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堡壘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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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我們講到,在普羅霍羅夫卡那片被血與火洗禮過的土地上,一場史無前例的坦克對決,為德軍的“堡壘行動”敲響了沉悶的喪鍾。盡管黨衛軍的虎式坦克在戰術上取得了驚人的交換比,但蘇軍用近乎無窮無盡的t34和視死如歸的士兵,成功地將德軍最鋒利的矛頭死死地釘在了原地。
戰略的天平,在那一刻發生了微妙卻不可逆轉的傾斜。然而,真正撬動這架天平,讓德軍徹底失去平衡的,並非僅僅是前線的炮火。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從溫暖的地中海席卷而來,直撲第三帝國的決策中樞——“狼穴”。戰爭,從來都不隻在戰場上。
1943年7月13日。庫爾斯克突出部的空氣中,彌漫著火藥、屍體和絕望混合的氣味。
在南線,曼施坦因元帥的攻勢已經徹底失去了節奏。那支曾經如疾風烈火般撕開蘇軍防線的黨衛軍第2裝甲軍,此刻正舔舐著自己深可見骨的傷口。經過普羅霍羅夫卡的血腥“派對”,三個王牌師——“警衛旗隊”、“帝國”和“骷髏”——都已是強弩之末。他們的坦克數量銳減,許多昂貴的“虎”式、“豹”式坦克因為機械故障或戰損,正等待著遙遙無期的後送維修。但比裝備損失更致命的,是人員的消耗。那些從戰爭一開始就跟隨部隊、經驗如同本能的老兵,在這次戰役中成批地倒下,新補充的士兵遠無法填補他們留下的戰力真空。黨衛軍軍長豪塞爾憂心忡忡地向總部評估,他的部隊已經“臨近極限”。
而在北線,莫德爾元帥的第9集團軍則完全陷入了羅科索夫斯基元帥布下的天羅地網。自7月5日以來,他們奮力廝殺了八天八夜,付出了數萬人的傷亡,卻僅僅向南推進了不到15公裏,連蘇軍的第二道主防線都沒能撼動。莫德爾的將軍們不知道的是,他們的失敗並不僅僅因為蘇軍防禦工事的堅固和士兵的頑強。一個看不見的因素,正讓他們所有的作戰計劃都變成對手的“開卷考試”。蘇聯的無線電情報和密碼破譯部門,早已成功破譯了德軍第9集團軍的大部分通訊密碼。 這意味著,莫德爾下達的每一個調動命令、每一次進攻計劃,幾乎都能被實時送到羅科索夫斯基的指揮部。這位沉著冷靜的蘇軍元帥,總能像一個能預知未來的棋手,搶先一步將反坦克炮和預備隊部署在德軍即將衝擊的地段。莫德爾的部隊,實際上是在向一個早已張開的口袋裏猛衝。
麵對南北兩線雙雙停滯的窘境,曼施坦因,這位從不輕易言敗的戰略家,還在尋找著破局的可能。他再次向希特勒呈報戰況,並懇切地建議:既然向北合圍庫爾斯克已無可能,不如趁蘇軍主力被吸引在此,將南線的裝甲矛頭調轉向東南,對羅斯托夫發動一場閃電般的奇襲。他相信,這記險招或許能打亂蘇軍的整體部署,為東線戰局帶來一線生機。
這是一個充滿了想象力和賭博意味的計劃,是曼施坦因在絕境中的最後一搏。然而,他即將發現,決定東線命運的骰子,此刻已經不在他的手中了。
東線陷入泥潭的同時,一場政治和軍事的雙重地震,正在地中海爆發。
7月10日,英美盟軍發動的“哈士奇”行動,以雷霆萬鈞之勢登陸西西裏島。德意守軍的抵抗,比預想的要脆弱得多。
7月13日,當曼施坦因還在為東線的棋局苦思冥想時,一份份來自羅馬和西西裏島的加急電報,如同催命符一般,擺滿了希特勒的地圖桌。電報的內容觸目驚心:意大利軍隊成建製地投降,盟軍正在島上長驅直入,而最致命的情報指出,墨索裏尼的法西斯政權,在軍事慘敗和國內壓力的雙重打擊下,已經搖搖欲墜。
希特勒第一次感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慌。他可以接受在東線的一次戰役失利,但他無法承受失去整個意大利。如果意大利倒戈,地中海將徹底變成“盟軍的湖”,盟軍的戰略轟炸機將能直接從意大利南部的機場起飛,威脅德國南部的工業區。一個全新的、漫長的南線戰場,將徹底耗盡第三帝國本已捉襟見肘的資源。
他立刻召集了最高軍事會議。
在東普魯士“狼穴”那間氣氛壓抑的地圖室裏,帝國的高級將領們齊聚一堂。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元首身上散發出的焦慮和暴躁。
會議一開始,就充滿了火藥味。
凱特爾元帥和約德爾大將這些“大本營派”,依舊在官樣文章地強調維持東線攻勢的重要性。而剛從前線趕回來的克魯格元帥和曼施坦因元帥,則焦急地陳述著“堡壘”行動已難以為繼的現實。古德裏安大將,這位裝甲戰的先知,更是毫不留情地再次重申他的觀點:“堡壘行動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它正在把我們最後、也是最寶貴的裝甲預備隊,扔進一個無底洞!”
希特勒背著手,在巨大的地圖前煩躁地來回踱步。他的思緒早已不在庫爾斯克。他凝視著地圖上的意大利,又掃了一眼法國的海岸線和巴爾幹半島。他沉默了許久,仿佛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將軍們發問:“西西裏……你們真的認為他們的主攻方向是西西裏嗎?”
元首的這句話讓在場的將軍們心頭一凜。他懷疑,盟軍在西西裏的登陸很可能隻是一次規模巨大的佯攻,其真實目的,是誘使德國將預備隊調往意大利,而後在更致命的地方——比如法國海岸,或者希臘的巴爾幹地區,發動真正的致命一擊。
這種猜疑,讓他的決策變得更加複雜和困難。他不僅要考慮如何救援意大利,還要顧及整個西線的防禦。也正是在這次會議前後,他下令重新組建和加強了駐法國的“西線b集團軍群”,以防備那個他想象中的“主要登陸”。
東線的僵局、意大利的崩潰、對西線的擔憂……多重壓力之下,希特勒的神經已經繃緊到了極限。他必須做出決斷,而且必須立刻。
7月13日晚的會議,在激烈的爭吵中持續著。
曼施坦因仍在為他的“轉向東南”計劃做最後的努力。他慷慨陳詞,認為隻要元首能再給他一點時間,再給他一些支援,他有信心在東線打出一場漂亮的勝仗,以挽回帝國的聲譽。
然而,希特勒粗暴地打斷了他。此刻的元首,已經沒有心情去聽任何關於在東線繼續冒險的宏偉藍圖了。他指著地圖上的意大利,幾乎是咆哮著做出了第一個決定:
“黨衛軍第2裝甲軍必須立刻從前線撤下來!我需要他們,意大利需要他們!他們將立即進行重組,然後轉調意大利!”
這個命令,如同在會議室裏投下了一枚炸彈。將戰役中最鋒利的矛頭,在戰鬥進行到一半時抽走?這在軍事上是不可理喻的。曼施坦因臉色鐵青,他知道,這意味著他在南線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東流了。
但是,對於是否要全麵取消“堡壘行動”,希特勒在這一刻卻猶豫了。他似乎還抱著一絲幻想,希望北線的莫德爾能創造奇跡,或者南線在抽走黨衛軍後,剩下的部隊還能維持住戰線。他不想,也不敢,如此幹脆地承認自己親手策劃的、傾注了帝國最後希望的戰役,就這麽徹底失敗了。
所以,7月13日的會議,並沒有一個“一錘定音”的結論。希特勒隻是斬斷了“堡壘”最強壯的一隻手臂,而任由流血的軀幹在原地掙紮。他下令南線轉入防禦,北線則“視情況而定”。這是一種典型的、在巨大壓力下進退失據的表現。
然而,戰局的發展,沒有給他留下更多猶豫的時間。
在接下來的四天裏,壞消息接踵而至。首先,蘇軍在庫爾斯克突出部北翼,早已準備多時的“庫圖佐夫”行動,在7月12日就已全麵展開,德軍奧廖爾突出部的防線岌岌可危。其次,南線的蘇軍也開始發動大規模反擊。最後,意大利的局勢進一步惡化,墨索裏尼倒台的消息已經確認。
內外夾擊之下,到了7月17日左右,希特勒終於被迫麵對現實。他最終蓋章定案,正式下達了全麵終止“堡壘行動”的命令。
從7月13日的“斬斷一臂”,到17日的“宣告死亡”,“堡壘行動”就以這樣一種“逐步滑向取消”的方式,屈辱地結束了。它不是被一刀殺死的,而是被多重壓力和決策者的猶豫,慢慢地放幹了血。
在希特勒猶豫不決的這幾天裏,意大利的政治鬧劇已經落下了帷幕。
7月25日,墨索裏尼被意大利國王伊曼紐爾三世下令逮捕,法西斯政權在意大利長達21年的統治,一夜之間土崩瓦解。
希特勒在得知盟友被“自己人”推翻後,陷入了暴怒和沮喪。但他很快就從情緒中恢複過來,開始部署應對。一方麵,他痛斥意大利新政府的“背叛”,另一方麵,他立刻啟動了一項高度機密的營救計劃。這項任務,交給了他最信任的機構——黨衛隊。而在代號為“橡樹行動”的營救真正展開前,黨衛隊全國領袖希姆萊,已經提前命令他駐羅馬的最高代表、黨衛隊高官卡爾·沃爾夫,動用一切力量,秘密收集關於墨索裏尼被關押地點的情報,為後續的營救行動打下基礎。
營救墨索裏尼,既有政治上的象征意義,更有軍事上的現實需要。希特勒需要一個傀儡,來維持意大利北部支持德國的區域,並以此為基地,組織對意大利半島的占領和防禦。
軸心聯盟,至此已經名存實亡。德國不得不獨自麵對從南麵湧來的威脅。抽調東線的精銳部隊,已經不是一個選擇題,而是一個必答題。
當德軍的指揮係統陷入混亂和猶豫之時,他們的對手卻展現出了驚人的戰略遠見和決斷力。
蘇軍的反攻,從來都不是一次臨時的決定。事實上,早在6月份,當德軍還在為“堡壘行動”集結兵力時,朱可夫和華西列夫斯基就已經在斯大林的授意下,悄悄地為這一刻布局了。 他們判斷,德軍在庫爾斯克的進攻,必然會消耗其巨大的兵力,無論成敗,都將使其在其他地段的防禦變得薄弱。
而他們選定的反擊點,就是德軍在戰線中央那個巨大的、對莫斯科構成威脅的“奧廖爾突出部”。
一場代號為“庫圖佐夫”的龐大攻勢,早已秘密籌備。數個方麵軍的預備隊,在嚴格的保密措施下,暗中集結到了奧廖爾的側翼。“庫圖佐夫”,這把為複仇而鑄的利劍,早已悄然出鞘,磨得鋥亮,隻等德軍這頭巨獸在庫爾斯克撞得頭破血流、露出破綻的那一刻,便給予其致命一擊。
7月12日,就在普羅霍羅夫卡激戰正酣之時,朱可夫認為時機已到,果斷下令發動“庫圖佐夫”行動。北線的炮火,宣告了蘇軍從戰略防禦轉向戰略反攻的開始。
因此,當7月14日以後,蘇軍情報部門確認德軍主力正在準備撤離時,朱可夫向斯大林的請示,更像是一種確認,而非請求。整個蘇軍的戰爭機器,已經按照既定的劇本,開始高速運轉了。
7月17日,隨著希特勒最終放棄幻想,正式終止“堡壘行動”的命令傳達到前線,庫爾斯克突出部詭異地安靜了下來。德軍的炮火稀疏了,坦克引擎的轟鳴聲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不安的靜默。
在南方集團軍群的指揮部裏,曼施坦因元帥將命令文件放到桌上,他看著地圖上那個功敗垂成的突出部,用一種近乎歎息的語氣,對身邊的參謀說出了那句著名的話:
“東線的主動權,從今天起,已經完全喪失了。”
這句話,宣告了一個時代的結束。從1941年6月22日那個清晨開始,德軍在東線享有了長達兩年的戰略主動權。他們想打哪裏,就打哪裏。而從這一天起,他們將永遠地失去這個權利。從今往後,他們隻能被動地應對,在蘇軍選擇的時間和地點,進行絕望的防禦。
而在克裏姆林宮,斯大林收到了朱可夫和華西列夫斯基的聯合報告:“敵人已全線轉入防禦,其進攻能力已被徹底摧毀。”
斯大林走到巨大的蘇聯地圖前,他的目光掃過庫爾斯克,越過奧廖爾,望向了更西邊的別爾哥羅德和哈爾科夫。他知道,現在是收獲果實的時候了。
戰略主導權,就在這短短幾天的靜默中,完成了無聲的交接。一方是黯然的退場,另一方,則是自信的登台。
蘇軍積蓄已久的力量,即將全麵爆發。當德軍還在為“堡壘”的失敗而沮喪時,一把以1812年擊敗拿破侖的俄國元帥命名的複仇之劍,將在奧廖爾突出部,掀起一場新的閃擊風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