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血染王庭,孤狼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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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契丹王庭龍化州,空氣中彌漫著勝利的餘燼與新的緊張。述律平皇後以雷霆手段徹底擊潰了剌葛的叛亂,叛軍殘部四散奔逃,剌葛本人狼狽遁入草原深處,不知所蹤。消息傳回,如同給沸騰的王庭注入了一劑強心針,也澆滅了守舊派殘餘勢力的最後一絲僥幸。阿保機的汗位,在鐵與血的洗禮中,顯得更加穩固而不可動搖。
    王庭大會,就在這微妙而肅殺的氛圍中,於金頂大帳前的巨大空地上如期舉行。各部族首領、貴族長老、各部夷離堇濟濟一堂,按照親疏和勢力強弱分列兩側。阿保機高踞於鋪著完整白虎皮的汗位之上,述律平皇後身著戎裝,神情冷冽地坐在他身側稍低的位置,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耶律德光侍立在阿保機下手,腰杆挺得筆直,眼神銳利,帶著一種重新得勢的鋒芒。耶律倍則坐在另一側,麵色平靜,眼神深處卻閃爍著不易察覺的陰鷙。
    顧遠的位置被特意安排在耶律德光身後不遠,一個既顯眼又不至於僭越的位置。他身著左穀蠡王的正式王袍,神色平靜,目光低垂,仿佛一潭深水,將所有翻湧的情緒都掩藏在水麵之下。隻有偶爾掃過對麵守舊派席位時,眼底深處才會掠過一絲冰寒徹骨的殺意,而那個席位的焦點,正是滿麵橫肉、眼神凶戾的耶律滑哥。
    會議伊始,便是劍拔弩張。守舊派雖因剌葛的潰敗而氣焰稍挫,但滑哥、轄底等人依舊不甘心失敗。他們借著討論戰後撫恤、草場劃分等具體事務的機會,不斷發難,言語間夾槍帶棒,處處影射阿保機“偏信漢人”、“動搖祖製”。阿保機的親信們自然不甘示弱,針鋒相對,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大帳前的氣氛如同拉滿的弓弦,一觸即發。
    滑哥尤其猖狂。他那雙三角眼時不時瞟向顧遠,充滿了挑釁和毫不掩飾的輕蔑。當議題涉及到一些被守舊派劫掠過的小部族時,滑哥更是陰陽怪氣地開口:“哼,有些小部族,不自量力,竟敢覬覦大部的草場水源,甚至窩藏逃奴,簡直是自尋死路!被教訓了也是活該!難道還要大汗為他們主持公道不成?大汗日理萬機,哪有功夫管這些雞毛蒜皮!”
    這話明顯是在影射顧遠的羽陵部和古日連部,更是對阿保機權威的試探。不少依附於守舊派的小首領也跟著附和,發出刺耳的哄笑。
    顧遠抬起頭,看向滑哥。他沒有立刻爆發,反而在眾人注視下,臉上露出一絲“強忍屈辱”的憤懣,聲音帶著“壓抑”的激動反駁道:“滑哥大人此言差矣!部落糾紛,自有規矩法度!豈能不分青紅皂白,動輒以兵戎相見,屠戮婦孺?如此行徑,與草原上的馬匪何異?!”他故意將話說得“義憤填膺”卻又顯得有些“詞窮理虧”,氣勢上似乎落了下風。
    滑哥見狀,更是得意非凡,仿佛捏住了顧遠的痛腳,哈哈大笑道:“規矩法度?顧遠小兒,你懂什麽規矩法度?你那些族人,膽大包天,搶了我族人重金購得的波斯舞女和精挑細選的漢人女奴!本大人親自帶人去調解,他們非但不歸還,反而口出惡言,意圖反抗!本大人為了維護我契丹勇士的尊嚴和部族的規矩,不得已才下令懲戒!這難道不是天經地義?!你還有臉在此叫屈?!”他顛倒黑白,將一場蓄謀已久的屠殺美化成了“維護規矩”的正義之舉。
    守舊派陣營中響起一片附和之聲,看向顧遠的目光充滿了嘲弄。耶律德光眉頭緊鎖,手按在刀柄上,卻被阿保機一個眼神製止。阿保機麵無表情,如同山嶽般沉穩,等待著顧遠的反擊。
    顧遠心中冷笑,魚兒終於上鉤了!他臉上卻顯出更大的“憤怒”和“被誣陷”的委屈,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質問:“滑哥!你血口噴人!你說我的族人搶了你的女奴?好!那本王問你,你口口聲聲說的那兩個女奴,是不是一個叫小羅,一個叫小清?!一個紅發碧眼擅跳胡旋,一個皮膚白嫩精於烹茶?!”
    滑哥正在得意忘形,想也沒想,立刻大聲應道:“沒錯!就是那兩個賤婢!一個紅發碧眼,一個皮膚白嫩!怎麽?你承認了?!”
    他話音未落,坐在他旁邊的耶律轄底臉色驟變!他猛地意識到不對,顧遠怎麽會知道得這麽清楚?!而且那兩個名字……他剛想出聲製止滑哥——
    “放肆!!!”一聲雷霆般的暴喝猛然炸響!顧遠如同沉睡的火山驟然爆發,整個人氣勢衝天而起,目光如利劍般直刺滑哥!那聲音中蘊含的威壓和憤怒,瞬間壓過了全場的嘈雜,讓所有人都心頭一震!
    “滑哥!你好大的狗膽!”顧遠踏前一步,指著滑哥,聲音如同寒冰撞擊,字字誅心,“那小羅和小清,哪裏是你族人的財產?!那是本王去年自中原歸來,途經王庭述職時,大汗念本王勞苦功高,親自賞賜於我的!大汗恩典,顧遠銘記於心,豈容你汙蔑?!!”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阿保機身上!
    阿保機眼中精光一閃,心中暗道一聲“好個顧遠!時機拿捏得妙到毫巔!”,他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是微微頷首,沉聲道:“不錯。此二女,確是本汗當日賜予左穀蠡王的。滑哥,你有何話說?”他直接將顧遠的話坐實了!這就是“名正”!
    滑哥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鴨子,漲成了豬肝色!他萬萬沒想到,顧遠竟然在這裏等著他!而且還搬出了大汗!他下意識地狡辯:“不……不可能!那……那明明是……”
    “是什麽?!”顧遠厲聲打斷,步步緊逼,氣勢如虹,“大汗賞賜之物,你竟敢說是你族人的?滑哥!你眼裏還有沒有大汗?!你是不是早就想坐在這汗位之上了?!”他直接將一頂“僭越謀逆”的大帽子狠狠扣了過去!
    “我……我沒有!”滑哥徹底慌了神,語無倫次,“那……那兩個賤婢……亂軍之中……早就死了!死無對證!”他情急之下,隻能拋出“死無對證”這張牌。
    “死無對證?好一個死無對證!”顧遠發出一聲充滿嘲諷的冷笑,那笑聲如同冰錐刺入每個人的耳膜,“滑哥!你當眾撒謊,欺瞞大汗,還敢大言不慚?!若真如你所言,你愛惜族人財產如命,想必那兩個女奴早已被你救回,妥善安置了吧?現在,本王就請大汗做主!請滑哥大人將那兩位女奴請出來!讓在場諸位都看看,是不是大汗當日賞賜的那兩位!若你能拿出來,顧遠當場自刎謝罪!若你拿不出來……”顧遠眼中殺機畢露,“便是你信口雌黃,汙蔑本王,藐視大汗,殘害同族,罪該萬死!”
    滑哥被顧遠連珠炮般的質問逼得啞口無言,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他哪裏拿得出來?一般女奴早就被他玩膩後賞給了手下,死活都不知!他張著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剩下粗重的喘息和驚恐的眼神。
    守舊派陣營一片死寂,轄底等人麵如死灰,知道大勢已去。
    就在這死寂的頂點,顧遠猛地轉身,對著阿保機單膝跪地,朗聲道:“請大汗為臣做主!請大汗宣證人上殿!”
    阿保機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賞和冷冽,沉聲道:“準!”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入口。片刻,在金先生何佳俊的引領下,兩名身著素淨契丹服飾、低眉順眼的女子,戰戰兢兢地走進了會場中央。其中一個,有著明顯的異域特征,紅發雖被包裹,但碧眼難掩;另一個,則皮膚白皙,身形纖細,正是典型的漢家女子模樣。
    何佳俊上前一步,對著阿保機和顧遠躬身行禮:“啟稟大汗,王爺。此二女,正是左穀蠡王去乃蠻部前托付小人照管的漢女小清與波斯女小羅。王爺感念大汗恩德,不忍她們流落,特命小人好生安置。前日聽聞滑哥大人汙蔑,小人不敢怠慢,日夜兼程將她們護送至王庭,以證王爺清白!”他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將顧遠的“仁德”和滑哥的“汙蔑”坐得死死的。
    “小清,小羅,”顧遠看向二女,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抬起頭來!告訴大汗和在場的諸位大人!你們是誰?從何處來?又是如何到了本王身邊?!”
    兩個女子早已被金先生暗中“調教”得服服帖帖,深知稍有差池便是生不如死的下場,金先生的手段遠比送到營妓更可怕。此刻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下,她們身體抖如篩糠,帶著哭腔,按照事先背好的說辭,斷斷續續卻又清晰地開口:
    “奴婢……奴婢小清(小羅)……本是……本是中原波斯)人士……被……被擄掠至此……去年……承蒙大汗天恩……將奴婢……賜予……賜予左穀蠡王顧遠王爺……王爺仁厚……未曾……未曾苛待……還將奴婢……安置在安全之處……奴婢……感激不盡……”她們一邊說,一邊朝著阿保機和顧遠的方向連連磕頭,恐懼之情溢於言表,更顯得話語真實無比。
    真相大白!鐵證如山!
    滑哥的謊言被徹底戳穿!他不僅汙蔑顧遠,更公然詆毀了大汗的賞賜,其行徑,等同於謀逆!
    “滑哥!你還有何話說?!”阿保機猛地一拍扶手,霍然站起!如同雄獅震怒!那久居上位的恐怖威壓瞬間籠罩全場!述律平皇後的手也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眼神冰冷如刀。
    滑哥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癱軟在地,麵無人色,嘴唇哆嗦著,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大……大汗……我……我……”
    “夠了!”阿保機厲聲喝道,聲音如同驚雷滾滾,“耶律滑哥!你身為宗室,不思報效,反而欺君罔上!汙蔑功臣!殘害同族!屠戮婦孺!罪大惡極!其心可誅!其行當滅!”
    他目光如電,掃過全場,尤其是在守舊派眾人臉上停留片刻,那目光中的殺意讓所有人都如墜冰窟:
    “傳本汗令!”
    “耶律滑哥,即刻褫奪一切爵位官職!其本人,處以極刑——淩遲!”
    “其直係親眷,無論男女老幼,一律貶為營妓、奴隸!永世不得翻身!”
    “其部族所有參與當日屠戮羽陵、古日連部之頭目及其家眷,同罪!一律處斬!家產抄沒!”
    “滑哥部其餘族人,即刻解散!分散編入各軍為奴,嚴加看管,永不敘用!”
    “其部草場、牲畜、財產,一半充公,一半……賜予左穀蠡王顧遠,以撫其部族血仇之痛!”
    一連串冷酷到極點的判決從阿保機口中吐出,不帶一絲感情,如同冰冷的鐵律!整個會場死寂得可怕,隻有滑哥絕望的嗚咽和守舊派眾人粗重的喘息聲。尤其是最後對滑哥部族人的處置,等同於將這個部族從契丹的版圖上徹底抹去!這是阿保機登基以來,對內部勢力最嚴厲、最殘酷的一次懲罰!殺雞儆猴,立威正名!效果立竿見影!所有守舊派成員,包括轄底在內,無不臉色慘白,汗如雨下,再也不敢有絲毫異動!
    顧遠再次單膝跪地,聲音帶著壓抑的激動和刻骨的恨意:“臣!顧遠!謝大汗天恩!為羽陵、古日連部枉死的數千冤魂,叩謝大汗主持公道!臣……懇請親自行刑!剮此獠於萬刀之下!以慰我族人在天之靈!”
    阿保機深深看了顧遠一眼,那眼神複雜難明,最終緩緩點頭:“準!”
    王庭大會在一種極度壓抑和震撼的氛圍中草草結束。守舊派如喪考妣,匆匆離去。阿保機的親信們則士氣大振。
    緊接著,便是顧遠精心準備的第二步——獻禮。
    在大會結束後的盛大宴會上,血腥的判決後立刻舉行宴會,更顯阿保機恩威並施的帝王心術,顧遠在金先生和墨罕的協助下,將早已備好的奢華禮品一一呈上。
    近百份禮品,被分成了不同的等級。送給各部大酋長、核心長老的,是成套的精美瓷器碗、盤、瓶、罐俱全、成匹的蜀錦蘇繡、整盒的龍團鳳餅貢茶,甚至還有幾件小巧玲瓏的金玉擺件,在篝火和牛油巨燭的映照下,流光溢彩,散發著令人心醉神迷的富貴氣息。
    送給中層貴族和將領的,是成對的瓷碗、幾匹上好的綢緞、以及數餅新茶。即使是最普通的阿保機親衛,也每人得到了一小包茶葉和一塊精致的點心。
    這份手筆之大,禮物之奢華,遠超所有人的想象!即便是見多識廣的述律平皇後,看到那薄如蛋殼、瑩白如玉的定窯瓷盞時,眼中也掠過一絲驚豔。許多來自偏遠部族的首領,更是捧著那些光滑溫潤的瓷器,摸著柔軟華貴的絲綢,激動得雙手發抖,仿佛捧著稀世珍寶!
    就在這禮物帶來的震撼和貪婪尚未平息之際,顧遠走到了會場中央。
    他換上了一身更加莊重的王袍,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下,朗聲開口,聲音穿透了宴會的喧囂:
    “諸位!今日我等能得享此宴,得此珍寶,全賴大汗天威浩蕩,德光王子殿下運籌帷幄,以及……中原文明的博大精深!”
    他指著那些精美的瓷器、絲綢、茶葉:“這些,是什麽?是財富!是享受!是身份的象征!但,它們更是來自中原的技藝!是他們千百年來智慧的結晶!”
    顧遠的聲音充滿了煽動性,也帶著一種冷酷的清醒:“我們契丹勇士,彎弓射雕,鐵蹄踏遍草原,固然勇武!但,靠搶掠,能得到多少這樣的珍寶?能得到這些珍寶背後,真正點石成金、化腐朽為神奇的技藝嗎?!”
    他猛地提高了聲音,如同戰鼓擂響:“不能!搶掠,得到的永遠有限!得到的永遠是別人淘汰的、殘破的!我們要的,不是他們施舍的殘羹冷炙!我們要的,是他們的根!是他們的魂!是他們所有的一切!”
    顧遠的目光如同燃燒的火焰,掃過全場每一張或震撼、或貪婪、或沉思的臉:“大汗的建國偉業,就是要讓我們契丹,不再僅僅依靠搶掠!我們要像這瓷器一樣,擁有自己燒製華美器物的技藝!要像這絲綢一樣,擁有自己織造華貴衣袍的匠人!要像這茶葉一樣,擁有自己培育、炒製、品鑒的文化底蘊!我們要學會他們的技術,然後,做得比他們更好!讓他們的財富,源源不斷地流入我們的國庫!讓他們的工匠,心甘情願地為我們效力!讓他們的土地,成為我們放牧的草場!讓他們的子民,成為我們驅使的奴隸!”
    他的話語如同最猛烈的風暴,衝擊著在場每一個契丹貴族的心靈!一種前所未有的、名為“文化掠奪”和“技術征服”的宏大圖景,在顧遠充滿蠱惑力的描繪下,清晰地展現在他們麵前!這遠比單純的搶掠更令人心潮澎湃,更具誘惑力!
    “到那時!”顧遠的聲音如同洪鍾大呂,震撼人心,“契丹的勇士,將穿著最華美的絲綢戰甲,拿著最鋒利的百煉鋼刀,騎著最神駿的戰馬!我們的孩子,將喝著最清香的茶,讀著最智慧的書籍!我們的契丹國,將成為一個讓中原顫抖、讓四方臣服的煌煌天朝!而這所有的一切,都將在大汗的指引下,在德光王子殿下這樣英明睿智的繼承者帶領下,由我們親手去奪取!去創造!”
    “大汗萬歲!契丹國萬歲!”顧遠振臂高呼!
    短暫的沉寂後,整個宴會現場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狂熱呼喊!無數被禮物和未來藍圖刺激得熱血沸騰的契丹貴族,尤其是那些中小部族的首領,紛紛舉起酒杯,漲紅著臉,跟著嘶吼:
    “大汗萬歲!”
    “契丹國萬歲!”
    “追隨大汗!追隨德光王子!”
    聲浪直衝雲霄!阿保機看著這狂熱的一幕,看著被眾人簇擁、意氣風發的兒子耶律德光,再看看站在中央、如同定海神針般引導著這一切的顧遠,眼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讚歎,有忌憚,更有一絲深深的憂慮。此子……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手段心機,皆是上上之選!他所描繪的藍圖,正是自己心中所想!他如此不遺餘力地抬舉德光,將功勞盡數歸於德光和自己……這投名狀,納得真是漂亮!
    述律平皇後也深深地看著顧遠,手中的一串佛珠撚動得飛快。她比阿保機更敏銳地察覺到顧遠話語深處那冰冷的掠奪本質,以及他那看似忠誠下隱藏的、深不見底的野心。此子,是柄絕世凶器!用得好,開疆拓土;用不好,反噬自身!她輕輕碰了碰阿保機的手臂,兩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阿保機壓下心中的波瀾,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站起身,雙手虛按。全場瞬間安靜下來。
    “左穀蠡王所言,深得朕心!”阿保機的聲音充滿了帝王的威嚴,“契丹之未來,在於兼收並蓄,在於開拓進取!建國大業,刻不容緩!”他目光掃過全場,最終落在耶律德光身上,“德光吾兒!”
    “兒臣在!”耶律德光激動地出列。
    “著你全權負責,聯絡各部,籌備建國大典諸般事宜!務求盡善盡美,彰顯我契丹國威!”
    “兒臣領旨!必不負父汗重托!”耶律德光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他知道,自己徹底翻盤了!而這一切,都拜顧遠所賜!
    阿保機又看向各部首領,聲音轉厲:“然,建國之前,尚有跳梁小醜需予懲戒!阻卜部屢犯我邊境,劫掠我子民!朕意已決,七日後,親率大軍,征伐阻卜!各部,整軍備戰,不得有誤!”
    “遵大汗令!”眾人齊聲應諾。
    “另,”阿保機目光轉向守舊派殘餘的方向,帶著冰冷的警告,“剌葛逆賊雖敗,其心不死!著令平州守將嚴密戒備!待朕掃平阻卜,再行清算!若有敢與其勾結者……滑哥,便是榜樣!”
    殺氣凜然的話語,為這場跌宕起伏的王庭大會畫上了句號。
    翌日,正午。龍化州外,專設的刑場。
    烈日當空,卻驅不散空氣中濃重的血腥氣和肅殺之意。刑場四周,被阿保機勒令前來“觀禮”的各部大小首領、貴族、乃至部分平民,黑壓壓地圍了一大圈。恐懼、好奇、麻木、甚至隱隱的快意,各種情緒在人群中交織。
    刑場中央,豎立著一根粗大的木樁。耶律滑哥被扒光了上衣,以最恥辱的姿態,用牛筋繩死死捆縛在木樁之上。他麵如死灰,眼神渙散,口中塞著麻核,隻能發出絕望的“嗚嗚”聲。連日來的恐懼和折磨,已將他徹底摧垮。
    顧遠一身素白麻衣,靜靜站在刑台前。他手中握著一柄薄如柳葉、寒光閃閃的短刀——金先生特意為他準備的淩遲刀具。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可怕,隻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如同兩潭凍結的寒泉,倒映著滑哥扭曲的身影。
    時辰到!監刑官一聲令下。
    顧遠動了。
    他的動作精準、穩定、甚至帶著一種殘酷的韻律感。薄薄的刀鋒如同毒蛇的信子,輕輕貼上滑哥肩頭鬆弛的皮膚,微微一旋——一片薄如蟬翼、近乎透明的肉片便飄然落下。滑哥的身體猛地一僵,劇痛讓他眼球暴突,喉嚨裏發出非人的嗬嗬聲,渾身肌肉瘋狂地痙攣抽搐!
    顧遠看都沒看那片肉,手腕輕抖,刀鋒再次落下。第二片、第三片……他的動作越來越快,刀光如同織就一張冰冷的死亡之網,將滑哥籠罩其中。每一刀都避開了主要的血管和神經,卻將痛苦放大了無數倍!鮮血如同細密的紅雨,順著木樁蜿蜒流下,在幹燥的土地上洇開刺目的暗紅。
    刑場上,隻有刀鋒割裂皮肉的細微聲響,以及滑哥那越來越微弱、卻越來越淒厲的、被堵在喉嚨深處的慘嚎。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種令人作嘔的、皮肉被切割的獨特氣味。
    圍觀的眾人,無論之前對滑哥是恨是懼,此刻無不臉色慘白,胃裏翻江倒海。有人忍不住彎腰嘔吐,有人緊閉雙眼,渾身發抖。即使是那些見慣了戰場廝殺的將領,看著顧遠那平靜到近乎冷酷的施刑過程,看著滑哥那不成人形的軀體上不斷減少的皮肉,也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這已不是行刑,而是一種儀式!一種複仇者用仇敵的血肉和哀嚎進行的、最殘忍的獻祭!
    顧遠的心神,卻仿佛抽離了身體。他的手在機械地動作,眼睛看著滑哥痛苦扭曲的臉,思緒卻飄向了遠方。
    他仿佛想起了羽陵部營地裏衝天的大火,想起了族人臨死前絕望的呼喊,想起了族人渾身浴血卻依舊擋在親人身前的背影,也仿佛想起了就在兒時七歲,外公喉嚨血流如箭把他塞進草堆裏,舅舅見他被發現後抱起他中了數箭……這些畫麵曾無數次在噩夢中將他驚醒,燃燒著他的靈魂,支撐著他走到今天。
    一刀,又一刀。
    滑哥的胸口已經露出了森白的肋骨,內髒的輪廓隱約可見。
    顧遠想起了喬清洛。仿佛想到了她抱著年幼的顧明赫,在火光映照下那張驚惶卻依舊美麗的臉。想起了她最後望向自己的眼神,是擔憂,是不舍,還是……一絲怨懟?怨他沒有保護好她和孩子?想起了那個尚不久便隨母親一同逝去的孩子……那本該是他生命的延續,是他在這個冰冷世間最溫暖的牽絆……
    又一刀落下,一片帶著脂肪的皮肉飄落。滑哥的慘嚎已經變成了無意識的抽搐和嗬嗬的倒氣聲。
    快感呢?複仇的酣暢淋漓呢?
    顧遠在心中瘋狂地問自己。
    為什麽?為什麽看著仇人在自己刀下一點點變成一具骨架,聽著他生不如死的哀鳴,自己的心……卻像這七月的驕陽炙烤下的戈壁,一片荒蕪?一片冰冷?
    沒有想象中的痛快,隻有無盡的空虛和……迷茫。仿佛支撐他活下去的那根名為“仇恨”的支柱,隨著滑哥生命的流逝,也在一點點崩塌。手刃仇敵的快意如同指間流沙,轉瞬即逝,留下的,是更深、更沉的黑暗和對未來的……恐懼。
    他完成了對父母的承諾,為族人報了仇。可然後呢?他親手將滑哥推上了絕路,也將自己更深地綁在了耶律德光和阿保機的戰車上。阿保機那雙看似讚賞實則深藏忌憚的眼睛,述律平那冰冷審視的目光……這王庭,這契丹的權力核心,是比草原上任何風暴都更凶險的旋渦!他這隻孤狼,還能在其中掙紮多久?他為之付出一切的複仇,真的值得嗎?他未來的路,又在哪裏?
    “呃啊——!”滑哥發出最後一聲短促而淒厲到極致的慘叫!顧遠的手,終於落下了最關鍵的一刀——刀鋒精準地挑開了滑哥胸腔的最後屏障,那顆曾經充滿野心和暴虐的心髒,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微弱地、徒勞地搏動了兩下,暴露在灼熱的空氣和顧遠冰冷的視線下。
    就是這顆心,下達了屠滅他部族的命令嗎?
    顧遠看著那顆醜陋的、沾滿血汙的心髒,眼神空洞。
    清洛……
    赫兒……
    那個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孩子……
    巨大的、無法言喻的悲痛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麻木和偽裝!那壓抑了太久太久的思念、愧疚、自責和深入骨髓的痛楚,在這一刻,如同無數把鋼刀,狠狠剮在了他自己的心上!遠比施加在滑哥身上的痛苦,更甚百倍!千倍!
    他的手,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一滴滾燙的淚水,毫無征兆地從他冰封般的眼角滑落,瞬間混入滑哥胸口噴湧的血漿之中,消失不見。
    他猛地舉起手中的短刀,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刺入那顆還在微微抽搐的心髒!
    噗嗤!
    鮮血飆射!
    滑哥的身體最後劇烈地痙攣了一下,徹底不動了。那雙暴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顧遠,充滿了無盡的怨毒和……一絲解脫?
    顧遠緩緩拔出刀。粘稠的鮮血順著刀尖滴落。他站在血泊之中,白衣上濺滿了暗紅的血點,如同盛開的、絕望的彼岸花。他抬起頭,望向湛藍得刺眼的天空。烈日灼燒著他的臉龐,卻驅不散他心底那徹骨的寒意和無邊的迷茫。
    仇,報了。
    可心,空了。
    前路漫漫,凶險未卜。
    這頭手刃仇敵的孤狼,在血染的刑場上,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哀鳴……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