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死亡狂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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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六甲海峽的風像被激怒的野獸,狹窄的水道。退潮時的回流突然撞上迎麵而來的巨浪,在水麵掀起層層直立的水牆,青黑色的浪尖卷著白沫,狠狠砸在礁石上,碎成漫天水霧。那些礁石犬牙交錯,有的如猛獸獠牙般刺出水麵,有的則藏在水下,隻在浪濤翻滾時才露出猙獰的輪廓。寶兒站在旗艦船頭,掌心被粗麻繩勒出紅痕,繩結處的毛刺紮進皮肉,帶來陣陣刺痛。她望著前方不足三裏寬的海峽入口,海水在礁石間湍急地回旋,發出沉悶的咆哮,仿佛有無數冤魂在水底哀嚎。
    “夫人,滿剌加的九層石塔已在左前方!” 哈桑的聲音從最高的桅杆傳來,帶著被風撕裂的顫音。他腰間係著三道安全繩,繩結係得密密麻麻,每道都纏繞三圈以上,手中的望筒用鯊魚皮包裹,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那座新修的石塔巍峨聳立,塔身由巨大的花崗岩砌成,石塊間的縫隙用糯米漿混合貝殼灰填補,堅硬如鐵。每層都懸掛著青銅鈴鐺,風一吹便發出渾厚的聲響,在海峽中傳出老遠,與浪濤聲交織成奇特的旋律,為過往船隻指引方向。寶兒點點頭,對身旁的舵手喊道:“按計劃行事,放領航船!” 舵手黝黑的臉上滲出冷汗,順著臉頰滑進脖頸,他重重應了聲 “是”,聲音裏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兩艘體型稍小的福船應聲而出,船頭的鐵錨足有半人高,錨爪鋒利如刀,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船員們赤著上身,古銅色的脊背在烈日下油亮發光,他們奮力劃槳,木槳插入水中的瞬間,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將船穩穩停在海峽入口處後,“哐當” 一聲,沉重的鐵錨墜入海底,激起巨大的水花,在水麵砸出一個漩渦。長約百丈的麻繩被緩緩放出,麻繩表麵塗著厚厚的桐油,散發著刺鼻的氣味,在海水裏泛著油光,如兩條巨蟒般連接著後麵的船隊。“左三槳!” 哈桑揮舞著紅旗,旗麵在狂風中劇烈抖動,幾乎要被撕裂。前排的槳手們齊聲應和,聲音震耳欲聾,整齊劃一的動作讓船身微微左偏,堪堪避開了一塊半露在水麵的暗礁,礁石上還掛著半截破舊的船板,顯然是之前船隻留下的殘骸。
    白天的導航全靠那座九層石塔。寶兒命人在甲板上豎起一根木杆,木杆是用堅硬的鐵木製成,底部深埋進船艙的橫梁,杆頂係著紅綢,綢布在風中獵獵作響。通過觀察紅綢與石塔的相對位置來判斷航向,“塔尖與杆頂對齊時,就是最安全的水道。” 老舵手經驗豐富,他的雙手布滿老繭,指關節粗大如瘤,每過一會兒就會調整一次木杆的角度,“這石塔的影子落在水麵時,可要看仔細了,影子邊緣就是暗礁的邊界。” 陽光在海麵上跳躍,石塔的影子隨著太陽移動而變化,時而細長如帶,時而短粗如棒。船員們緊盯著影子的邊緣,眼睛瞪得發酸,不敢有絲毫懈怠,有人用桑皮紙快速勾勒影子的形狀,以便與先前的記錄對照。
    到了夜晚,海峽的風變得更加詭異,時而靜止無聲,讓船隻仿佛陷入泥沼,船帆耷拉著,紋絲不動;時而又突然狂吹,掀起數尺高的浪頭,拍在甲板上,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船艙的門窗。這時,牽星術派上了用場。哈桑站在船頭,手持牽星板,那是用七塊紫檀木製成的方板,中心穿有象牙小棍,他的眼睛緊貼著象牙小棍,睫毛上還掛著水珠。“北極星高度兩指!” 他高聲喊道,聲音在夜風中有些發飄。記錄員立刻在羊皮紙上記下數據,筆尖在潮濕的紙上劃過,留下深色的痕跡,與白天測量的石塔方位相互對照,確保船隊沒有偏離航線。每過一處密集的礁群,寶兒就下令投擲刻有日期的陶片,陶片是用高嶺土燒製,質地堅硬,邊緣鋒利,上麵的日期用朱砂書寫,即便在水中浸泡數月也不會褪色。陶片落入水中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裏傳出很遠,成為後續船隊的標記,水麵上還漂浮著先前投擲的陶片,在月光下泛著微弱的白光。
    團隊協作是穿越海峽的關鍵。全體船員分成若幹組,輪流在船頭 “投石預警”。年輕力壯的船員站在船頭,腳下墊著防滑的草席,手中捧著彩繪石塊,石塊上用礦物顏料塗著紅、黃、藍三色,醒目異常。他們的眼睛緊盯著前方的海麵,瞳孔因長時間聚焦而酸脹,有人用濕布擦拭額頭,試圖讓視線更清晰。一旦發現水麵泛起異常的波紋 —— 那是暗礁在水下的征兆,波紋比周圍的水麵更急,顏色也更深,便立刻將石塊投擲出去。“咚” 的一聲悶響,石塊落水的聲音在海峽中格外清晰,成為船隊的 “聽覺導航信號”。其他船隻聽到聲音,便知道前方有險,紛紛調整方向,船與船之間的距離保持得恰到好處,既不會碰撞,又能及時傳遞信號。
    突然,哈桑在桅杆上急促地揮舞起黃旗,旗麵幾乎要貼在他臉上:“回頭浪!快收槳!” 話音剛落,一股強大的逆流突然從船尾襲來,船隻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抓住,猛地向後倒退,甲板上的木桶滾得東倒西歪,發出 “哐當” 的碰撞聲。船員們反應迅速,立刻收起船槳,木槳與船舷碰撞,發出密集的 “啪啪” 聲,他們雙手緊緊抓住身邊的固定物,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身體隨著船身劇烈晃動,有人站立不穩,摔倒在甲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寶兒站在船頭,臨危不亂,她的裙擺被風吹得緊緊貼在身上,高聲下令:“右五槳!穩住船身!” 右側的槳手們奮力劃槳,肌肉賁張如鐵塊,船槳插入水中,激起巨大的水花,在逆流中艱難地維持著平衡,船身發出 “嘎吱嘎吱” 的呻吟,仿佛隨時都會散架。
    就在這時,船頭負責投石預警的船員突然投擲出一塊紅色石塊,“咚” 的一聲,聲音格外響亮,比先前的投石聲更急更重。“左前方有暗礁!” 他嘶吼著,聲音因緊張而沙啞,喉嚨裏像塞了團棉花。哈桑立刻揮舞綠旗,旗麵在空中劃出急促的弧線,示意向左轉向。船隊如一條巨大的水蛇,在狹窄的海峽中靈活地扭動身軀,船與船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又迅速調整開來,堪堪避開了那塊隱藏在水下的暗礁。暗礁的頂部距離水麵僅有數尺,浪花拍打在礁石上,濺起的水珠打濕了船員們的衣衫,冰冷刺骨,有人甚至能看清礁石上附著的海蠣子。
    經過一天一夜的奮戰,船隊終於快要駛出死亡海峽。前方的水道漸漸開闊,風浪也小了許多,海水的顏色從深黑轉為碧綠。九層石塔的影子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地平線上。哈桑從桅杆上下來,雙腿像灌了鉛,每走一步都打晃,他走到寶兒身邊,用粗布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布巾很快就濕透了:“夫人,我們成功了。” 寶兒望著前方平靜的海麵,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掌心的紅痕依然清晰可見,像一道道勳章。
    甲板上的船員們疲憊不堪,有的癱坐在地上,雙腿伸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有的靠在船舷上,把頭埋在膝蓋裏,發出輕微的鼾聲;但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眼角的皺紋裏還嵌著鹽粒。那些用來投石預警的彩繪石塊還剩下不少,被船員們小心翼翼地收好,石塊上的顏料雖被海水衝刷得有些暗淡,卻依然能分辨出顏色,它們見證了這場驚心動魄的穿越。投擲在海峽中的陶片,隨著水流漂浮,像一群白色的精靈,等待著為後續的船隊指引方向。
    寶兒知道,穿越死亡海峽隻是漫長航途中的一個考驗,前方還有更多未知的挑戰,或許有更凶險的海域,或許有更詭異的天氣。但她相信,隻要船員們團結協作,運用智慧和勇氣,就沒有過不去的難關。海風拂過她的臉頰,帶著一絲清新的氣息,混雜著遠處島嶼傳來的草木清香,仿佛在為他們的成功喝彩。船隊繼續前行,船帆在陽光下舒展,如展翅的雄鷹,向著新的目的地駛去,留下死亡海峽在身後,繼續咆哮著,見證著每一次艱難而偉大的航行,將無數航海者的故事深埋在水底的泥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