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將帥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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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我們說到,蘇聯紅軍以雷霆萬鈞之勢強渡第聶伯河,並一舉解放了烏克蘭的首府基輔。德軍的“東方堡壘”防線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無法彌補的缺口。然而,對於雙方而言,基輔的易手,並非戰鬥的結束,而是一場更為殘酷、在冰天雪地中進行的困獸之鬥的開始。曼施坦因元帥,這位被逼到絕境的戰略大師,將發動他在東線最後一次、也是德國最後的一次反擊。
基輔的失守,像一顆重磅炸彈,在柏林和“狼穴”引發了劇烈的政治和軍事震蕩。對於希特勒而言,這不僅是一次軍事上的慘敗,更是一次信譽的破產。他認為,如果不能立刻奪回基輔,德軍的士氣乃至整個軸心國同盟都將徹底瓦解。而對於蘇軍來說,連續數月的浴血奮戰,雖然換來了輝煌的勝利,但部隊已是人困馬乏,上千公裏的補給線被拉得如同琴弦般脆弱,在基輔形成的巨大突出部,也使其側翼暴露無遺。
在烏克蘭初冬的寒風中,雙方都意識到了危險,也都看到了機會。在嚴冬的大學降臨之前,他們都做出了同一個決定:必須先發製人。
1943年11月6日,當莫斯科的夜空被慶祝基輔解放的24響禮炮照亮時,在東普魯士的元首大本營“狼穴”裏,卻是一片死寂和陰霾。
宣傳部長戈培爾被迫對外承認基輔失守,這個消息如同一劑毒藥,迅速在德國國內和各個占領區蔓延,極大地打擊了德軍的士氣。希特勒連續幾天召集軍事會議,他對著地圖上那個醒目的紅色箭頭咆哮,指責他的將軍們“將神聖的第聶伯防線拱手讓給了布爾什維克”。
他的立場,一如既往地強硬而脫離現實:
第一,決不允許再向後撤退一步。
第二,必須立刻組織反擊,盡快收複基輔。
他認為,這不隻是一場軍事行動,更是一場“對全東線乃至整個歐洲戰局的戰略性修複”,是重塑德意誌第三帝國威望的必要之舉。
然而,在遙遠的烏克蘭前線,南方集團軍群總司令曼施坦因元帥,卻在自己的指揮部裏,一遍又一遍地向總參謀部發送著內容截然相反的電報。他反複告知柏林:“以目前南方集團軍群的兵力和狀態,已完全無力實施任何大規模的戰略攻勢。” 他懇切地請求最高統帥部,至少能保留他靈活機動的作戰指揮權,讓他能夠先穩住基輔以西的幾個重要交通樞紐,而不是發動一場注定失敗的自殺式反攻。
但希特勒的意誌,壓倒了一切理性的軍事判斷。他下令,必須立刻反擊。
於是,曼施坦因隻能將他手中最後的幾張牌,重新洗牌組合。第1裝甲軍、第48裝甲軍以及第4裝甲集團軍的殘部,被指定為這次反攻的主力。剛剛得到一些補充的黨衛軍“帝國”師和“骷髏”師,也開始在基輔西部地區悄悄集結。
而在他們對麵,剛剛解放基輔的烏克蘭第1方麵軍由原沃羅涅日方麵軍改稱),正麵臨著勝利後的巨大困境。部隊極度疲勞,補給線幾乎中斷,在基輔形成的巨大橋頭堡,使其漫長的側翼完全暴露在德軍的攻擊範圍之內。作為最高統帥部代表的朱可夫元帥,正憂心忡忡地注視著地圖,他敏銳地預感到,德軍必然會利用其裝甲部隊在平原上的機動優勢,對自己虛弱的側翼,發動一次凶狠的突擊。
在希特勒“必須收複基輔”的嚴令之下,曼施坦因,這位帶著鐐銬的舞蹈家,開始策劃一場堪稱其軍事生涯代表作的防禦反擊戰。
他的作戰思路,充滿了智慧和狡詐。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兵力,正麵強攻基輔無異於以卵擊石。因此,他提出了一個被稱為“日托米爾—基輔打擊計劃”的方案:
避實擊虛:不直接攻擊基輔市區,而是集中自己最精銳的裝甲集團,從基輔西北方向的日托米爾地區,發動一次楔形突擊。
斷其糧道:這次突擊的目標,不是城市,而是蘇軍的後勤生命線——即連接著基輔與後方切爾卡瑟等地的補給通道。
圍點打援:一旦成功切斷蘇軍的補給線,基輔城內的蘇軍主力,將不戰自亂。如果運氣好,甚至可以逼迫蘇軍主動放棄基輔,以避免被反包圍。
為了實施這個計劃,他刮箱底似地湊出了約20萬兵力,坦克約400輛,其中還包括了30餘輛寶貴的“虎”式重型坦克。這些力量的核心,是被譽為德軍裝甲精英的第48裝甲軍。
此時,老天爺也似乎給了曼施坦因一個機會。11月中旬的烏克蘭,已經進入初冬。連綿的秋雨季已經過去,持續的降雪尚未到來。晝夜溫差巨大,使得地表被凍得異常堅硬,這對於坦克的機動,極為有利。
希特勒在聽取了曼施坦因的計劃後,雖然依舊對未能直接攻擊基輔感到不滿,但最終還是給予了有限的支持。但他同時下達了一個矛盾的命令:“基輔必須收複,但同時,不得放棄東方堡壘在其他區段的任何陣地。” 這意味著,曼施坦因無法從其他防線抽調一兵一卒,隻能用手頭這點力量去冒險。
在他們對麵,蘇軍也察覺到了危險。瓦圖京緊急命令第38集團軍等部隊,在基輔西南方向,倉促構築防禦陣地。朱可夫也開始從方麵軍的預備隊中,調集增援力量。但由於蘇軍的兵力過於分散,這些增援,無法在第一時間全部到位。
一個巨大的戰機窗口,向曼施坦因打開了。
11月15日,拂曉。
在堅硬如鐵的烏克蘭凍土上,德軍第48裝甲軍的引擎,發出了沉悶的轟鳴。在短暫而猛烈的炮火準備後,德軍的裝甲矛頭,從日托米爾方向,向著蘇軍第38集團軍的薄弱防線,發起了閃電般的突擊。
蘇軍的防禦,幾乎是在瞬間就被衝垮。第38集團軍剛剛經曆過殘酷的攻城戰,兵員和裝備都未得到有效補充,他們根本沒有預料到德軍的反擊會來得如此迅速和猛烈。
德軍的坦克集群,在冰凍的平原上,以驚人的速度向前推進。曼施坦因的戰術,在這一刻,發揮得淋漓盡致。他們繞開蘇軍的防禦據點,直插其後方。在連續3天的猛攻之後,德軍向前推進了約70公裏,兵鋒直指基輔西郊的法斯托夫地區——這裏正是基輔守軍最重要的後勤補給線。
蘇軍倉促退卻,許多部隊在混亂中被德軍的快速穿插分割包圍,損失了大量的物資和重裝備。
到11月20日前後,德軍成功收複了重要的交通樞紐——日托米爾市。連接基輔與日托米爾的公路和鐵路,一度被德軍切斷。德軍的宣傳機器立刻大肆宣揚這次勝利,試圖挽回在基輔失守後顏麵盡失的局麵。
這是自庫爾斯克戰役以來,德軍在東線取得的最大一次戰術勝利。基輔城內的蘇軍,陷入了極大的危機之中。
麵對危局,朱可夫元帥再次展現了他作為“救火隊員”的果決。他親赴前線督戰,嚴令後退的部隊就地組織防禦,同時,他向斯大林緊急請求增援,並將方麵軍中戰鬥力最強的第3近衛坦克軍和第1近衛騎兵軍等部隊,火速向基輔西線調動。
一場決定基輔命運的拉鋸戰,即將展開。
曼施坦因的閃電突擊,雖然取得了輝煌的開局,但很快,他就遇到了兩個無法克服的敵人——後勤和蘇軍的韌性。
德軍的推進,受製於日益枯竭的燃料和彈藥。他們的補給線,被拉得過長,不斷遭到蘇聯遊擊隊和空軍的襲擾。許多坦克,不是被擊毀,而是因為耗盡了燃料,被迫停在了原地。
與此同時,蘇軍的增援部隊,正源源不斷地抵達前線。朱可夫將大量的反坦克炮兵團,集中部署到了基輔西線,形成了一道道堅固的反坦克防禦地帶。
德軍的攻勢,在蘇軍的“硬扛”之下,逐漸慢了下來。曼施坦因被迫調整戰術,將大規模的縱深突擊,改為“突擊—收縮—再突擊”的小規模騷擾戰。他試圖用這種方式,不斷地給蘇軍“放血”,牽製其補給線,為自己爭取更多的時間,等待奇跡般的增援。
蘇軍則針鋒相對,他們依托烏克蘭地區星羅棋布的河流與村鎮作為天然據點,構築了縱深的防禦陣地。工兵部隊,在夜間冒著嚴寒,拚命地修築反坦克壕和永備火力點。
此時,天氣也變得更加惡劣。雨雪交替,使得部分解凍的道路,又變得泥濘不堪。雙方的後勤車隊,都在這糟糕的天氣中,損失慘重。
整個11月下旬,雙方就在基輔以西這片幾十公裏的區域內,反複地拉鋸、消耗。德軍的進攻銳氣,在一點一點地被磨掉。據戰後統計,在這次反擊戰中,德軍第48裝甲軍損失了超過30的坦克。而蘇軍,雖然也付出了數萬人陣亡和失蹤的慘重代價,但他們的戰線,在頑強的堅守下,逐漸穩定了下來。
曼施坦因的賭博,最終沒能成功。他贏得了戰術,卻輸給了時間和戰略。
當曼施坦因的攻勢陷入停滯時,朱可夫和瓦圖京知道,輪到他們反擊的時刻了。
12月初,在得到了斯大林的批準後,朱可夫下令,對日托米爾方向的德軍,實施全麵的冬季總反攻。剛剛抵達戰場的第1坦克集團軍、第3近衛坦克軍,以及得到休整的第60集團軍等,被編入了新的突擊梯隊。
12月5日,冬日的淩晨。蘇軍的炮火,再次覆蓋了德軍在日托米爾的陣地。這一次,攻守之勢,徹底逆轉。
在猛烈的炮火準備後,蘇軍的步兵和坦克,從多個方向,對德軍的突出部,發起了向心攻擊。德軍的側翼,在蘇軍的猛攻下,迅速崩潰。
曼施坦因的反應,依舊神速。在意識到無法守住日托米爾後,他果斷下令,全線向西,後撤至更為有利的捷爾諾波爾—別爾季切夫一線,試圖建立新的防線。
到12月10日前後,連接基輔與日托米爾的交通線,再度被蘇軍牢牢控製。
此時,烏克蘭的嚴冬,終於降臨。鵝毛大雪,封鎖了所有的道路。德軍的撤退,在暴雪中,變成了一場災難。大量的車輛、火炮和裝備,因為燃料耗盡或陷入雪地,被迫遺棄。而蘇軍,則利用他們更適應嚴寒氣候的鐵路和傳統的馬拉雪橇,接力運輸補給,對德軍展開了不依不饒的追擊。
12月底,蘇軍再次收複日托米爾。曼施坦因那場一度讓世界為之側目的冬季反擊,最終以失敗告終。德軍,徹底失去了恢複基輔戰線的能力。
12月23日,隨著德軍被徹底趕出日托米爾地區,蘇軍宣布,旨在解放基輔及其周邊地區的烏克蘭冬季攻勢,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從強渡第聶伯河開始,到粉碎德軍的冬季反撲,曆時近五個月的第聶伯河會戰,全線告終。
在這場被後世稱為“第聶伯河會戰”的史詩級攻勢中,蘇德雙方都付出了極其沉重的代價。據戰後多方統計包括蘇軍總參謀部戰史、德軍東線作戰記錄及研究學者的修正數據),從1943年8月下旬哈爾科夫失守後開始的戰略追擊,到當年12月下旬第聶伯河沿線戰線逐步穩定,雙方累計傷亡人數接近170萬。
蘇軍方麵,自8月26日發起全麵追擊開始,至12月23日前後各橋頭堡基本鞏固,付出了約120萬人傷亡的驚人代價。其中,陣亡和失蹤約28.5萬至30萬人,受傷超過90萬人。如此高昂的犧牲,既來自於數百公裏長的連續進攻、極為複雜的強渡作戰,也源於德軍在退卻途中持續組織的頑強反擊和空中打擊。坦克和自行火炮的損失大約在2400至2800輛之間,作戰飛機損失也達到1500餘架。
德軍方麵,雖然作戰規模和兵力較蘇軍為少,但在漫長的撤退與防禦戰中,亦遭受了重創。全線總傷亡約45萬至50萬人,其中陣亡和失蹤約13萬至15萬人,另有30萬餘人受傷或因疾病退出戰鬥,約3.5萬至5萬人被俘。德軍的裝甲部隊同樣損失慘重,共計損毀坦克、突擊炮約1400至1600輛,損失各型飛機約1200架。
這一輪持續近四個月的大決戰,是東線戰爭規模最大、烈度最高的跨河作戰,也是1943年蘇軍戰略轉折中最重要的勝利之一。盡管蘇軍為此付出了難以想象的血的代價,但他們最終在第聶伯河西岸,構築起了長達數百公裏的橋頭堡,徹底粉碎了德軍“東方堡壘”的防禦幻想,並為後續解放烏克蘭和白俄羅斯奠定了戰略基礎。
這場勝利的戰略影響,是決定性的。德軍,再也無力在烏克蘭東部,發動任何有威脅的主動進攻。而蘇軍,則為即將在1944年發動的、旨在解放整個白俄羅斯和克裏米亞的更大規模總攻,創造了完美的條件。
在“狼穴”,希特勒與曼施坦因的矛盾,也達到了頂點。希特勒將反擊失敗的責任,全部歸咎於曼施坦因,指責他“缺乏戰鬥到底的意誌”。而精疲力竭的曼施坦因,則提出了辭職,但未獲批準。這對將帥之間的信任,已經蕩然無存。
在莫斯科,斯大林在聽取了朱可夫關於戰役的匯報後,看著窗外飄落的雪花,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冬雪會把他們凍死在烏克蘭,也會把他們的命運,徹底凍結。”
蘇軍的進攻,自然沒有因為嚴冬而停止。但在前線的士兵們於冰天雪地中奮戰的同時,一場沒有硝煙、卻同樣激烈和重要的戰鬥,正在幾千公裏外,悄然展開。
1943年11月底,就在曼施坦因的反擊還在進行之時,在埃及首都開羅,三位國家領導人——中國國民政府委員長蔣介石、美國的羅斯福和英國的丘吉爾,舉行了一次極其重要的會議。在溫暖的會議室裏,這些政客們在談判桌上的交鋒,其激烈程度,一點也不比戰場上的炮火遜色。
那麽,在這次著名的開羅會議上,三位領導人都談了些什麽呢?他們又將如何規劃一個全新的、戰後的世界格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