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我於春秋見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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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春殿之前的夜空之上,墨氣未散,朱砂猶熱。
無麵的“意我”踏筆而立,身影似神似魔。但那眉心跳動的紅痕,忽然開始微顫,如同蠟火之光被狂風逼近,搖搖欲墜。
嚴瑾心頭微沉。
“在這種群戰還是我吃了經驗不足的虧。”
他抬眼望去,遠空中,那麵血色奴鏡此刻如月輪倒懸,血鎖已破卻不見崩塌,反而鼓脹著更深層的力量。
宇軒公公身形踽踽前行,披著風中翻卷的血袍,像是一尊來自深淵的奴神教主。
“嗬嗬嗬……好久沒有這麽暢快地驅使這麽多人為我戰鬥了,嚴瑾你可真是一個妙人啊。”
他眼神癲狂,雙掌托起奴鏡,聲音在天地之間顫動著回響。
“可惜啊,你的畫終究隻是死物。”
“而我這些兵——”他一指,那些供奉的屍身說道:“他們都是真人之骨,真魂之血!”
“你畫出三將一神,我便奴來萬人血海!你‘意我’,我便‘噬我’,以供奉魂魄為引,奴我之我!”
話音未落,他胸口猛地一撞,竟將自己神魂一口吐入奴鏡!
“鏡中奴我,現!”
下一刻,奴鏡之中陡然映出一尊身影——與宇軒公公一模一樣,但麵容空洞、眼白翻露,周身纏滿萬縷魂鎖,宛若由千百個冤魂纏繞勾勒出的“鬼中奴神”。
它一現身,天地驟寒,魂風怒號。
“吼!!”
鏡中奴我一聲咆哮,天地震顫,畫兵陣瞬間撕開一道裂口,三尊墨將身影竟出現了短暫虛浮!
“唔!”嚴瑾猛然皺眉,感到陣心一陣震蕩。
“這是……獻祭自身,召奴化我?”
他心頭一驚。這種手法,已然不是煉魂那麽簡單了,而是獻祭己識、反向奴役本我,在奴道中,這叫做——“鏡奴化身”。
“你真瘋了。”嚴瑾喃喃。
宇軒卻大笑:“瘋?我若不瘋,怎能在這仙道桎梏之中,另辟另外一種全新的奴道?!”
“我要眾生為奴,我也奴役自身,這天地還有什麽枷鎖能束縛我?!”
“嚴瑾,今日你敗在我手,是你太念人道,不敢墮入深淵罷了!”
話音一落,那鏡奴化身如雷霆般撲來,十指化鏈,甫一出手便勾中“意我”的眉心朱砂!
“啪!”
一聲爆鳴!
那無麵白袍少年身形劇震,手中畫筆應聲折斷,墨光倒卷,筆鋒在空中炸開碎墨,漸漸模糊。
嚴瑾心頭一痛,手指發顫。
“意我……被奴化了?”
而畫陣四周,那些剩下的畫兵,也在這一刻,仿佛陷入茫然,有的兵刃脫手,有的直接崩散。
“你敗了!”
宇軒大笑,雙臂張開,血袍獵獵鼓蕩:“你太執著於‘光’了,嚴瑾,可這個世界,早就沒光了。”
“所以我說你可憐——”
然而,他話音未落,卻忽聽一道溫和卻清澈的聲音響起。
“你錯了。”
聲音很輕,卻穿透了風暴、魂鳴與奴鏡。
“我不是執著於光,我是……知道黑暗從哪裏開始。”
嚴瑾抬頭,他的眼裏沒有憤怒,隻有一種疲憊之後的堅定。
他緩緩舉起殘筆,蘸起最後一縷尚未消散的墨線,在虛空一點。
“春秋卷,開。”
哢噠——
仿佛某種封印被解開的聲音。
那一卷始終未動的畫卷,終於從他身後徐徐展開。
淡淡的光,從畫軸中溢出,不耀眼,卻沉靜如初晨的霧靄。
畫卷之中,有蟬鳴,有紙鳶,有少年提筆走過的斑駁光影。
天地忽然一頓,連奴鏡的光鏈都微微一顫。
宇軒公公的瞳孔劇縮。
“這……不是你之前的陣畫……這畫……它活著?”
嚴瑾輕輕笑了,嘴角浮出一點諷刺意味:“你堆死人,我畫活人。”
“奴鏡是你‘鏡中奴我’,而它——”
他手指緩緩落下,點在畫卷的“開春”處。
“是我‘春秋真我’。”
“真正的意……從未屈服。”
少年提筆而行,穿過溪橋柳蔭,踏過白牆黛瓦的院落長街。他走過的每一寸畫麵,都在蘇醒。
花葉搖曳、瓦影流光、行人回首。那不是一幅畫,那像是另一個世界在重啟。
“這……是什麽東西?”
宇軒的瞳孔狠狠一縮,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他修奴三十年,見慣了血色屍畫、魂靈妖陣,可從沒見過一幅畫,自己在動。
“那畫不是死的?”他喃喃自語,聲音竟有些發顫。
畫中,一名少年逆光而行,神態溫和,背著畫軸,提著毛筆,目光清澈得幾乎能倒映出春風。
他穿著現代人的短袖牛仔褲,幹淨利索的短發洋溢著青春的少年感。
嚴瑾站在畫陣中央,黑發披肩,白筆在手,衣袍如墨線飛揚,整個人與那畫卷仿佛融為一體。
他淡淡開口:
“我畫人心,畫過去,畫我自己。”
他手腕一翻,殘筆一揮,畫卷中那少年忽然回頭。
那張臉,竟和嚴瑾一模一樣隻是更年輕,也更純粹。
“那是你?”宇軒的聲音有點疑惑,眼皮劇跳,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不。”
嚴瑾輕聲道,眼神柔和卻堅定。“那是我畫出來的‘曾經的我’。”
“我於春秋中見真我。”
“這是我走過的時間,是我沒忘的初心。”
畫卷中的少年繼續向前,走過燈紅酒綠的街道,走過車水馬龍的鬧市。他身後,漸漸浮現出一道道虛影——
是他遇見過的人,是他畫過的魂,是他不曾忘記的每一段溫柔、每一個名字。
“你困魂為鏈,我引情為陣。”
“你用‘奴’塑傀儡,我用‘人’證畫道。”
話音落下,畫卷忽地一震!
春秋卷·第二幕,《春秋眾生圖》——開!
刹那間,畫卷炸開!
無數人影從畫中一一踏出,隨著畫中少年前行。他們不是普通畫兵,而是——“記憶之兵”!
沈青踏雪而來,衣袍似寒霜,靈符如劍。陳漁執傘禦劍,風華如虹。他們都不是真身,而是曾被嚴瑾畫下的“記憶意象”,可每一個身上都帶著清晰的魂魄痕跡!
“春秋眾生圖……”嚴瑾輕聲低喃,“是我記住了他們,也是他們成就了我。”
轟!
天地一震,四方畫卷席卷而起!
那些從奴鏡中湧出的供奉魂魄,原本無情無意,如鬼影般衝來,但當春秋卷展開的一刻——
他們忽然停住了。
一個魂影僵在空中,喃喃出聲:
“我記得……我有個兒子……三歲那年喊我‘畫畫爹’……”
另一個哽咽著低語:
“我不是傀儡,我是燕歸山莊的守陣者……”
“我……不甘心就這樣做個奴……”
越來越多的魂魄掙紮著蘇醒!
“嘩啦啦——”
魂鏈炸響,鐵鎖斷裂!
奴鏡之中,光芒一顫,驟然浮現出一道道可怖裂痕!
“夠了!”
宇軒仰天怒吼,雙目血紅!
他瘋狂催動“鏡奴化身”,那血色巨影怒吼而出,十條魂鏈仿若長蛇亂舞,裹著凶戾的氣勢轟向畫卷,誓要毀盡一切!
可嚴瑾依舊不慌,甚至微微一笑。
他把手中殘筆輕輕插入地麵,語氣緩緩而落:
“春秋卷·第三幕。”
“墨中山河,潑天意。”
轟——
整幅畫卷猛地反卷!
所有人影,所有情感、記憶、意誌,全部化作濃墨浪潮,自畫中翻湧而起,如狂瀾潑下!
那不是普通的墨。
那是春秋中流下的眼淚、說過的話、未完成的夢想,是所有記憶中最執著不滅的東西!
是善意的溫柔暴力,是“不願被忘記”的力量!
墨海落下,奴鏡劇震!
鏡奴化身嘶吼掙紮,卻像被沉默的千萬畫人同時按住,鏈條寸寸崩裂!
“啊!”
宇軒公公仿佛遭受萬刃穿心,狂吐數口鮮血!
奴鏡上的裂痕一路蔓延,最後——
“啪!”
一聲脆響,鏡碎如雨而下!
他跌落陣外,發髻淩亂,血流如注,那張曾經陰翳的臉,此刻扭曲驚恐好像徹底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