身,星夜兼程,預計下月奔赴王庭,再與兄及大汗共商大計,厘定未來所需諸般事宜。鷹書至日,弟已在途中。顧遠頓首。”
第二封鷹書,目標同樣是王庭,但收信人變成了——耶律阿保機。
這一封措辭更為恭敬,也透露出更深層次的謀劃:“大汗天威在上:臣顧遠叩首。家眷已妥善安置,返遼東故土,托婭夫人聰慧,助臣打理乃蠻,初見成效。臣感念天恩,無以為報。唯念大汗建國偉業,千秋之功,滑哥、轄底等守舊之輩恐不甘雌伏,暗中掣肘。臣憂心如焚,不敢耽於私樂,決意即刻啟程回返王庭,再聆聖訓,為大汗廓清寰宇、鼎定乾坤效犬馬之勞!所需之物,臣已另作安排,不日將秘密運抵。臣顧遠,萬死以報!”
兩封鷹書,一明一暗,一示親近一表忠誠,將他的“急切”與“忠心”表露無遺,卻又巧妙地隱藏了真正的殺機和後續安排。尤其是給阿保機的信,將“滑哥、轄底”直接點出,既是提醒,也是試探,更是在阿保機心中埋下對守舊派更深戒備的種子。
第三封鷹書,則如同離弦之箭,破開雨幕,飛向遙遠的遼東——月亮湖。收信人:金先生何佳俊。
這一封內容最為詳盡,也最為關鍵:
“金先生親啟:事急!遼東諸事,煩勞先生與金牧賢弟多多費心,照料我父母及托婭一家,務必周全。另,即刻著手,備齊上等瓷器百件,需官窯精品,形製各異,務求華美,頂級新茶五十斤,龍團鳳餅為佳,蜀錦蘇繡各二十匹,並其他中原稀罕精巧玩物若幹,務必彰顯天朝上國氣象,價值不菲。備妥後,由先生親率金蛇堂最得力之精銳二十人,再調赤磷衛兩隊,著墨罕統領,務必精悍可靠,全部扮作往來遼東與草原之大型商隊。路線:自月亮湖出發,經奚境,繞行霫部邊緣,秘密潛入契丹王庭附近預設地點,等待與我匯合。切記:此行絕密!身份需天衣無縫,貨物為掩護,核心乃人!務必於二十日內抵達預定地點,沿途不可節外生枝。具體匯合地點與暗號,待我抵達王庭探查後再以密信相告。此事關乎未來大計,切切!顧遠手書。”
寫完,他親自將三張薄如蟬翼卻堅韌異常的羊皮卷用特製油紙仔細包裹,再係於三頭最神駿、耐力最佳的海東青腿上。他撫摸著鷹兒冰冷的喙和銳利的眼,低聲囑咐了幾句隻有馴鷹人能懂的密語。
“去吧!”
隨著他一聲令下,鷹奴打開特製的通風小窗。三頭海東青如同三道灰色的閃電,無視外麵傾盆的暴雨,發出清越的唳鳴,瞬間刺破雨幕,朝著三個不同的方向,義無反顧地消失在茫茫雨霧之中。
看著鷹影消失,顧遠眼中寒芒更盛。飛鷹傳書,是他布局的關鍵一環。穩住德光和阿保機,讓他們以為自己急於參與建國大業;調動金先生和赤磷衛這支隱藏的利刃,則是為即將到來的王庭風暴準備一支足以扭轉乾坤的奇兵!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清晨,雨勢稍歇,但天空依舊陰沉,濕冷的空氣彌漫著。顧遠並未因送別和暴雨而耽擱半分。
他召集了圖門、蘇合等乃蠻部核心長老和頭人,在最大的議事氈包內進行最後的安排。
“諸位,”顧遠的聲音沉穩有力,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掌控感,“本王需即刻前往王庭,參與大汗建國大計。短則一兩月,長則半年,必返。在此期間,乃蠻部一切事務,按本王先前所定方略執行。草場劃分、通商互市、牛部操練,皆不可懈怠。若有重大變故,可飛鷹傳書至羽陵部,自有人轉呈本王。”
他目光掃過眾人,帶著無形的威壓:“凡涉及部族錢糧、牲畜登記造冊等內務,我的人均有權過問、決斷。爾等需時刻謹記,若有陽奉陰違,怠慢不尊……”他話語一頓,眼神驟然銳利如刀,“待本王歸來,定不輕饒!”
圖門等人心中一凜,連忙躬身應諾:“謹遵王爺諭令!必當盡心,不敢有違!”他們深知這位年輕王爺的手段,哪裏敢有半分輕視。
“很好。”顧遠微微頷首,“牛部操演,由石熊、特木爾主責,心法招式本王已傾囊相授,勤練不輟即可。與遼東通商事宜,按既定文書往來,若有阻滯,立即飛鷹聯絡遼東月亮湖金先生處置。”
安排已畢,顧遠不再多言。他回到自己的氈包,拿上馬鞭和腰刀,袖中放入幾根淬毒銀針,轉身大步走出氈包。
營門外,乞答孫乙涵和鄒野早已等候多時。他們兩人加上十名精挑細選、沉默寡言的乃蠻部護衛,人人雙馬,鞍韉齊備,包裹緊實。馬匹在濕冷的空氣中噴吐著白氣,顯得焦躁而充滿力量。
顧遠翻身上了他的汗血馬,最後回頭望了一眼營地,望了一眼站在營門處那個纖細卻無比堅韌的身影。
“出發!”
一聲令下,十三騎如同離弦之箭,衝開尚未散盡的雨霧,朝著東北方向,絕塵而去!目標,並非直指遼東,也非直奔王庭西南,而是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乃蠻部東北八十裏外,一個名叫兀突部的小部落。
兀突部,與其說是一個部落,不如說是一個大點的聚居點。它夾在幾個稍大些的部族領地縫隙間,依著一片不大的湖泊和一條水量漸少的河流生存,人口不過幾百,能上馬作戰的青壯堪堪兩百。此刻的兀突部營地,更是一片愁雲慘淡,淒風苦雨。
就在月餘前,一場飛來橫禍降臨。耶律轄底手下的一個千夫長,以“兀突部侵占上遊水源,導致下遊某依附於轄底的部族牲畜渴死”以及“懷疑兀突部窩藏反抗轄底大人的女奴”為名,率兵突襲了兀突部。一場並不激烈的抵抗,或者說屠殺後,兀突部老酋長戰死,部族積蓄的牛羊被搶走大半,年輕美麗的女人被擄走數十名,賴以生存的湖泊和河流上遊也被強行設卡控製。整個部族元氣大傷,剩下的老弱婦孺和部分青壯,在剛剛繼任的年輕酋長方錦軒帶領下,勉強支撐,卻已是食不果腹,人心惶惶,對未來充滿了絕望。
方錦軒,今年剛滿二十四歲,與顧遠年紀相仿。他身材不算特別高大,但很精悍,麵容帶著草原人特有的棱角,隻是眉宇間充滿了與其年齡不符的沉重憂色和深深的疲憊。父親戰死的仇恨,部族生存的壓力,像兩座大山壓在他肩上。此刻,他正和幾個同樣愁眉苦臉的頭人圍坐在殘破的酋長大帳裏,商討著如何熬過這個青黃不接、又被洗劫一空的夏天。帳內彌漫著劣質馬奶酒和絕望的氣息。
“報——!”一個渾身泥水的斥候連滾爬爬地衝進大帳,聲音帶著驚惶和難以置信,“酋長!不好了!營……營外來了人馬!”
“什麽?!”方錦軒霍然站起,臉色瞬間煞白,眼中爆發出困獸般的血絲,“是轄底的狗腿子又來了?還是哪個趁火打劫的混蛋?他們有多少人?”他下意識地就去摸腰間的彎刀,帳內其他頭人也紛紛驚起,麵露驚恐和決絕。
“不……不是大隊……”斥候喘著粗氣,努力平複,“隻……隻有十三騎!為首一人氣度非凡,自稱……自稱契丹左穀蠡王顧遠!要見酋長您!”
“左穀蠡王?顧遠?”方錦軒愣住了,這個名字他當然聽過,如雷貫耳!新晉的契丹王爺,阿保機大汗麵前炙手可熱的新貴,羽陵部、古日連部的族長!這樣的大人物,怎麽會跑到他這個被洗劫一空、窮困潦倒、如同螻蟻般的小部族來?
驚愕之後,是更深的警惕和不解。左穀蠡王?他來做什麽?難道也是看上了兀突部這點殘存的可憐家當?還是說……這是耶律轄底或者滑哥設下的圈套?用一個王爺做誘餌,徹底吞掉他們?
“你確定隻有十三騎?沒有伏兵?”方錦軒厲聲追問,手緊緊按在刀柄上。
“小的以性命擔保!周圍幾裏都探查過了,確實隻有他們十三人!而且看裝束,大部分像是乃蠻部的人,領頭那個王爺身邊的黑塔巨漢和另一個漢人打扮的,氣勢很嚇人……”斥候連忙回答。
方錦軒的心沉了下去,隻有十三騎?這更詭異了!堂堂左穀蠡王,出行怎會如此輕簡?是自信?還是……另有所圖?他腦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最終,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勁湧了上來。反正兀突部已經這樣了,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傳令!”方錦軒咬牙下令,眼中閃過決絕,“召集所有能拿得動刀的男人!到營門集合!就算是左穀蠡王,想吞了我兀突部,也得崩掉他幾顆牙!”他心中悲憤交加,父親的血仇未報,部族又遭此大難,如今連一個路過的王爺都可能帶來滅頂之災,這世道何其不公!
很快,兀突部殘破的營門前,稀稀拉拉地聚集了近百名青壯男子。他們衣衫襤褸,麵有菜色,許多人手中的武器還是破損的彎刀或削尖的木棍,眼神中充滿了恐懼、戒備,但也有一股被逼到絕境的瘋狂。方錦軒站在最前麵,手握著一柄還算完好的彎刀,死死盯著營門外那十三騎。
雨後的草原泥濘不堪。十三騎靜靜佇立在營門外數十步的地方,如同十三尊沉默的雕塑。為首一人,身披玄色王袍,胯下神駿汗血馬,麵容俊朗卻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沉靜。他身旁左側,是一個如同人立黑熊般的巨漢,虯髯怒張,眼神凶悍,隻是抱著臂膀,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眼前這群如臨大敵的兀突部人,嘴角似乎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弄?右側則是一個文士打扮的年輕人,眼神平靜,看不出喜怒。
正是顧遠、乞答孫乙涵、鄒野及十名乃蠻護衛。
方錦軒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恐懼和憤怒,上前幾步,揚聲喊道:“兀突部酋長方錦軒在此!不知左穀蠡王大駕光臨我這破敗小部,有何貴幹?”他的聲音因為緊張和刻意提高而顯得有些尖銳。
顧遠的目光平靜地掃過眼前這群充滿敵意和絕望的戰士,最後落在方錦軒那張年輕卻寫滿滄桑和戒備的臉上。他緩緩驅馬上前幾步,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方酋長,不必緊張。本王路過此地,見貴部似有難處,特來一晤。”他頓了頓,嘴角甚至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目光坦然地迎著方錦軒充滿懷疑的眼神,“本王一沒帶兵圍營,二未設伏暗算,輕騎簡從,誠意相談。酋長如此陣仗,是懼本王一人,還是懼本王帶來的這十二位兄弟?”
這話語平靜,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自信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揶揄。言下之意:我堂堂左穀蠡王,若要對你不利,何須親自前來?更何須隻帶十二人?
方錦軒被噎了一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是啊,對方隻有十三人,自己這邊雖然窮困,但拚死也能湊出百來個敢戰的。對方真要動手,不會這麽傻。難道……真有別的事?他心中的警惕並未放下,但那股拚死的衝動卻稍稍平複了一些。他揮了揮手,示意身後緊繃的族人們稍安勿躁,但武器並未放下。
“王爺說笑了。兀突部小門小戶,遭逢大難,草木皆兵,讓王爺見笑了。”方錦軒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些,“隻是不知王爺屈尊降貴,來我這破敗之地,所為何事?若王爺隻是路過歇腳,方某自當奉上清水,隻是部族貧瘠,實在無甚招待。”
顧遠翻身下馬,動作幹淨利落。乞答和鄒野緊隨其後。這個舉動讓方錦軒和兀突部眾人又是一愣。下馬,意味著一種相對的平等姿態。
“方酋長,”顧遠走到方錦軒麵前數步停下,目光直視著他,“本王開門見山。此來,不為歇腳,不為索取。隻為與你兀突部,談一場合作。”
“合作?”方錦軒更加疑惑,甚至覺得荒謬。一個窮得快揭不開鍋、連水源都被卡住的小部落,有什麽資格和堂堂左穀蠡王談合作?
“不錯,合作。”顧遠語氣篤定,“本王知你部新遭耶律轄底下屬洗劫,酋長戰死,部族困頓,瀕臨絕境。”他直接點出兀突部的慘狀,毫不避諱,“本王此來,一是表達撫慰。二,便是給你兀突部一條生路,一個振興的機會。”
方錦軒的心髒猛地一跳,生路?振興?這兩個詞對現在的兀突部來說,如同沙漠中的甘泉!但他沒有被這巨大的誘惑衝昏頭腦,反而更加警惕:“王爺……此言何意?我兀突部如今一窮二白,男丁凋零,女人被擄,連活命都難,又能為王爺做什麽?契丹草原,沒有白吃的羊肉。”
顧遠眼中閃過一絲讚賞,這年輕人,雖然處境艱難,但腦子還算清醒。
“說得好。”顧遠點頭,“本王要你做的,很簡單,也無需你們流血拚命當炮灰。”
他伸出兩根手指:“第一,收下本王給你的資助——糧食、鹽巴、布匹、甚至一些必要的鐵器。用它們,讓你的族人吃飽穿暖,恢複元氣,守住你們這片祖地。”
“第二,用心經營你的部族。用本王給你的東西,修葺營寨,疏通水源,放心,轄底的人卡了你們的水源,本王會幫你解決上遊卡口的問題,恢複牧業,甚至……可以嚐試開墾些靠近水源的土地。讓你的族人過得好起來,讓兀突部重新煥發生機。”
方錦軒聽得目瞪口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給錢給糧給物資,幫解決困難,還不用賣命?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他下意識地問:“那……王爺要我們付出什麽?”
“本王要的,是你們‘過得好’本身!”顧遠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強烈的感染力,“本王要讓你兀突部,成為這周邊所有和你們一樣,在滑哥、轄底那些守舊派豺狼壓榨下苟延殘喘的小部落、小部族眼中的一麵旗幟!一個榜樣!”
他目光灼灼,如同燃燒的星辰:“讓他們親眼看著!看著曾經和他們一樣淒慘的兀突部,在接受了阿保機大汗所推動的新政、在獲得了來自支持大汗新秩序的力量的幫助後,是如何一步步擺脫困境,走向富足安寧的!”
顧遠上前一步,無形的氣勢壓向方錦軒:“本王要讓他們明白,追隨阿保機大汗的迭剌部,學習中原先進的治國之術,建立強大的契丹國,才是讓我們所有契丹子民,無論大小部族,都能過上好日子的唯一正途!而滑哥、轄底那些隻知搶掠、壓榨、守舊的豺狼,隻會帶來毀滅和永無止境的苦難!本王要的,就是讓這些小部族對守舊派心存芥蒂,離心離德!讓他們在心底裏,倒向阿保機大汗!”
方錦軒徹底震撼了。他看著眼前這位年輕的王爺,聽著他描繪的藍圖,感受著他話語中那股幾乎要噴薄而出的力量和對未來的強烈信念。這……這格局,這算計,這抱負!遠超他的想象!不是為了吞並他們,而是要以他們為棋子,不,是以他們為火種,去點燃整個契丹底層部族對守舊派的憎恨和對新秩序的向往!
“就……就這些?”方錦軒的聲音有些幹澀,帶著難以置信。
“就這些。”顧遠語氣斬釘截鐵,隨即,他話鋒一轉,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恨意和悲愴,“方酋長,你以為本王幫你,僅僅是為了阿保機大汗的建國大業?”他指了指自己,“我的羽陵部,我的古日連部,就在一月多前,同樣慘遭滑哥、轄底的重兵血洗!我的族人,我的親人,屍橫遍野,血染草場!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他盯著方錦軒的眼睛,那目光中的冰冷恨意讓方錦軒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本王傾力輔佐阿保機大汗,並非僅僅為了榮華富貴!更是因為,隻有大汗才能帶領契丹走向真正的強大和繁榮!隻有推翻滑哥、轄底這些毒瘤,才能讓契丹勇士的格桑花,不再被自己人的馬蹄踐踏!才能讓所有契丹的子民,無論出身哪個部族,都能有尊嚴地活下去,過上好日子!這才是本王的抱負!為此,本王可以付出一切!”
“所以,”顧遠的聲音重新變得平靜,卻帶著千鈞之力,“方酋長,本王今日前來,是給你和兀突部一個機會,一個複仇的機會,一個重生的機會,一個成為契丹未來希望之火種的機會!你,可願與本王合作?”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籠罩著兀突部的營門。隻有雨後冷風吹過殘破旗幟的獵獵聲響,以及兀突部眾人粗重的呼吸聲。
方錦軒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顧遠的話,如同重錘,一下下敲擊在他的心上。仇恨、希望、震撼、還有一絲被點燃的熱血……種種情緒在他胸中激蕩。他看著顧遠那雙深邃而坦蕩的眼睛,看著他那身代表著無上權勢的王袍,再看看自己身後那些麵黃肌瘦、眼中卻因為顧遠的話語而重新燃起一絲微光的族人……
風險?當然有!一旦被轄底知道他們接受了顧遠的資助……後果不堪設想。但是,拒絕呢?兀突部隻能在絕望中慢慢消亡,父親的仇永無得報之日!
這根本不是選擇題!
方錦軒猛地單膝跪地,右手撫胸,行了一個草原上最莊重的禮節,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
“兀突部酋長方錦軒!願追隨左穀蠡王!願為阿保機大汗新政搖旗呐喊!願為契丹崛起之火種!王爺所托,方錦軒及兀突部上下,萬死不辭!必盡心竭力,重振部族,不負王爺厚望!”
“好!”顧遠眼中精光一閃,上前一步,親手將方錦軒扶起,“方酋長快人快語,本王沒看錯人!從今日起,兀突部便是我顧遠的朋友!糧食、鹽鐵,一月內必有第一批送達!水源之事,本王會派人即刻處理!”
壓在心頭的大石仿佛被搬開,方錦軒隻覺得渾身一輕,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帶著希望的笑容。他連忙熱情地將顧遠三人請進他那雖然簡陋卻已是部族中最好的酋長大帳。
帳內燃起了牛糞火堆,驅散著濕冷。方錦軒吩咐僅存的族人殺羊宰雞,拿出窖藏的最後一點好酒,要好好款待這位給兀突部帶來生機的貴人。部族裏彌漫著一種劫後餘生般的、帶著希望的熱鬧氣氛。
顧遠、乞答、鄒野坐在主位,方錦軒作陪。酒肉很快端了上來,雖然簡陋,但已是兀突部能拿出的最好東西。方錦軒端起粗糙的木碗,裏麵是渾濁的馬奶酒,激動地向顧遠敬酒:“王爺!大恩不言謝!方錦軒代兀突部上下,敬您!”
顧遠也端起碗,一飲而盡,姿態豪邁。
酒過三巡,氣氛漸漸熱絡。方錦軒談著部族的困境和未來的打算,顧遠則給予一些切實的建議,鄒野偶爾補充幾句關於農耕和管理的細節。就在這時,帳簾被輕輕掀開,一個穿著洗得發白但還算整潔的葛布衣裙的少女,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盤新烤好的羊肉走了進來。她約莫十六七歲年紀,身量不高,但體態勻稱,皮膚是健康的蜜色,一雙眼睛又大又亮,如同草原夜空中的星辰,帶著少女特有的純真和一絲怯生生的好奇。雖然衣著樸素,甚至有些地方打著補丁,卻掩不住那份清麗靈動的氣質。
少女低著頭,將烤羊肉輕輕放在顧遠麵前的矮幾上,小聲說了一句:“王爺,請慢用。”聲音清脆悅耳,如同出穀黃鶯。
然而,就在她放下盤子,微微抬頭的瞬間,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坐在顧遠下首、那個如同黑熊般魁梧雄壯的巨漢——乞答孫乙涵。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乞答原本正抓著一根羊腿大快朵頤,吃得滿嘴流油。可當少女那清亮的目光落在他臉上時,這個在戰場上殺人如麻、勇猛無匹的猛將,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整個人瞬間僵住!
他手裏的羊腿“吧嗒”一聲掉在了麵前的矮幾上,油膩沾滿了胡子拉碴的下巴也渾然不覺。他那雙平日裏瞪得像銅鈴、充滿煞氣的眼睛,此刻瞪得更大,但裏麵的凶悍之氣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一種……呆滯?不,是純粹的、毫不掩飾的驚豔!癡迷!仿佛看到了九天之上落入凡塵的仙女!
他的目光死死地黏在少女的臉上,嘴巴微微張著,喉嚨裏發出無意識的“嗬嗬”聲,一張黑臉膛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起來,一直紅到了耳根!那副樣子,活像一頭傻乎乎盯著蜂蜜罐子卻不知如何下爪的黑熊!
帳內瞬間安靜下來。
方錦軒愕然地看著乞答這從未有過的、堪稱“驚悚”的失態表情,又看看自己那因為被這巨漢直勾勾盯著而嚇得臉色發白、手足無措的妹妹方錦瑟,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
顧遠端著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錯愕,隨即,一絲洞悉一切的了然和玩味的笑意迅速在他深邃的眸底漾開。他太了解乞答了!這個從小和他一起在血與火中摸爬滾打、腦子裏除了打仗和忠誠幾乎塞不下其他東西的鐵漢,這副模樣,隻有一個解釋——萬年鐵樹開花了!
鄒野也摸著臉,眼中帶著促狹的笑意,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方錦瑟被乞答那火辣辣、毫不掩飾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小臉煞白,端著空盤子的手都在微微發抖,幾乎要哭出來。她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哥哥方錦軒。
方錦軒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幹咳一聲:“呃……錦瑟,放下東西就快出去吧,這裏不用你伺候了。”他試圖化解尷尬。
然而,就在方錦瑟如蒙大赦,轉身要逃的時候,一直處於石化狀態的乞答,突然像被解除了定身咒!他猛地站了起來,動作之大帶倒了身後的馬紮!他完全無視了其他人,一步就跨到方錦瑟麵前,小山般的身軀幾乎將少女整個籠罩!
“你……你叫啥名字?”乞答的聲音粗嘎得嚇人,帶著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緊張和急切,眼睛依舊死死盯著少女,仿佛怕她下一秒就消失。
方錦瑟被他嚇得“啊”地一聲驚叫,連連後退,差點絆倒。
“乞答!不得無禮!”顧遠適時出聲,語氣帶著一絲威嚴的訓斥,但眼底的笑意卻更濃了。
乞答這才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的莽撞。他像做錯事的孩子般,手足無措地撓了撓自己亂糟糟的頭發,黑臉漲得更紅,結結巴巴地對著方錦瑟,努力想擠出一個“和善”的笑容,結果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姑……姑娘……俺……俺不是壞人……俺叫乞答……孫乙涵……是……是族長的護衛……俺……”他越急越說不清楚,急得額頭上都冒汗了。
看著這凶神惡煞般的巨漢在自己妹妹麵前露出這副笨拙又窘迫的模樣,方錦軒先是驚愕,隨即心中一動!他看看顧遠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再看看自己妹妹雖然害怕卻難掩好奇偷偷打量乞答的眼神……一個大膽的念頭瞬間閃過!
顧遠何等精明,立刻捕捉到了方錦軒眼神的變化。他放下酒杯,微微一笑,仿佛不經意般說道:“方酋長,這位是本王的生死兄弟,天罡三十六煞之首,乞答孫乙涵。勇冠三軍,忠義無雙。隻是……這性子嘛,過於耿直了些,二十四了,至今……尚未婚配。”最後四個字,他刻意加重了語氣。
方錦軒眼睛一亮!機會!天大的機會!若能將自己唯一的妹妹嫁給這位左穀蠡王最信任的心腹大將,那兀突部與顧遠的關係,將牢不可破!這簡直是比任何資助都更穩固的保障!
他立刻換上熱情的笑容:“哎呀!原來是乞答將軍!失敬失敬!這是舍妹錦瑟,年幼不懂事,讓將軍見笑了。”他轉頭對方錦瑟道:“錦瑟,還不快給乞答將軍賠禮!”
方錦瑟怯生生地對著乞答福了一福,聲音細若蚊蚋:“錦瑟……見過將軍……”
“不……不用賠禮!是俺不好!嚇著姑娘了!”乞答連忙擺手,笨拙地想要回禮,動作僵硬得像個木偶,引得旁邊的鄒野差點笑出聲。
顧遠適時接話,目光在乞答和方錦瑟之間流轉,帶著長者般的溫和:“錦瑟姑娘蘭心蕙質,清麗可人。乞答啊,你這莽撞性子,是該找個細心體貼的人管管了。”他看向方錦軒,話鋒一轉:“方酋長,你看本王這兄弟,為人如何?”
方錦軒心領神會,立刻道:“乞答將軍一看便是頂天立地、重情重義的真豪傑!錦瑟能得將軍青睞,是她的福氣!”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試探,“隻是……錦瑟年幼,又生在這樣的小部族,隻怕……高攀不起將軍……”
“哎,方酋長此言差矣!”顧遠擺擺手,正色道,“英雄不問出處!本王與乞答,皆是草莽出身。情之一字,貴在兩情相悅,門戶之見,不足道哉!”他看向已經完全傻掉、隻會盯著方錦瑟傻笑的乞答,“乞答,本王問你,你可願娶錦瑟姑娘為妻?一生一世護她周全,疼她愛她?”
“願!俺願意!一萬個願意!”乞答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震得帳篷頂的灰塵都簌簌落下。他激動得渾身發抖,黑臉膛因為極度的興奮和喜悅而顯得有些猙獰,但那雙眼睛裏迸發出的光芒,卻純粹而熾熱得如同正午的太陽!
顧遠又看向羞得滿臉通紅、低著頭絞著衣角的方錦瑟,語氣溫和:“錦瑟姑娘,你呢?你可願……跟著這個憨直的漢子?他或許不夠俊俏,不夠機靈,但他會用他的生命保護你,忠誠於你,就像他忠誠於本王一樣。草原男兒,一諾千金。”
方錦瑟偷偷抬眼,飛快地瞥了一眼那個激動得像個孩子、眼神卻無比真誠熾熱的巨漢。他剛才那笨拙的樣子雖然嚇人,卻也透著一種奇異的……可愛?尤其是他那句“一萬個願意”,吼得那麽用力,那麽認真,讓她小小的心房莫名地悸動了一下。在這個朝不保夕的亂世,這樣一個強大、忠誠、眼裏隻有她的男人……似乎……也不錯?而且,哥哥的眼神也充滿了鼓勵和期待……
她鼓起勇氣,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細若蚊蚋卻又無比清晰地吐出一個字:“……願。”
“好!”顧遠撫掌大笑,“天作之合!方酋長,你看如何?”
方錦軒早已喜出望外,連聲道:“全憑王爺做主!全憑王爺做主!”這簡直是意外之喜!不僅解決了妹妹的終身大事,更將兀突部與顧遠集團牢牢綁在了一起!
“哈哈,好!那此事就這麽定了!”顧遠心情大好,“擇日不如撞日!方酋長,本王作主,今日便為乞答和錦瑟定下婚約!待本王從王庭歸來,再為他二人風光完婚!乞答,還不快拜見你大舅哥!”
乞答這才如夢初醒,激動得“噗通”一聲就朝著方錦軒單膝跪了下去,抱拳行禮,聲音洪亮:“大舅哥在上!受俺乞答一拜!以後錦瑟交給俺!誰敢欺負她,俺撕了他!”那架勢,仿佛在拜見一國之主。
方錦軒連忙扶起他,連聲道:“好!好!妹夫請起!都是一家人了!”帳內頓時充滿了歡快的氣氛,之前的陰霾和絕望一掃而空。兀突部的頭人們也紛紛上前道賀,看向顧遠和乞答的眼神充滿了感激和親近。
顧遠看著激動得語無倫次的乞答,看著羞紅臉卻難掩喜色的方錦瑟,再看看一臉欣慰的方錦軒,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這樁突如其來的姻緣,不僅成全了兄弟,更將他與兀突部的紐帶,從利益合作升華到了血脈相連!這顆楔入守舊派勢力範圍邊緣的釘子,將更加穩固!此行的收獲,遠超預期!
兀突部的宴會一直持續到深夜。篝火映照著人們喜悅的臉龐,劫後餘生的慶幸與聯姻的喜氣交織在一起。乞答像個跟屁蟲一樣,笨拙地圍在方錦瑟身邊,想幫忙又怕弄巧成拙,惹得少女時而嗔怪,時而掩嘴輕笑。方錦軒則與顧遠、鄒野把酒言歡,詳細商討著後續援助和通商的具體細節,對未來充滿了憧憬。
第二日清晨,天色依舊陰沉,但雨已停歇。顧遠一行準備啟程。
營門前,方錦軒帶著兀突部眾人相送,依依不舍。
“王爺大恩,兀突部永世不忘!”方錦軒深深一揖,“王爺此去王庭,凶險萬分,萬望珍重!”
顧遠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本王心中有數。你隻管按計劃行事,安心發展。所需物資,下月必到。若有變故,飛鷹聯絡,聯絡地就在遼東月亮湖,你有問題就請示金先生或者我表弟金牧。”他目光轉向怯生生站在方錦軒身邊、眼睛紅紅顯然哭過的方錦瑟,又看了看旁邊那個咧著大嘴傻笑、目光就沒離開過少女的乞答。
“乞答,”顧遠喚道。
“族長!”乞答立刻挺胸抬頭。
顧遠眼中帶著一絲戲謔,更多的是兄長的關懷:“錦瑟姑娘以後就交給你了。好好待她,若敢欺負她,本王第一個不饒你!”
“族長放心!俺乞答對長生天發誓!這輩子就認準錦瑟了!誰敢動她一根頭發,俺把他腦袋擰下來當球踢!”乞答拍著胸脯保證,聲如洪鍾,引得方錦瑟又羞紅了臉。
顧遠笑了笑,又對方錦瑟溫言道:“錦瑟,這小子是個渾人,但心地赤誠,重情重義。以後他若犯渾,盡管告訴本王,本王替你收拾他。此去王庭,路途遙遠,不便帶你同行。你且在兀突部安心住下,待我等歸來,再為你二人完婚。”
方錦瑟乖巧地點頭,小聲道:“謝王爺。錦瑟……等著你們平安歸來。”她偷偷看了一眼乞答,眼中也帶著一絲不舍。
“好!”顧遠不再多言,翻身上馬。乞答也連忙上馬,一步三回頭地看著方錦瑟,那副戀戀不舍的樣子,讓旁邊的鄒野都忍不住搖頭失笑。
“方酋長,後會有期!”顧遠一抱拳。
“王爺保重!妹夫保重!”方錦軒也抱拳回禮。
“駕!”
顧遠一抖韁繩,黑色駿馬如離弦之箭衝出。乞答最後深深看了一眼方錦瑟,低吼一聲“等著俺!”,也催動戰馬,緊緊跟上。鄒野和十名乃蠻護衛緊隨其後,十三騎再次化作一道利刃,刺破清晨的薄霧,朝著西方——契丹王庭的方向,疾馳而去!
方錦軒帶著族人,久久佇立在營門前,望著那消失在視野盡頭的煙塵。
“哥……王爺他們……能平安回來嗎?”方錦瑟小聲問道,眼中帶著擔憂。
方錦軒握緊了拳頭,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會的!一定會的!王爺他……不是一般人!跟著他,我們兀突部,一定能活下去,活得好!”他仿佛在回答妹妹,又像是在對自己和整個部族宣告。
疾馳的馬背上,顧遠眼神直視著前方逐漸開闊的地平線。風,帶著草原特有的氣息,猛烈地灌入他的衣袍。
兀突部之行,完美收官。一顆關鍵的楔子已經釘下,乞答意外的姻緣更是錦上添花。飛鷹傳書已出,金先生率領的“商隊”正在秘密集結奔赴王庭的路上。乃蠻部後方穩固,所有前置的棋子,都已悄然落定。
現在,該輪到他這頭孤狼,正式踏入那風暴的中心——契丹王庭了!
滑哥,轄底……還有那些隱藏在幕後的魑魅魍魎……
你們準備好了嗎?
我,顧遠,來了!
帶著滔天的恨意,帶著複仇的烈焰,帶著攪動乾坤的謀略,來與你們……清!算!總!賬!
他猛地一夾馬腹,追風長嘶一聲,速度再次飆升!身影在遼闊的草原上,如同一道撕裂陰雲的黑色閃電,義無反顧地,衝向那即將被血與火點燃的權力漩渦!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