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解放斯摩棱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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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我們說到,哈爾科夫的第四次易手,標誌著庫爾斯克戰役的結束,曼施坦因元帥的南方集團軍群在蘇軍的雷霆攻勢下,防線洞開,被迫向第聶伯河全線退卻。然而,戰爭是一個整體,南線的勝利,離不開中線兄弟部隊的有力支撐。早在“魯緬采夫行動”打響之前,斯大林和朱可夫就已經將銳利的目光,投向了那個自1941年以來,就一直像一根毒刺般紮在蘇聯胸口的戰略要地——斯摩棱斯克。
斯摩棱斯克,這座位於第聶伯河上遊的古老城市,不僅僅是一個交通樞紐。它更是德軍中央集團軍群最重要的前進基地和後勤中心,是進攻莫斯科的“大門”和“跳板”。隻要這扇門還掌握在德國人手裏,莫斯科就永無寧日。現在,到了把這扇門徹底奪回來,並永遠關上的時候了。
1943年7月底,克裏姆林宮。
庫爾斯克南北兩翼的反攻計劃均已順利展開,斯大林和朱可夫的目光,共同聚焦在了地圖中央那個巨大的、由德軍中央集團軍群占據的突出部。一個代號為“蘇沃洛夫”的龐大攻勢計劃斯摩棱斯克攻勢為其第一階段,後世常統稱為斯摩棱斯克攻勢),被正式批準。
其戰略意圖,清晰而務實:
牽製與消耗:對德軍最強大的中央集團軍群發動持續猛攻,使其無法抽調任何兵力去增援岌岌可危的南線烏克蘭戰場。
收複失地:奪回斯摩棱斯克、羅斯拉夫爾、葉利尼亞等一係列重要城鎮,將德軍戰線向西推回數百公裏。
奠定基礎:為未來解放整個白俄羅斯的更大規模戰役,創造一個穩固的出發基地。
為了執行這個計劃,蘇軍調集了兩個方麵軍作為主攻,一個方麵軍負責策應。
西方麵軍:由瓦西裏·索科洛夫斯基大將指揮,是本次攻勢的絕對主力。他麾下集結了約55萬兵力,配備了近1500輛坦克和自行火炮。他們的任務,是從正麵和北翼,直搗斯摩棱斯克。
加裏寧方麵軍:由安德烈·葉廖緬科大將指揮,擁有約35萬兵力。他們的任務,是在西方麵軍的北側,發動協同進攻,牽製德軍兵力,防止其北上增援。
中央方麵軍:在羅科索夫斯基的指揮下,負責在攻勢的南翼提供掩護,確保整個進攻集團的側翼安全。
總計超過百萬的大軍,在長達400公裏的戰線上,嚴陣以待。
而在他們對麵,是德國陸軍中資曆最老、裝備最精良的中央集團軍群,由老牌將領君特·馮·克盧格元帥指揮。其主力,是沃爾特·莫德爾的第9集團軍和戈特哈德·海因裏希的第4集團軍。
經過兩年多的經營,德軍在這裏構築了被稱為“東方壁壘”一部分的堅固防線。多道防線、密集的雷區、永備火力點、反坦克壕……整個斯摩棱斯克地區,被德軍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布滿了陷阱的堡壘群。克盧格和他的將軍們相信,憑借這套防禦體係和德軍士兵的戰鬥素養,足以抵擋住任何規模的進攻。
一場矛與盾的終極較量,即將在這片決定莫斯科命運的土地上展開。
1943年8月7日,淩晨4點30分。
與南線的“魯緬采夫行動”一樣,斯摩棱斯克攻勢,也以一場驚天動地的炮火準備拉開了帷幕。數千門蘇軍火炮同時開火,炮彈如犁,將德軍的前沿陣地反複耕耘。
炮擊過後,索科洛夫斯基的西方麵軍,集中主力,向斯摩棱斯克外圍的德軍第4集團軍防線,發起了潮水般的進攻。
然而,戰鬥的進程,卻遠沒有南線那麽順利。
中央集團軍群畢竟是德軍的精銳,其防禦的韌性和戰術的靈活性,遠非南線那些被抽調一空的部隊可比。蘇軍的步兵剛剛躍出戰壕,就遭到了德軍縱深炮火的猛烈反擊和機槍火力的瘋狂掃射。
德軍的戰術極為狡猾。他們的一線陣地,隻留少數觀察哨和機槍火力點,主力部隊則部署在後方的第二、第三道防線上。當蘇軍衝過空無一人的第一道防線時,迎接他們的,是來自側翼和後方高密度反坦克炮火的交叉射擊。
蘇軍的t34坦克,一輛接一輛地起火燃燒。德軍的反擊也來得異常迅速。往往蘇軍一個步兵營剛剛占領某個村莊,還沒來得及鞏固陣地,德軍一個精幹的裝甲戰鬥群,就會在幾輛突擊炮的掩護下,立刻發動反擊,將蘇軍再趕出去。
戰鬥從一開始,就陷入了殘酷的拉鋸戰。索科洛夫斯基的部隊,在付出了巨大傷亡後,多次突擊,卻始終未能像南線的友軍那樣,形成決定性的縱深突破。他們被死死地擋在了德軍的第二道防線之前。
戰役的第一周,蘇軍的進攻,如同撞在了一堵堅硬而有彈性的牆上,除了撞得自己頭破血流,收效甚微。
攻勢初期的進展,讓克裏姆林宮和蘇軍總參謀部都感到有些失望。在最初的十幾天裏,西方麵軍的平均日推進速度,甚至不足3公裏。這與南線日行數十公裏的高歌猛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德軍的頑強抵抗,迫使蘇軍指揮官們必須重新審視和調整戰術。他們很快意識到,麵對“東方壁壘”這樣的成熟防禦體係,單純依靠大規模的正麵衝擊,是行不通的。
這裏簡單說一下德軍的防禦體係,這個號稱“東方堡壘”可不是簡單的幾道戰壕,而是一個縱深達到30至50公裏的梯次防禦迷宮,是德軍中央集團軍群總司令馮·克盧格元帥和他的防禦大師們,對蘇軍傳統戰術的深刻理解和針對性部署。
第一線,是“犧牲品”和“眼睛”。這裏隻有少量的前哨和觀察哨,以及精心偽裝的雷區。他們的任務不是死守,而是在蘇軍發起進攻時,最大限度地暴露其主攻方向和兵力部署,然後呼叫後方炮火。
第二線,是真正的“屠宰場”。這裏才是德軍的主陣地,擁有堅固的掩體、密集的交叉火力網、大量的反坦克炮陣地,以及隨時可以投入戰鬥的師級機動預備隊。
第三線,則是“鐵拳”。這裏部署著德軍的裝甲預備隊和戰略儲備部隊,他們的任務,是在蘇軍衝破前兩道防線、精疲力竭之時,發動致命的反擊,將被撕開的口子重新堵上。
克盧格元帥相信,蘇軍那種“大縱深齊頭猛推”、在幾百公裏戰線上同時施壓的戰術,在這樣的防禦體係麵前,隻會讓自己兵力分散,最終在反複的拉鋸中耗盡力量。他已經布好了陷阱,等待著蘇聯人一頭撞上來。
在戰役的頭幾天,蘇軍完全陷入了這種“突破被反擊後退”的惡性循環。他們沿全線平均進攻,就等於主動將自己的兵力分散,非但沒能形成有效的合力,反而給了德軍無數個“打地鼠”般進行局部反擊的機會。西方麵軍在8月頭三周,傷亡率急劇攀升,但戰線卻像被釘住了一樣,推進極其有限。
血的教訓,讓蘇軍總參謀部和前線指揮官們清醒地認識到:老辦法不行了。那種依靠數量和意誌的“齊頭猛推”戰術,麵對德軍成熟的深縱防禦體係,已經變成了一場高效率的自殺。
慘淡的戰果和驚人的傷亡報告,雪片般地飛向莫斯科。蘇軍總參謀部立刻召開緊急會議,嚴厲批評了前線指揮員中普遍存在的“一次性推進”和“速勝”的急躁傾向,要求必須“以最小代價,逐步消耗敵人”。
正是在這次戰略反思中,一種全新的、後來被證明行之有效的戰術思想,被正式確立下來。而這個思想的背後,是蘇軍從斯大林格勒戰役以來,用鮮血換來的寶貴經驗。
斯大林格勒的“天王星行動”,就是蘇軍“體係化作戰”的雛形。當時,蘇軍並沒有全線平推,而是集中了絕對優勢的火力和兵力,在幾個極其狹窄的地段上,一舉突破了羅馬尼亞軍隊守衛的薄弱防線,從而完成了對德軍第6集團軍的世紀大包圍。
現在,斯摩棱斯克前線的將領們,要將這種經驗,進行係統化和普及化。
據戰後一些將領的回憶,作為最高統帥部代表的朱可夫元帥,在聽取西方麵軍司令索科洛夫斯基的匯報時,用一個極為生動的比喻,點明了新的戰術核心。他指著地圖說:
“不要試圖一口吃掉整座城牆,那會崩掉你們的牙齒。要先咬下一塊,用你們全部的力量,把這一塊嚼爛了,咽下去,然後再去咬下一塊。”
這句“咬一口,嚼爛了再咽下去”,後來被許多蘇軍指揮官寫進了自己的戰術筆記,並迅速成為蘇軍在1943至1944年所有攻勢的核心指導思想。
它的核心,就是“分段突破”和“逐次消耗”。蘇軍不再追求華麗的大縱深突破,而是像一個耐心的石匠,用鑿子和錘子,一次又一次地敲擊德軍防線的同一個點,直到它出現裂痕,然後徹底崩塌。
與此相配套的,是夜戰戰術的全麵普及。夜戰,同樣是在斯大林格勒的巷戰和冬季攻勢中被證明極為有效的戰術。它能最大限度地規避德軍白天的空中優勢,並使其精心組織的火力網效率大打折扣。
而1943年的夜戰,也早已不是“摸黑混戰”。蘇聯的軍工體係,在此時也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大量的偵察兵開始配備帶夜用瞄具的步槍,炮兵也裝備了更先進的照明彈和信號彈,用於在夜間指示目標。甚至在一小部分t34坦克上,還安裝了紅外夜視設備的簡化試驗版——主要是大功率的紅外探照燈配合簡單的觀測器。
所以,斯摩棱斯克前線的戰術轉變,並非臨時起意,而是蘇軍在經曆了兩年血戰後,從戰略思維、實戰經驗到工業技術的一次全麵升級。
從8月下旬開始,斯摩棱斯克前線的畫風,完全變了。
蘇軍不再發動大規模的白晝進攻。白天,整個戰線相對沉寂,隻有雙方的炮兵在進行零星的對射。但一到夜晚,蘇軍的陣地就“活”了過來。
無數個精幹的偵察小組和突擊工兵,在夜幕的掩護下,悄悄地滲透到德軍陣地前沿,剪斷鐵絲網、排除地雷、摸掉德軍的觀察哨。緊接著,在一個經過精心選擇的、寬度不過一兩公裏的狹窄地段上,蘇軍會集中數百門火炮,進行短暫而猛烈的急襲。
炮擊過後,一個加強營或一個團的兵力,會在坦克的支援下,發動突襲。他們的目標,不是向前推進多少公裏,而僅僅是攻占德軍防禦體係中的某一個村莊,或某一個高地。一旦得手,他們不顧一切地挖掘工事,布置反坦克炮,準備迎接德軍必然到來的反擊。
天亮之後,德軍的反擊如期而至。但此時,蘇軍已經在這裏構築了穩固的陣地,並調集了強大的炮火進行支援。德軍的反擊部隊,不得不在自己曾經的陣地上,與以逸待勞的蘇軍,進行一場血腥的消耗戰。
日複一日,周複一周。蘇軍就用這種“咬一口”的戰術,不斷地蠶食、消耗著德軍的有生力量。德軍中央集團軍群的補給本就困難,在這樣無休止的、高強度的消耗戰中,他們的兵力和裝備,像冰塊一樣,在慢慢地融化。
到9月中旬,克盧格元帥驚恐地發現,他的防線,已經被蘇軍“啃”得千瘡百孔。尤其是在北翼,加裏寧方麵軍的牽製性進攻,迫使他不得不將最後的預備隊派去增援。而這個調動,終於讓斯摩棱斯克正麵的防線,出現了無法彌補的巨大裂痕。
在蘇軍以驚人的毅力和不計成本的傷亡,一點點地“磨”著德軍防線的同時,德軍中央集團軍群的內部,也開始出現了危機。
克盧格元帥最頭疼的問題,是補給。由於南線戰場的崩潰,大量的物資和兵員都被優先送往烏克蘭,中央集團軍群的補給被一再削減。前線的炮彈需要限量供應,損壞的坦克得不到及時的補充,士兵們甚至開始麵臨口糧短缺的困境。德國空軍的支援也日益減弱,他們已經無法再像過去那樣,為地麵部隊提供可靠的空中掩護。
到9月初,戰局的天平,終於開始向蘇軍傾斜。在北翼,葉廖緬科的加裏寧方麵軍牽製性進攻取得了成功,迫使克盧格不得不從中央地段,抽調本就捉襟見肘的預備隊,去堵北方的窟窿。
這個調動,雖然暫時穩住了北線,卻讓中央的防線,出現了致命的鬆動。索科洛夫斯基敏銳地抓住了這個機會。
9月15日,在經過了近一個月的“碾磨”之後,蘇軍在斯摩棱斯克至羅斯拉夫爾一線,集結了前所未有的炮兵力量。
一聲令下,萬炮齊鳴。這一次,蘇軍的炮火不再是漫無目的地覆蓋,而是根據偵察兵和遊擊隊提供的情報,對德軍的指揮所、炮兵陣地和後勤倉庫,進行了毀滅性的精確打擊。
德軍第9集團軍的指揮體係,在炮擊中陷入了一片混亂。許多前線部隊,在長達數小時的時間裏,都無法與自己的上級取得任何聯係。
炮擊過後,蘇軍的步兵和坦克,發起了總攻。
失去了統一指揮的德軍部隊,再也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抵抗。一些部隊在蘇軍的猛攻下,被迫擅自棄守陣地,向後方潰退,而這種局部的潰退,很快就像瘟疫一樣,蔓延到了整個戰線。
蘇軍的步坦協同戰術,在此時發揮了巨大的威力。t34坦克負責在前方吸引和壓製德軍的火力點,步兵則緊隨其後,利用坦克的掩護,逐個清理德軍的散兵坑和機槍陣地。
斯摩棱斯克外圍那些曾經讓蘇軍流盡了血的村莊和城鎮,此刻,一個接一個地被蘇軍攻克。德軍的“東方壁壘”,終於出現了大麵積的崩塌。
9月25日,在突破了外圍防線後,索科洛夫斯基的部隊,終於殺入了斯摩棱斯克城區。克盧格元帥知道,這座城市已經守不住了。為了避免部隊被全殲,他下令部隊開始向西,朝著白俄羅斯邊境的奧爾沙防線,進行總撤退。
然而,在撤退之前,德軍執行了一項極其殘酷的命令——“焦土政策”。
在撤離的最後幾天裏,德軍的工兵部隊,係統性地對斯摩棱斯克進行了徹底的破壞。他們炸毀了城裏所有的工廠、橋梁、鐵路和發電站;燒毀了所有的糧倉和農場;甚至向水井裏投毒。城市的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建築,都在爆炸和火焰中,變成了一片瓦礫。他們要留給蘇聯人的,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片毫無價值的、無法利用的廢墟。
10月2日,當蘇軍最終完全控製斯摩棱斯克時,他們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地獄般的景象。
勝利的喜悅,被眼前滿目瘡痍的景象,衝淡了許多。但無論如何,勝利就是勝利。斯摩棱斯克的解放,意味著德軍中央集團軍群,被整體向西擊退了近250公裏,退回到了白俄羅斯的邊境。
那個曾經在1941年夏天,見證了德軍閃電戰輝煌、並作為其進攻莫斯科最重要跳板的城市,如今,又見證了他們的敗退。
斯摩棱斯克攻勢,在蘇德戰爭史上,或許不如庫爾斯克或斯大林格勒那樣充滿了戲劇性的傳奇色彩。它沒有驚心動魄的坦克對決,也沒有氣勢恢宏的大包圍。它更像是一場艱苦、沉悶、充滿了鮮血和汗水的“攻城戰”。
但它的戰略意義,卻絲毫不亞於任何一場偉大的勝利。
據戰後統計,在這場持續了近兩個月的攻勢中,蘇軍雖然付出了傷亡約25萬人的慘重代價,損失坦克上千輛,但也成功地殲滅和重創了德軍約16萬至18萬人,使其徹底喪失了反擊能力。
最重要的是,蘇軍收複了西俄羅斯這片至關重要的戰略要地,為未來解放白俄羅斯的“巴格拉季昂”行動,奠定了一個完美的出發基地。德軍再也沒有了威脅莫斯科的跳板,首都莫斯科的安全,從此得到了根本性的保障。
中央集團軍群,這個曾經讓蘇聯人聞之色變的強大軍事集團,在失去了斯摩棱斯克這個立足陣地後,隻能轉入全麵的、被動的戰略防禦。
鏡頭,落在那些正朝著白俄羅斯方向退卻的德軍部隊殘影上。士兵們的臉上,寫滿了疲憊和迷茫。他們的身後,是斯摩棱斯克的廢墟;他們的前方,是茫茫的沼澤和森林。
斯摩棱斯克戰役的結束,標誌著整個東線戰場,都已進入了不可逆轉的全麵退潮。在南線,第聶伯河沿岸的德軍防線,正在蘇軍的猛攻下,搖搖欲墜,隨時可能崩潰。德軍的南北兩翼,已經難以再為中央提供任何支撐。
整個東線,如同一座巨大的堤壩,在中央和南方都出現了巨大的決口之後,崩潰,隻是時間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