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歸心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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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滑哥的血腥伏誅,王庭大會的震懾獻禮,如同一場席卷草原的颶風,徹底改變了契丹的權力格局。阿保機攜大勝之威,親率迭剌部主力與述律家族的精銳,浩浩蕩蕩西征阻卜部,意圖徹底掃平北境邊患,為建國大業再添一塊穩固的基石。而耶律德光,則在顧遠那番環環相扣的謀劃中被推到了前台,肩負起收服人心、凝聚小部族力量的重任。
    七月的草原,綠意正濃,卻也透著一股大戰將臨的燥熱。耶律德光意氣風發,帶著一支由數百名精銳親衛“鐵鷂軍”組成的隊伍,以及作為“智囊”和“潤滑劑”的顧遠,踏上了南下安撫、收編之旅。他們的第一個目標,便是位於王庭與遼東之間、地理位置頗為關鍵,且已被顧遠提前“釘下楔子”的兀突部。
    兀突部營地,早已不複月前的死氣沉沉。顧遠承諾的糧食、鹽鐵、布匹等第一批援助物資已如期送達,雖不足以讓部族立刻富足,卻解了燃眉之急。方錦軒日夜操勞,帶領族人疏通被轄底下屬卡住的水源,修葺破損的營寨,規劃著如何利用顧遠留下的少量鐵器開墾河灘邊的土地。希望如同初春的嫩芽,在部族中悄然萌發。
    然而,希望的背後,陰影從未遠離。就在數日前,一夥不知從何而來的凶悍馬匪,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趁著夜色突襲了兀突部外圍的小牧群。他們目標明確,直奔酋長大帳所在的區域,似乎並非隻為搶掠,更像是……尋人!混亂中,方錦瑟所住的氈包成了重點目標。若非方錦軒反應迅速,帶著族中僅存的數十名青壯拚死抵抗,死死護住了妹妹的氈包,方錦瑟恐怕已被擄走。饒是如此,那驚魂一夜,刀光劍影,慘叫呼號,馬匪臨走時淫邪貪婪的目光,都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在方錦瑟的心頭,讓她夜不能寐,白日裏也常常驚懼失神。
    “哥哥……他們……還會來嗎?”方錦瑟依偎在方錦軒身邊,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她不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女,眉宇間染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憂色。她對那個僅有一麵之緣、如同黑熊般魁梧的乞答將軍,感情或許談不上多深,但那份笨拙的真誠和毫無保留的熾熱,像黑暗中的一點微光,讓她在恐懼中隱隱生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牽掛?擔憂?她不敢深想。
    “別怕,錦瑟。”方錦軒拍著妹妹的背,眼神卻同樣凝重地望著營門外的草原,“顧遠王爺答應過會幫我們解決麻煩……他……應該快來了吧?”他像是在安慰妹妹,更像是在說服自己。兀突部太弱小了,離開了顧遠的庇護,他們依舊是砧板上的魚肉。
    就在這種焦灼的期盼與潛藏的恐懼中,地平線上,終於出現了一支旌旗招展、盔甲鮮明的隊伍!那麵迎風招展的、繡著展翅金鷹的德光王子王旗,如同劃破陰霾的陽光!
    “來了!是王子殿下!還有……顧遠王爺!”斥候連滾爬爬地衝進營地報信,聲音帶著狂喜。
    整個兀突部瞬間沸騰了!方錦軒帶著族人幾乎是奔跑著衝出營門迎接。當看到隊伍最前方並轡而行的耶律德光與顧遠時,方錦軒隻覺得鼻子一酸,連日來的壓力、屈辱和恐懼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他撲通一聲單膝跪地,聲音哽咽:“兀突部酋長方錦軒,恭迎德光王子殿下!恭迎左穀蠡王!殿下、王爺!你們……你們終於來了!”他身後的族人也紛紛跪倒,如同看到了救世主。
    耶律德光一身華貴的王子戎裝,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翻身下馬,帶著矜持而親切的笑容,親手扶起方錦軒:“方酋長請起!諸位請起!本王奉大汗之命,巡視各部,體察民情。兀突部受守舊逆賊轄底之害,本王與顧遠王爺皆已知曉,今日特來撫慰!”
    顧遠也下馬,對著方錦軒微微頷首,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人群,最後落在被哥哥護在身後、臉色蒼白、眼中帶著驚懼和一絲期盼的方錦瑟身上。他心中了然,看來兀突部最近的日子並不太平。
    “殿下、王爺!”方錦軒激動地訴說著,“多虧王爺先前援助,我部才得以喘息!隻是……隻是前幾日又有馬匪來襲,險些……”他看了一眼妹妹,心有餘悸。
    耶律德光聞言,劍眉一挑,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怒容:“豈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襲擾我契丹子民!方酋長放心,此事本王定會徹查!遠兄,你說是也不是?”他將目光投向顧遠,無形中抬高了顧遠的地位。
    顧遠立刻接話,語氣沉穩:“殿下所言極是。守舊派雖遭重創,然其爪牙餘孽未清,或有不甘失敗者,暗中作祟,意圖製造混亂,離間大汗與各部之心。”他巧妙地給馬匪事件定了性,將其與守舊派殘餘聯係起來,既解釋了緣由,又強化了耶律德光此行“撥亂反正”的正當性。
    他頓了頓,目光轉向方錦軒,帶著一絲安撫的笑意:“方酋長不必憂心。王庭之上,滑哥那狗賊已伏誅,被本大王親手剮於萬刀之下!其部族盡數瓦解,財產充公!轄底等人,亦被大汗雷霆之威震懾,噤若寒蟬!守舊派,已成秋後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顧遠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殺伐之氣,清晰地傳入每一個兀突部族人的耳中。
    “什麽?!滑哥……被剮了?!”方錦軒和族人們瞬間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涼氣!那個如同噩夢般壓在頭頂的名字,那個殘害了無數小部族的惡魔,竟然真的死了?!而且是死得如此慘烈!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狂喜和解脫感瞬間衝垮了他們!許多人激動得渾身發抖,更有甚者當場痛哭失聲!
    “王爺!王爺大恩!”方錦軒再次跪倒,這次是五體投地的大禮!兀突部族人更是如同潮水般拜倒,高呼著顧遠和德光的名字,感激涕零。滑哥的死訊,比任何安撫都更能振奮人心!
    耶律德光看著這激動人心的場麵,心中對顧遠的手段更是歎服。他適時地再次扶起方錦軒,溫言道:“方酋長不必多禮。滑哥罪有應得,此乃大汗聖明裁決,亦是顧遠王爺為族人、為所有受其害者討還的公道!”他將功勞巧妙地分攤,既彰顯了父汗的威嚴,也突出了顧遠的功績,更顯得自己居中調和,恩威並施。
    顧遠自然領會,立刻為耶律德光“買好”:“殿下所言甚是!若非殿下在大汗麵前據理力爭,力主嚴懲,滑哥那廝未必能如此快伏法!大汗更是體恤下情,念及兀突部及諸多受難部族之苦楚,特命本大王將滑哥部分充公之草場、水源、牛羊,擇其近便豐美者,賜予爾等,以資休養生息!”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份蓋有左穀蠡王大印的羊皮卷,鄭重地交到方錦軒手中。
    “這……這是?!”方錦軒顫抖著接過羊皮卷,打開一看,上麵清晰地標注著一片水草豐茂、距離兀突部營地不過數十裏的草場,以及數百頭牛羊的歸屬!這份厚禮,簡直如同天降甘霖!有了這片草場和牲畜,兀突部恢複元氣、甚至發展壯大的希望,近在眼前!
    “王爺!殿下!兀突部上下,永世不忘大汗、殿下、王爺天恩!”方錦軒激動得語無倫次,族人們更是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耶律德光看著狂喜的兀突部人,聽著他們對自己和顧遠的感恩戴德,心中無比受用。顧遠將這份厚禮歸功於大汗的恩典和自己的“力主”,更是讓他覺得這個兄弟太會辦事了!他滿意地拍了拍顧遠的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然而,就在這歡騰的氣氛中,一個不和諧的小插曲發生了。
    一直躲在方錦軒身後、被巨大喜悅和安全感衝擊得有些暈乎乎的方錦瑟,在聽到滑哥伏誅、部族獲得厚賜的消息後,緊繃的心弦驟然鬆弛,連日積累的恐懼、委屈和後怕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淹沒了她。她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小小的身體顫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
    這哭聲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正沉浸在部族興盛喜悅中的方錦軒一愣。而站在顧遠身後,那個如同鐵塔般沉默的巨漢——乞答孫乙涵,在看到方錦瑟那梨花帶雨、瑟瑟發抖的可憐模樣時,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揪住!那壓抑了一個多月的思念和洶湧的保護欲,如同火山般爆發!
    “錦瑟!”乞答低吼一聲,完全忘記了場合和身份!他像一頭被激怒的、急於保護幼崽的巨熊,三步並作兩步就衝到了方錦瑟麵前!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他伸出那雙蒲扇般的大手,不是去擦淚,而是帶著一種近乎笨拙的溫柔,猛地將還在哭泣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卻又無比堅定地,攬入了自己寬闊如山的懷抱!
    他甚至下意識地低下頭,在那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了一個帶著粗重喘息和濃烈憐惜的吻!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方錦軒目瞪口呆。
    耶律德光愕然挑眉。
    顧遠瞳孔微縮,心中警鈴大作!糟了!這個莽漢!在德光麵前暴露了他與兀突部早有勾連?!尤其方錦瑟還是他妹妹!這要是讓多疑的德光察覺自己提前布局收買人心……
    就在顧遠心念電轉,準備厲聲嗬斥、強行圓場之時,方錦瑟的反應卻出乎所有人意料。
    被乞答那突如其來的、帶著汗味和皮革氣息的懷抱緊緊包裹,感受著那堅實胸膛下擂鼓般的心跳和幾乎要將她揉碎的憐惜,方錦瑟的哭聲戛然而止。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著乞答那張因為緊張和心疼而顯得有些扭曲的黑臉膛,看著他那雙充滿了純粹擔憂和熾熱情感的眼睛……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安全感瞬間包裹了她。連日來的恐懼、委屈,仿佛都在這笨拙而有力的擁抱中融化了。她非但沒有掙紮,反而像找到了避風港的小船,將頭深深埋進了乞答的胸膛,小手甚至無意識地抓緊了他胸前的皮甲。
    與此同時,從方錦瑟之前所住的氈包方向,傳來了一聲輕微的、像是陶罐被打翻的異響。這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方錦軒、耶律德光、顧遠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顧遠更是心中一動,難道剛才馬匪事件還有內情?他立刻沉聲道:“什麽聲音?方酋長,過去看看!”
    這聲詢問恰到好處地轉移了注意力。三人立刻轉身,朝著氈包方向快步走去,暫時將乞答和方錦瑟這旁若無人的一幕拋在了身後。
    氈包內並無異常,隻是一個侍女不小心碰倒了水罐。虛驚一場。
    當三人重新走回營門前,看到依舊緊緊相擁的兩人時,氣氛已不像剛才那般突兀。方錦瑟似乎終於意識到不妥,紅著臉輕輕推開了乞答,卻依舊低著頭,小手還無意識地拽著乞答的衣角。而乞答則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黑臉膛漲得通紅,眼神卻依舊黏在方錦瑟身上,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歡喜和依戀。
    顧遠心中那塊石頭,在看到方錦軒同樣帶著無奈又欣慰的笑容,以及耶律德光臉上那饒有興致、並無多少懷疑的神色時,終於緩緩落地。看來德光隻當是莽漢情難自禁,並未深究。
    他立刻板起臉,對著乞答佯裝大怒:“乞答!你這莽撞的蠢貨!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竟敢對錦瑟姑娘行此無禮之舉?!驚嚇了姑娘,該當何罪?!還不快向方酋長和殿下請罪!”他刻意將“驚嚇”二字咬得很重,暗示乞答行為莽撞,而非早有情愫。
    乞答這才如夢初醒,連忙單膝跪地,對著方錦軒和耶律德光,甕聲甕氣卻無比真誠地說道:“酋長大哥!王子殿下!俺……俺錯了!俺看到錦瑟哭得那麽傷心,俺……俺這心裏像刀絞一樣!俺沒忍住……俺……俺就是稀罕她!想護著她!俺認罰!要打要殺都行!”他這直白到近乎粗魯的表白,反而透著一種令人動容的真摯。
    方錦瑟也鼓起勇氣,紅著臉,聲音細若蚊蚋卻異常清晰:“哥哥……殿下……不……不怪乞答將軍……是……是錦瑟……錦瑟也……也喜歡將軍……”說到最後,已是聲如蚊蚤,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哈哈哈!”顧遠第一個放聲大笑起來,那笑聲充滿了戲謔和釋然,“好你個乞答!真人不露相啊!本王原以為你是個隻懂打仗的憨貨,沒想到在討姑娘歡心這事兒上,竟是個中高手!這才幾個時辰?就把我們錦瑟姑娘的芳心給摘了?王子殿下,方酋長,你我可都自愧不如啊!”他巧妙地用調侃化解了尷尬,將一切歸結於“莽漢情動”和“姑娘傾心”,徹底洗去了“早有預謀”的嫌疑。
    耶律德光也被這直白而充滿反差的一幕逗樂了,看著乞答那副窘迫又歡喜的樣子,再看看方錦瑟嬌羞可人的模樣,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煙消雲散。他笑著搖搖頭:“好!好!好一個美女愛英雄,英雄惜美人!乞答,你這家夥,倒是好福氣!”他解下腰間一柄鑲嵌著寶石、華貴非凡的短刀,親手遞給乞答,“此刀乃父汗所賜,今日便賞與你二人,做個定情信物!望你善待錦瑟姑娘,莫負了本王心意!”
    “謝殿下!謝殿下大恩!”乞答激動地接過短刀,如同捧著稀世珍寶,又對著方錦瑟傻笑起來。方錦瑟也盈盈下拜謝恩,眼中充滿了驚喜和甜蜜。
    方錦軒看著妹妹找到了歸宿,部族又有了希望,更是笑得合不攏嘴,哪裏還會去想什麽“露餡”不“露餡”的問題?
    顧遠看著眼前這其樂融融的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投名狀之後,這份“意外”的聯姻,以及當著德光麵“慷慨”贈予的滑哥草場,都將兀突部更緊密地綁在了自己這條線上,而表麵上,卻是德光收獲了人心和忠誠。布局,在歡笑聲中悄然完成。
    當晚,兀突部舉行了盛大的篝火宴會,慶祝王子殿下駕臨、部族獲得新生以及酋長妹妹的良緣。烤全羊的香氣彌漫夜空,劣質卻足夠烈的馬奶酒管夠。篝火劈啪作響,映照著每一張洋溢著希望和喜悅的臉龐。
    主帳內,氣氛更是熱烈。耶律德光高居主位,顧遠與方錦軒分坐兩側相陪。耶律德光興致高昂,談笑風生,不斷詢問兀突部的情況和未來的打算,言語間充滿了王子的親和與對未來的期許。方錦軒受寵若驚,一一作答,話語中充滿了對大汗、王子和顧遠的感激。顧遠則恰到好處地引導話題,將兀突部的發展與耶律德光即將進行的“收服人心”之旅聯係起來,暗示方錦軒積極配合,為王子殿下樹立榜樣。
    “殿下放心!”方錦軒拍著胸脯保證,“兀突部上下,必以殿下馬首是瞻!待部族稍複元氣,定當為殿下、為大汗赴湯蹈火!”他此刻隻覺得前途一片光明,對耶律德光和顧遠充滿了盲目的信任和崇拜。
    顧遠微笑著舉杯,心中卻在冷靜盤算:滑哥的草場,名義上六成已歸耶律德光支配,作為他此行收買人心的“本錢”。實則,那草場毗鄰自己羽陵部所在的月亮湖以及兀突部所在的沈北附近區域。德光不可能親自管理這些零散草場,最終實際控製權,必然落在自己這個“慷慨”的獻出者和就近的“盟友”方錦軒手中。這些被收服的小部族,如同圍繞月亮湖的衛星,最終都將成為自己勢力版圖的一部分。而這一切,在德光眼中,卻是他王子殿下恩威並施、廣結善緣的功績。
    帳外,篝火旁,另一幕則充滿了反差萌的喜感。
    乞答孫乙涵那如同巨熊般魁梧的身軀,與方錦瑟纖細玲瓏的身影形成了鮮明對比。他笨拙地撕下烤羊腿上最嫩的肉,小心翼翼地吹涼,再遞到方錦瑟嘴邊,那副嗬護備至的樣子,看得周圍的族人和鐵鷂軍士兵們忍俊不禁。方錦瑟小口吃著,嘴角沾上了一點油漬。乞答立刻伸出粗糙的手指,用指腹無比輕柔地替她擦去,眼神專注得仿佛在擦拭稀世珍寶。方錦瑟羞紅了臉,卻並未躲閃,眼中漾滿了甜蜜。
    耶律德光透過帳簾看到這一幕,也忍不住開起了玩笑,聲音帶著促狹:“乞答勇士!本王可提醒你,錦瑟姑娘嬌弱,你這般雄壯,夜間……咳咳,可要懂得憐香惜玉,莫要壓壞了美人兒!”他這露骨的黃腔一出,帳內帳外頓時爆發出哄堂大笑!
    “殿下!”方錦瑟羞得無地自容,整張臉埋進了乞答的臂彎。
    乞答卻一點也不惱,反而將方錦瑟護得更緊,黑臉膛上滿是認真和心疼,甕聲甕氣地回道:“殿下放心!俺……俺有分寸!俺……俺舍不得!”這憨直的回答更是引得眾人笑得前仰後合。
    盛宴在歡快而略帶曖昧的氣氛中落下帷幕。第二日清晨,隊伍整裝待發。
    營門前,顧遠與耶律德光告別。顧遠從墨罕手中接過一份厚厚的清單,鄭重地交給耶律德光:“殿下,此乃滑哥部充公草場、水源及牲畜之詳細清單。其中六成,依諾獻於殿下,充作此行撫慰各部、廣施恩澤之資。願殿下此行,一路順遂,人心歸附,滿載而歸!”他姿態放得極低,將“獻”字說得無比清晰。
    耶律德光接過清單,粗略一掃,上麵羅列的草場、牛羊數目頗為可觀!這簡直是雪中送炭!他心中對顧遠的“忠誠”和“大方”簡直滿意到了極點!他用力拍了拍顧遠的肩膀,聲音充滿了真誠和親近:“好兄弟!這份情誼,兄弟記在心裏了!待此番事了,回到王庭,你我兄弟再把酒言歡,共商大計!”
    “殿下言重了,為殿下分憂,乃顧遠本分。”顧遠謙遜道,“臣離家日久,父母妻兒掛念,亦需返回遼東月亮湖處理部族事務,就此別過殿下,祝殿下旗開得勝!”
    “哈哈哈,是該回去了!”耶律德光朗聲笑道,“托婭美人想必早已望眼欲穿!快回去吧!代本王向老王爺、老夫人問安!”
    兩人再次拱手作別。耶律德光翻身上馬,帶著他的鐵鷂軍和那份厚禮清單,意氣風發地繼續南下征程。顧遠目送著德光的隊伍消失在草原盡頭,一直緊繃的心弦,終於徹底放鬆下來。
    大局已定,投名狀穩了,釘子埋下了,滑哥伏誅了……剩下的,便是歸途!
    一股難以抑製的思念和歸家的迫切,如同潮水般瞬間淹沒了顧遠。父母慈祥的麵容,烏爾托婭明媚的笑靨和狡黠的眼神,小顧??那聲清脆的“爹爹保重”,還有繈褓中咿呀學語的小攸寧……還有羽陵部、古日連部那些劫後餘生的族人們……遼東的月亮湖,此刻成了他心中唯一的燈塔!
    “走!回家!”顧遠翻身上馬,聲音中帶著前所未有的輕快和急切。他讓那十名跟隨自己奔波多日的乃蠻部護衛自行返回乃蠻部,每人賞賜了一小塊沉甸甸的金子,引得護衛們千恩萬謝。
    隊伍精簡,隻剩下顧遠、金先生何佳俊、赤磷衛統領墨罕率領的一眾赤磷衛、沉浸在溫柔鄉中傻笑的乞答孫乙涵、以及一直沉默的謀士鄒野。
    歸途漫漫,卻因歸心似箭而顯得不再枯燥。墨罕策馬跟在顧遠身側,低聲匯報著赤磷衛在王庭的布置和後續安排。金先生何佳俊則與顧遠談笑風生,說著遼東月亮湖的規劃,新引入的農具,以及如何利用滑哥留下的那片草場發展更精細的牧業。
    “顧帥,此次帶回的幾套新式犁具圖樣,若能在月亮湖畔的河灘地試種成功,配合水利,來年收成或可翻倍。”何佳俊眼中閃爍著精明的光芒。
    “此事由金先生你全權負責。”顧遠點頭,“所需工匠、錢糧,盡管開口。月亮湖,要成為遼東的糧倉和根基。”
    乞答則完全沉浸在二人世界裏。他特意讓方錦瑟騎著一匹溫順的小馬,自己則牽著馬韁,如同最忠實的護衛,寸步不離。他時不時笨拙地遞上水囊,或是摘下一朵路邊的野花,插在方錦瑟的發鬢,引得少女羞澀又甜蜜的笑聲如同銀鈴般灑落在草原上。這對“美女與野獸”的組合,成了歸途中最溫馨也最令人莞爾的風景。
    隻有鄒野,騎在隊伍稍後的位置,臉上雖然也帶著完成任務後的輕鬆笑意,眼神深處卻藏著一抹難以化開的憂愁。他手中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枚貼身藏著的、樣式古樸的銀鐲,那是臨別時妻子史迦親手為他戴上的。
    迦兒……我的迦兒……
    他望著東南方那遙遠得仿佛在天際的層巒疊嶂,那是苗疆的方向。
    兩年了……整整兩年了!
    那個在繈褓中隻會哇哇啼哭的小家夥,如今該有兩歲了吧?是像迦兒多一點,還是像自己多一點?應該會叫“爹爹”了吧?會搖搖晃晃地走路了嗎?會追著寨子裏的蝴蝶跑了麽?
    鄒野的嘴角不自覺地勾起溫柔的笑意,仿佛看到了妻子抱著孩子,在吊腳樓前翹首以盼的畫麵。可這笑意很快又被更深的苦澀淹沒。苗疆十萬大山,路途艱險,音信難通。孩子……還記得他這個爹爹的模樣嗎?迦兒獨自支撐著五毒教,統領桀驁不馴的苗疆七十二寨,還要養育幼子……其中的艱辛,他不敢細想。每一次想起,都如同鈍刀子割肉。他選擇了追隨顧遠,選擇了這條充滿荊棘卻也波瀾壯闊的道路,就注定要辜負許多。
    落日熔金,將草原染成一片溫暖的橙紅。隊伍在一條清澈的小河邊紮營。篝火燃起,炊煙嫋嫋。
    顧遠看著篝火旁低聲說笑、互相依偎的乞答和方錦瑟;看著與墨罕低聲討論著赤磷衛訓練計劃、眼神銳利的金先生;最後,目光落在了獨自坐在河邊石頭上,對著手中銀鐲默默出神的鄒野身上。
    那孤獨的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
    顧遠心中了然。他拿起一囊酒,走到鄒野身邊坐下,將酒囊遞了過去。
    “想家了?”顧遠的聲音很輕,帶著理解。
    鄒野微微一怔,接過酒囊,狠狠灌了一大口劣質的馬奶酒,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也仿佛灼燒著心中的思念。他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隻是望著東南方那最後一抹晚霞,喃喃道:
    “主上……您說……小孩子兩歲,能記住多久沒見的人呢?”
    “他……會不會……已經不認得我這個爹了?”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消散在草原的晚風裏。那枚銀鐲,在他手中,被夕陽的餘暉映照得,格外冰涼……
    顧遠心中酸澀,但此刻他知道說的再多也無濟於事,隻得拍拍他肩膀,輕聲道\"老四,等著,我會想辦法。\"
    夕陽無限好,黃昏的美景映照著每個人的臉龐,鄒野的心也隨著黃昏的落日,熾熱但悲涼……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