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熱的風突然調轉方向，北印度洋的海麵。前一刻還是推送船帆的東南風，轉瞬就化作裹挾著鹹腥飛沫的西北狂風，將聯盟船隊的帆布撕扯得獵獵作響。寶兒扶著搖晃的船舷，掌心被粗糙的木板硌得發紅，她望著羅盤指針在刻度盤上瘋狂打轉，銅針與磁石摩擦的嗡鳴刺得人耳疼 —— 這已是船隊在原地打轉的第三個日夜。
    “夫人，牽星板測的北極星高度，與羅盤指向差了三度！” 哈桑的聲音從桅杆頂端傳來，他半個身子探出了望台，手中的牽星板被風吹得劇烈晃動，“照這樣走下去，咱們遲早要撞進暗礁群！” 甲板上的船員們臉色煞白，有人偷偷劃著十字，有人對著海麵叩拜，桐油浸泡的麻繩在掌心攥出深深的紅痕。
    寶兒仰頭望去，隻見哈桑正用桑皮紙快速記錄著什麽，海風掀起他的衣袍，露出腰間懸掛的《大食星表》殘卷。那是上次與大食星象師交易所得，此刻被雨水浸得發皺，卻依然能看清上麵用阿拉伯文標注的星位。“把星表扔下來！” 寶兒朝著桅杆大喊，聲音被狂風撕得支離破碎。
    星表落在甲板的瞬間，寶兒立刻用石塊壓住邊角。她指著表上繪製的北鬥星軌跡，對圍攏過來的船員說：“你們看，星表上的鬥柄指向西北，可咱們實測的卻是東北。” 潮濕的指尖劃過紙麵，在墨跡上暈開細小的水痕，“這不是儀器的錯。”
    哈桑順著繩梯滑下，靴子在甲板上踏出一串水花：“我爬了三次桅杆，每次觀測的星位都不一樣。大食星表說，北鬥星在這個時節應當與南十字星形成直角，可現在……” 他抓起炭筆在木板上畫了兩個歪斜的十字，“它們像被什麽東西擰過似的。”
    “難道是天變了？” 老舵手顫巍巍地摸著花白的胡須，他掌了四十年舵，從未見過這般詭異的天象。寶兒卻搖頭，目光落在牽星板上 —— 那是用紫檀木製成的七塊方板，中心穿有象牙小棍，此刻正隨著船身晃動發出細微的碰撞聲。“不是天變了，是咱們腳下的大地，或許並非平展如紙。” 她撿起一塊方板，對著北極星舉起，“就像在山坡上看月亮，站得越高，看到的月痕就越圓。星位會隨著咱們行船的遠近高低而變化。”
    這個念頭剛說出口，哈桑突然一拍大腿：“對了！大食星象師說過，太陽正午時的影子長短，能算出所在的方位。咱們不妨試試 —— 用牽星板測北極星高度，再用圭表量太陽影子，兩個法子對著看！” 他轉身就往貨艙跑，很快抱來一隻銅製圭表，表座上雕刻著纏枝蓮紋，正是上次在海盜灣繳獲的戰利品。
    船員們立刻忙碌起來。有人在甲板中央挖了三尺深的土坑，將圭表穩穩立在其中；有人舉著牽星板，眼睛緊貼著象牙小棍；還有人捧著沙漏，每隔一炷香就喊一次時辰。正午時分，太陽突然從雲層中鑽出，圭表的影子在沙地上投下清晰的直線，哈桑用竹尺量出影子長度，又對照《大食星表》上的換算表，在木板上算出一串數字。與此同時，牽星板測得的北極星高度也被記錄下來。
    “兩個數差了半指！” 哈桑指著木板上的刻痕，聲音因激動而發顫，“但把這兩個數並在一起看，就能畫出一條準線！” 他取來航海圖，那是用多層麻紙裱糊而成的，防水防潮，此刻正鋪在倒扣的木箱上。哈桑用朱砂筆沿著兩個測量結果畫出兩條相交的直線，交點處恰好是他們被困的海域。“這就是‘雙坐標’！” 他用指甲在交點處刻下一個小十字，“以後每次行船，都記下這兩個數，就能在圖上畫出星高緯度線了！”
    就在眾人驚歎之際，船身突然劇烈搖晃起來。狂風卷著巨浪拍打著船舷，有船員開始哭喊，甲板上的木桶滾得東倒西歪。寶兒厲聲喝道：“都閉嘴！” 她拔出青銅短劍，劍身在陽光下閃著寒光，“從現在起，全船禁言，隻聽舵手號令！誰敢亂喊，按軍法處置！”
    劍聲落定，甲板上瞬間鴉雀無聲，隻剩下風聲與浪濤聲。寶兒轉身對哈桑說：“放信鴿，向滿剌加基地求助。告訴他們，咱們發明了新的定位法，但需要更多星象數據。” 哈桑點頭，從鴿籠裏取出三隻信鴿，每隻腳環都係著桑皮紙卷成的細筒，裏麵寫著他們的發現與困境。
    信鴿騰空而起的瞬間，風向突然又變了。這次是東南風，雖然微弱，卻足以讓船帆微微鼓起。舵手按照新算出的 “雙坐標” 調整方向，船身終於緩緩轉向，不再原地打轉。哈桑趴在航海圖上，用朱砂筆沿著新的航線畫出一道弧線，又在旁邊標注出季風轉向的時辰：“這樣一來，下次再遇上季風紊亂，就能順著星高緯度線繞開危險海域了。”
    暮色漸濃時，了望手突然高喊：“看到信鴿了！是滿剌加來的！” 三隻信鴿盤旋著落在桅杆上，腳環上的細筒裏裝著滿剌加基地的回信 —— 那裏的星象師也觀測到了異常，並將當地的北極星高度與太陽影子數據一並送來。哈桑將兩地數據對照，發現果然能在圖上連成一條平滑的曲線。
    “夫人您看！” 他指著曲線興奮地說，“這條線就像給大海劃了格子，以後咱們按格子走，再也不怕迷路了！” 寶兒望著那道朱砂線，又看向艙外 —— 風雨已經停歇，天邊露出一抹魚肚白，北極星在晨曦中依然明亮。她知道，這次季風紊亂雖是危機，卻讓他們窺到了大海更深的秘密。
    甲板上，禁言令終於解除，但船員們沒有喧嘩，隻是默默地加固船帆、修補甲板。老舵手摸著圭表上的刻痕，喃喃自語：“原來行船不止要看羅盤，還要看星星和太陽……” 他的聲音很輕，卻被風吹到每個人耳中，化作對未知世界更深的敬畏。
    當第一縷陽光灑在航海圖上的朱砂線上時，寶兒在圖的角落寫下四個字：“海若有格”。她知道，這不僅是一張新的航線圖，更是打開未知海域的鑰匙。而那隻銅製圭表，此刻正立在甲板中央，表影隨著太陽升高漸漸縮短，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 —— 大海的規律，從來都寫在星辰與光影之中，等待著敢於探索的人去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