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不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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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綠裙女子垂下眼睫,指尖輕柔地為嚴瑾拂了拂鬢角,仿佛怕驚醒懷中的少年。
    “對了,長春殿那邊的分身……你安排好了吧?那副身子還要演最後一場,可不能露出破綻,讓下界那些老狐狸瞧出端倪。”
    靠在水波虛影邊緣的小白抱著胳膊,白發在湖光中輕輕飄動。她瞥了嚴瑾一眼,語氣帶著點不以為意的懶散:
    “放心吧,那具分身的靈智已經成型,再加上春秋卷的靈體,關鍵時刻還能頂一頂,不會出岔子的。”
    綠裙女子聞言,這才微微頷首,眼神中浮出一絲疲憊的溫柔:“那就好。”
    她的聲音輕,卻像卸下了一塊心頭重石。
    可小白沒有附和,隻是低頭沉默了片刻,忽然語調一轉,變得緩慢而沉重:
    “我擔心的……不是分身那邊。”
    她看向綠裙女子,聲音低得像是藏了很久才敢說出來:
    “我擔心他醒來之後,發現這個世界已經崩塌了,自己在意的人,一個個都不在了——你說,到那時候,他會怎麽樣?”
    綠裙女子指尖微頓,眼神微微一顫。那雙平日裏看什麽都波瀾不驚的眸子裏,此刻浮現出一抹深深的痛意。
    她低頭望著嚴瑾沉靜如眠的臉,仿佛望著一個曾無數次衝進風暴中心、又被撕碎的孩子,聲音柔如呢喃,卻帶著一絲無法掩飾的決絕:
    “即便如此,也總比……讓他親手毀了這個美夢,要好。”
    她說這話時語氣極輕,卻像湖底壓著的萬鈞巨石,無聲,卻沉得發疼。
    小白沉默了一瞬,目光深了幾分,終於緩緩開口:
    “可你知不知道,對他來說,可能最重要的,從來就不是結果。”
    她看向綠裙女子,語氣中多了一分固執的堅定,“這麽多年觀察下來,他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他了。他現在的路,應該由他自己選。”
    綠裙女子沒有立刻回應,隻是靜靜看著她,眼底水光浮動。忽然,她輕聲一笑,笑意淺得幾乎不可察:
    “既然你這麽說,那你又為何要陪我演這一出戲?”
    她的語氣不重,卻句句帶鋒,目光淡淡地落在小白身上,“在他的夢裏,你可是本色出演。要不是你配合,他也不會那麽輕易就信了夢境。”
    小白臉色一窒,像是被說中了什麽,眼神頓時有些慌亂,別過頭去冷哼一聲:
    “那是為了維持夢境完整度……演戲而已。”
    “嗬,是嗎?”綠裙女子沒再戳破她的嘴硬,隻是輕聲歎息,“其實你也心軟了。”
    她抬起頭,看向湖麵,那無邊水光像沉睡的世界,一動不動。
    “隻有師父那種真正冷心冷情的人,才舍得讓他獨自去麵對結局。我們幾個——你我,還有師兄師姐們……誰不是在偷偷地幫他?隻不過方式不同罷了。”
    小白沒說話,垂在身側的手卻悄悄收緊了幾分,掌心微微泛白。
    綠裙女子語聲柔和,卻有著一種隱隱的無奈。
    “你知道的,師尊給我們每個人都下了枷鎖,有的不能動手,有的不能接觸,總之隻有大師兄才能勉強在小師弟身邊留下一個沒有記憶的分身。”
    “好在我夢道現在也算有些小成才能幹擾這個下界。”
    “這場夢,需要有人撐著走到底。這個壞人,也總得有人來做。”
    她的手掌輕輕落在嚴瑾的臉頰上,動作極其溫柔。
    “他已經背負得夠多了……至少在夢裏,能安全地度過這一場浩劫。”
    小白沉默了很久,湖麵泛著微光,她才緩緩抬頭看向綠裙女子,語氣低低的,卻透著一絲藏不住的質疑:
    “你明明可以給他織一個更溫柔的夢……為什麽偏偏選了這麽一出讓他被最愛之人背叛的戲?”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在試探什麽。
    綠裙女子沒有立刻回應,隻是靜靜地望著懷中沉睡的嚴瑾。他的臉在湖底微光下顯得格外安寧。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聲開口:
    “他上一世……就是死在一個‘情’字上。”
    聲音很輕,卻讓小白內心震顫。
    她眼睫輕顫,一道微不可察的痛從她眸底掠過。那一刻,小白仿佛也被什麽擊中了心事。
    綠裙女子緩緩搖頭,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像是皎潔月光落在破碎的雪上:
    “我本以為,這一世重來,他能學會收起鋒芒,護住自己……可還是有人,不聲不響地,走進了他心裏。”
    “而這一次,如果那個人,也在天崩地裂中消失了。你說,他會瘋成什麽樣子?”
    小白的眼神一震,腦海裏浮現嚴瑾笑著、哭著、站在血泊中的模樣。她喉頭發緊,忽地換了個角度開口:
    “你……你該不會是打算……等他飛升上界之後再讓他醒過來?”
    綠裙女子看了她一眼,輕輕點了點頭。
    “是。”
    小白一下就坐不住了,整個人從水波虛影邊緣站起,臉上已經浮起明顯的焦急:
    “可你也知道,他不是那麽容易被騙過去的人!哪怕你把夢境編得再真,他終究會醒!等他上界之後,他遲早會察覺那些被動過手腳的記憶,你以為你真能瞞得了一輩子嗎?”
    綠裙女子垂下眼睫,像是那問題她早已問過自己千百遍。
    她輕聲開口,像是在喃喃自語:
    “能瞞多久,算多久吧。”
    那聲音聽起來無比平靜,但越是平靜,小白心裏越是難受。
    她想再說什麽,卻忽然神色一變,眼中閃過一抹驚疑,語氣也跟著急促起來:
    “等等,那這個夢一結束,整個世界的因果……誰來背?”
    她眸光如利劍般盯著綠裙女子,仿佛想從她臉上看出點破綻。
    “你打算讓誰承擔下界毀滅的因果?”
    綠裙女子終於抬起頭,眼神清明如水,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寧靜。
    “自然是我。”
    小白怔住,像是被一巴掌打在心口,喉嚨發緊,連呼吸都困難了幾分。
    “你……你現在不過是一具分身而已!憑這個身體,根本扛不住那麽多因果反噬!你本體……會受到重創的!”
    綠裙女子卻隻是輕輕一笑,仿佛她說的不過是今晚風大些、湖冷些而已。那笑容極淺,像風過落花時的殘影:
    “那如果……現在站在你麵前的,就是我的本體呢?”
    她語氣溫柔,眼中卻是一種坦然赴死的從容。
    小白瞳孔驟縮,身形猛地往前一步,幾乎要伸手去拽她肩膀,卻終究僵在了半空。她咬著牙,聲音發顫:
    “你瘋了……”
    綠裙女子沒回她的話,隻是低頭,靜靜望著懷裏沉睡的嚴瑾。
    她的眼神裏沒有憐憫,隻有一種近乎母性的溫柔——像是給孩子蓋好被子,又怕他被噩夢嚇到。
    她輕輕呢喃:
    “可如果他醒來的時候,知道這整個世界毀滅的原因……”
    她頓了頓,目光像冰雪消融時泛起春水的湖麵,熾熱得幾乎能融化一切。
    “以他的性子,隻會更痛。”
    這話說得極輕,像是在講一個注定的結局。
    “我不忍心。”
    這四個字從她口中飄出,仿佛用了幾百年,才終於鼓起勇氣說出。
    她不是在辯解,也不是在傾訴,隻是在對這個決定做最後一次確認。
    湖底靜了。
    小白站在一旁,看著她,看著嚴瑾,最終什麽都沒再說。隻是那雙手,無聲地,悄悄攥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