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帝望著紫紗上那道逐漸隱去的脊梁，杯中的桂花酒早已變涼，他想抬手再飲一口，卻發現連舉杯的力氣都在被黑暗抽走，星果藤最後那截朝著虛空蔓延的藤須徹底斷裂時，整個三界像是被一隻巨手捂住了口鼻，所有的光、所有的聲息，都在瞬間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裏，連時間都仿佛在這死寂中停住了腳步。
    孟澈案頭的星盤忽然發出刺耳的裂響，那些鑲嵌著碎星的銅環層層崩開，星軌紋路像被無形的手揉碎的蛛網，簌簌剝落。他伸手去攏時，掌心隻接住些帶著寒氣的粉末，曾經能映照千年星河的盤麵，此刻隻剩塊布滿裂痕的廢銅，連最後一點星子的微光都滅了。
    阿硯的藥圃裏，剛澆過水的草藥正泛著晨露的潤光，卻在星盤碎裂的刹那齊齊打了個寒顫。最先枯下去的是溪邊的薄荷，葉片卷成焦黑的細筒；接著是藥架上晾曬的當歸，褐紅的斷麵迅速褪成死灰；連他剛從土裏刨出的鮮參，須根還沾著濕泥，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抽縮，最後縮成塊布滿褶皺的灰白色疙瘩，捏在手裏輕得像團陳年的棉絮。
    竹籃裏新摘的艾葉還帶著清苦的香氣，此刻卻像被抽走了所有肌理，葉片蜷成灰撲撲的卷，碰一下就簌簌掉渣。阿硯蹲在藥圃邊，指尖劃過那些曾經飽滿的藥莖，觸到的隻有脆硬的幹枯，仿佛昨夜還在月下舒展的葉片，從來都隻是一場被黑暗啃噬殆盡的幻夢。
    藥杵從阿硯手中滑落，在青石板上撞出沉悶的響，卻連一絲回音都沒能撕開這濃稠的黑暗。他記得前幾日還為一株瀕死的靈芝換了三次新土，那時菌蓋邊緣還泛著鮮活的淺褐，如今藥架最上層的瓦罐裏，隻剩堆一碰就散的灰，風從窗欞漏進來，卷著灰末擦過他的指尖，涼得像忘川水的碎片。
    孟澈站在星盤殘骸前，指尖懸在半空，那些曾爛熟於心的星序口訣在舌尖打了個轉，竟忘了該如何出口。案頭的《步天歌》原本墨跡淋漓，此刻書頁像被蟲蛀過般發脆，風一吹便簌簌碎裂，字句化作灰蝶似的東西，在黑暗裏撲騰了兩下，就徹底沒了蹤跡。
    忽然有細碎的響動從後院傳來，阿硯踉蹌著奔過去，隻見那口養著藥蟲的陶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裂，甕裏的桑葉早就枯成了灰，連最耐活的地鱉蟲都縮成了幹硬的殼，輕輕一撚便成了粉末。他想起幼時跟著師父在這裏辨認草藥，那時陶甕裏的蟲鳴能蓋過簷角的風鈴，如今隻剩陶片崩裂的輕響，在死寂裏格外刺耳。
    孟澈摸到案頭的羅盤，指針早已鏽死，他用力一旋，銅針竟哢嚓斷成兩截。曾經能定四方方位的法器，此刻連自身的影子都照不亮，他望著窗外那片連星辰都被吞噬的黑暗，忽然想起師父說過，星盤碎時，天地便沒了刻度。原來這黑暗不僅吞了光，連時間的褶皺、空間的脈絡，都被一並嚼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