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謊言之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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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我們說到,為了迎接盟軍那場“遲早要來”的超級登陸,希特勒傾盡國力,在西歐海岸線上,構築了一道號稱堅不可摧的“大西洋壁壘”。然而,這座堡壘,在宣傳上有多麽宏偉,在現實中就有多麽殘缺。它不僅充滿了物理上的漏洞,更要命的是,其內部,也早已被兩位德國元帥——倫德施泰特和隆美爾——之間那無法調和的戰略分歧,撕開了一道致命的裂痕。
堡壘的根基是沙土,守衛它的人心懷鬼胎,指揮它的人還在為“敵人究竟會從哪兒來”而爭吵不休。可以說,德軍的西線防禦,就像一棟外表看起來很唬人,但內部結構已經亂套的危房。
而現在,盟軍這支技術精良、裝備豪華的“拆遷隊”,已經磨刀霍霍,準備動手了。他們已經選好了爆破點——諾曼底。但為了確保一擊成功,他們必須先導演一出人類戰爭史上規模最宏大、情節最離奇、演技最精湛的戰略欺騙大戲。
這出戲的目的,就是讓德國人,尤其是那位多疑的元首,死死地盯住另一個地方——加萊。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如果說起間諜戰和戰略欺騙,英國人要是謙虛地自稱第二,那恐怕沒有哪個國家敢厚著臉皮說自己是第一。
英國首相丘吉爾有一句名言,這句話,完美地概括了盟軍在諾曼底登陸前夕的核心戰略:“在戰爭時期,真相是如此寶貴,以至於它應該始終由謊言的保鏢來護衛。”
真相,就是盟軍將在諾曼底登陸。
而那個負責護衛真相的、由無數謊言組成的“保鏢”,就是盟軍這場規模空前的戰略欺騙總計劃。它的總代號,就叫“保鏢行動”。
“保鏢行動”的目標,簡單粗暴:把德國人徹底忽悠瘸了,讓他們對盟軍在歐洲西北部的主攻方向、登陸時間、以及進攻規模,產生災難性的錯誤判斷。而在這整個“保鏢行動”中,最關鍵、最核心、場麵也最宏大的一個組成部分,代號為“堅韌行動”。
盟軍整個“堅韌行動”的全部目的,就是讓德國人覺得,這道送分題,他們答對了。
盟軍之所以能如此自信地,去編織這張彌天大謊,是因為他們手裏,攥著兩張德國人聞所未聞的、堪稱“作弊”的王牌。
第一張王牌,叫“超級機密”。也就是咱們上一回提到的,盟軍通過設在布萊切利園的解碼中心,成功破譯了德國“恩尼格瑪”密碼機後,所獲得的所有情報。德國人堅信他們的密碼牢不可破,所以在加密通訊裏什麽都敢說,從部隊調動到後勤補給,從戰術評估到將領抱怨,無所不談。這意味著,盟軍幾乎可以像聽現場直播一樣,“竊聽”到德國最高統帥部的思想。
第二張王牌,叫“雙十字係統”。這是一個由英國軍情五處主導的反間諜計劃。到1944年,他們已經成功地抓獲了所有潛伏在英國的德國間諜,然後通過威逼利誘、策反洗腦,把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部變成了為盟軍服務的雙麵間諜。而德國的情報機構“阿勃維爾”,對此一無所知,還以為自己的手下在英國幹得風生水起,源源不斷地給這些他們無比信任的“王牌特工”,提供著經費和指令。
這兩張王牌一結合,就創造出了一個近乎完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欺騙閉環。
它的運作方式,堪稱情報戰的藝術典範:
投食:首先,倫敦控製科的策劃者們,精心構思一條虛假的、但聽起來又很合理的情報。比如:一支新的美國裝甲師,抵達了英格蘭東南部地區。
傳遞:然後,軍情五處將這條情報,交給一個被德國人高度信任的雙麵間諜。這位間諜,會用他獨特的風格,將這條假情報通過秘密無線電,發給他在馬德裏或裏斯本的德國上線。
竊聽:德國上線收到情報後,會將其用“恩尼格瑪”密碼機加密,再發往柏林的海軍或陸軍最高統帥部。而這份發往柏林的電報,立刻就會被布萊切利園的解碼員們截獲並破譯。
評估:這樣一來,盟軍就能立刻知道:德國人收到這條假情報了嗎?他們相信了嗎?他們對此作何反應?他們的部隊,有沒有因此而調動?
再投食:根據德國人的反應,策劃者們再精確地校準他們的下一條謊言,不斷地加碼,添油加醋,直到德國人對“盟軍主力在加萊”這個結論,堅信不移為止。
這已經不僅僅是欺騙了,這更像是一場在國家層麵上進行的、精心操控的心理學實驗。而整個德軍高層,都成了這場實驗中,毫不知情的參與者。
整個行動分為南北兩段。
“堅韌行動”的南段計劃,其核心,是創造一支在地球上完全不存在的、但又龐大到足以讓德軍膽寒的幽靈軍隊。這支幽靈部隊,被鄭重其事地命名為“美國第一集團軍群” 簡稱fusag)。
它的存在,是盟軍整個欺騙戰略中,場麵最壯觀、特效最逼真、想象力也最奔放的一幕。
這支虛構的集團軍群,規模驚人。在盟軍的劇本裏,它號稱擁有11個師,總兵力高達15萬,甚至在不同的宣傳口徑裏,被誇大到了上百萬人。
為了讓這個憑空捏造的龐然大物顯得更加真實,盟軍的策劃者們,非常雞賊地利用了德國人已知的情報。原來,德軍通過無線電偵聽,早就知道了fusag這個部隊番號的存在——它最初是美軍一個真實的、但從未投入過實戰的行政管理單位。盟軍的導演們,巧妙地抓住了這一點,將這個空殼子“激活”,並賦予了它生命。
光有番號還不夠,一支王牌部隊,必須得有一位令人生畏的指揮官。盟軍為這支幽靈軍隊,選擇了一位讓所有德國將軍一聽到名字就頭皮發麻的人物——喬治·巴頓將軍。
巴頓本人,也十分“敬業”地配合了這場演出。他頻繁地在英格蘭東南部地區公開露麵,坐著吉普車,到處“檢閱”他那支由空氣和橡膠組成的部隊,對著空無一人的田野發表演講,進一步增強了整個騙局的可信度。
這場為德國人量身定做的大型“實景秀”,是一場多媒體的傑作。它綜合運用了視覺、聽覺、無線電和人為的欺騙手段,每一個環節都經過精心設計,彼此呼應,共同構建了一個天衣無縫的假象。
視覺欺騙:在英格蘭東南部的肯特郡和埃塞克斯郡,也就是泰晤士河口、正對著加萊的地區,成片的田野和港口,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露天攝影棚。藝術家和好萊塢的布景師們大顯身手,用橡膠製造了數百個可以充氣的“謝爾曼”坦克、卡車和火炮。這些充氣道具,從德國偵察機的高空視角看下去,足以以假亂真。在港口裏,還漂浮著用帆布和鋼管搭建起來的、惟妙惟肖的假登陸艇。為了增加真實感,士兵們還特意開著壓路機,在泥地上來來回回地壓出逼真的坦克履帶痕跡。盟軍甚至還故意放鬆了這一地區的防空警戒,時不時地讓德國偵察機能夠飛過來,拍幾張照片回去交差,確保這些“證據”,能夠順利地送達希特勒的辦公桌。
聽覺欺騙:光有看的還不夠,一支龐大的軍隊,必須得有聲音。為此,一支二戰中最神秘的部隊——“第23總部特別部隊”,也就是後來被稱為“幽靈軍隊”的部隊,隆重登場了。這支部隊,堪稱是美軍的“文工團”,其成員由藝術家、音效師、演員和設計師組成。他們與貝爾實驗室的頂尖工程師合作,把坦克行軍的轟鳴聲、工兵架設橋梁的敲擊聲、士兵操練的口號聲,全都錄製了下來。然後,通過安裝在半履帶車上的大功率揚聲器,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對著英吉利海峽播放。這些揚聲器的聲音,可以傳到15英裏約24公裏)之外,給海峽對岸的德國監聽哨,帶去一種“千軍萬馬正在集結”的錯覺。
無線電欺騙:這是代號為“水銀行動”的核心部分。美國的第3103信號服務營和英國的無線電單位,通力合作,製造了海量的、足以以假亂真的虛假無線電通訊。他們模仿一個真正的集團軍群,在調動和準備進攻時,會產生的所有通訊流量,每天發送數百條真假混雜的電報。這些電報,有些用複雜的密碼,有些則故意用簡單的明碼,其內容,上至集團軍司令部的“高級指令”,下至某個連隊炊事班抱怨夥食的閑聊,無所不包。他們甚至還編寫了詳細的劇本,完整地模擬了一場兩棲登陸演習的全過程,讓海峽對岸那些自以為是的德國無線電監聽專家們,聽得如癡如醉,深信不疑。
人為欺騙:“幽靈軍隊”的士兵們,同時還是這場大戲的群眾演員。他們會根據任務需要,在自己的軍服上,縫上fusag下屬不同部隊的假臂章,在吉普車上,噴塗上虛構的部隊番號。然後,他們會成群結隊地,開著車去當地的酒吧喝酒,在酒酣耳熱之際,大著舌頭,“不經意地”向當地的姑娘其中可能就混有德國間諜或線人),泄露一些關於他們“部隊”即將要從這裏出發,去解放加萊的“機密”。
所有這些欺騙手段,像拚圖一樣,環環相扣,最終形成了一個強大到無法辯駁的證據鏈。德國人的偵察機,看到了集結的部隊;他們的監聽站,聽到了繁忙的通訊;他們的前線哨所,在夜裏聽到了坦克的轟鳴;而他們最信任的間諜網絡,則從盟軍內部,發回了“千頭萬緒、但最終指向一致”的確切情報。
每一條信息,都指向同一個結論:盟軍的主攻方向,是加萊!
這個由無數細節編織而成的巨大幻象,成功地將德軍最精銳的第15集團軍,像一顆釘子一樣,牢牢地釘死在了加萊地區,為諾曼底的真正成功,鋪平了道路。
就在英格蘭的東南部,熱火朝天地“上演”著幽靈軍隊大戲的同時,一場同樣精心策劃,但風格卻截然不同的騙局,正在遙遠的蘇格蘭,悄然展開。
這就是“堅韌行動”的北段計劃。它的目標,同樣是欺騙,但欺騙的對象,和南段略有不同。它的主要目標,是讓希特勒本人相信,盟軍除了準備橫渡英吉利海峽,從正麵發動攻擊外,還在策劃一場規模同樣龐大的南北夾擊——從蘇格蘭出發,直取德軍占領下的挪威。
這場北方騙局的核心,是另一支憑空創造出來的部隊——“英國第四集團軍”。
在盟軍的劇本裏,這支虛構的部隊,號稱擁有25萬兵力,其司令部,就“設在”曆史悠久的蘇格蘭首府——愛丁堡城堡。這支部隊,正在蘇格蘭的高地上,進行著大規模的山地和寒區作戰訓練,其目標,就是對挪威的斯塔萬格和納爾維克等重要港口,發動一場兩棲登陸。
與“堅韌南段”那種依賴大量視覺道具的“好萊塢大片”風格不同,“堅韌北段”的欺騙手段,要微妙得多,它主要依賴於無線電欺騙。這個計劃的代號,叫“斯凱行動”。
之所以如此,一是因為蘇格蘭那偏遠崎嶇的地形和陰晴不定的鬼天氣,實在不適合部署大規模的充氣坦克之類的道具;二來,盟軍也無法保證,德國的偵察機,能頻繁地飛越戒備森嚴的北海,對蘇格蘭進行有效的偵察。
所以,讓德國人“聽”到一支大軍的存在,就變得至關重要。
這場“廣播劇”的演出任務,由英國皇家信號兵團的第5無線電通訊組來執行。他們以極少數的人員和設備,惟妙惟肖地模擬出了一個完整集團軍的、龐大的通訊網絡。操作員們,在蘇格蘭各地之間,來回發送著虛假的無線電報文,模擬從集團軍總部到下屬的軍、師、團各級單位之間的指揮、聯絡和日常通訊。
為了讓這些通訊聽起來更真實,他們簡直是煞費苦心。他們知道,如果所有發出的信號都異常清晰,反而會引起德國監聽人員的懷疑。因此,他們使用當時最先進的美國錄音設備,錄下真實部隊在調動和訓練時的各種背景噪音,然後將這些噪音,混入他們播放的假電文中,製造出一種嘈雜而逼真的戰場氛圍。
這場“廣播劇”的劇本內容,也極富想象力。除了常規的軍事指令,操作員們還會播報一些為這支不存在的部隊“量身定製”的假新聞。比如,英國廣播公司會煞有介事地,在體育節目中,播報一場專門為“英國第四集團軍”舉辦的足球聯賽的比分。或者,在尋人啟事欄目中,發布一些尋找虛構士兵的信息。在偽造的通訊中,甚至還夾雜著士兵們用蘇格蘭口音,抱怨夥食裏沒有足夠的威士忌的內容。這些充滿了生活氣息的細節,讓整個騙局,顯得無比真實。
雙麵間諜,在“堅韌北段”中,同樣扮演了關鍵角色。兩位代號為“utt”和“jeff”的挪威籍雙麵間諜,向他們的德國上線,發送了大量關於“第四集團軍”在蘇格蘭集結和訓練的“詳細報告”。他們甚至還成功地,說服德國空軍,在蘇格蘭的斯特拉斯貝格湖附近,進行了一次低空空投,為他們送來了新的電台和經費。這次滑稽的行動,代號為“稀飯行動”。
這場針對挪威的欺騙,可以說是精準地利用了希特勒本人的戰略偏執。希特勒一直以來,都對挪威有著一種特殊的、近乎病態的執念。他擔心失去挪威,會切斷從瑞典進口優質鐵礦石的海上生命線,並且會讓德國失去在大西洋上至關重要的潛艇基地。因此,任何關於挪威可能受到威脅的情報,都會立刻引起他的高度警惕。
“堅韌北段”的戰略成果,是驚人的。它成功地,將德國的大量精銳部隊——包括多達12個師,總計約30萬人的兵力——像木樁一樣,牢牢地釘在了斯堪的納維亞半島,讓他們去防守一個永遠都不會出現的敵人。
在後來諾曼底戰役最激烈、最關鍵的時刻,這些本可以作為決定性預備隊,投入法國戰場的德軍,卻隻能在挪威的峽灣中,徒勞地等待著。
可以說,“堅韌北段”,以極小的代價,就在戰略上,癱瘓了德軍一支龐大的有生力量。它的價值,不亞於一場大規模的軍事勝利。它完美地詮釋了戰略欺騙的杠杆效應:用最小的支點,撬動了敵方最沉重的戰略部署。
在“堅韌行動”這台龐大而又精密的欺騙機器中,如果說充氣坦克是它的軀體,虛假的電波是它的聲音,那麽,有一個人,就是它跳動的心髒和智慧的大腦。
他的名字,叫胡安·普約爾·加西亞。他在盟軍情報部門的代號,是“嘉寶”。
他的故事是如此的傳奇,以至於聽起來,更像是一部驚悚小說,而非真實的曆史。他以一人之力,構建起了一個龐大的、虛構的間諜帝國,並最終讓阿道夫·希特勒本人,都對他的謊言,深信不疑。
普約爾,是一個出身平凡的西班牙加泰羅尼亞人,在戰前,他甚至還當過一段時間的養雞場主。在經曆了殘酷的西班牙內戰後,他對法西斯主義產生了極度的憎惡。二戰爆發後,他懷著一種近乎天真的理想主義,決心要為他所欽佩的、當時正在孤軍奮戰的英國,貢獻一份自己的力量。
然而,當他三次主動聯係英國駐馬德裏的大使館,熱情地表示,自己願意成為一名間諜時,都遭到了英國官員禮貌而冷漠的拒絕。人家根本瞧不上他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西班牙人。
屢遭拒絕的普約爾,並沒有放棄。他想出了一個堪稱“曲線救國”的大膽計劃:既然英國人不要我,那我就先成為一名德國間諜,幹出點“成績”來,再“跳槽”去英國,讓他們看看我的價值!
於是,他偽裝成一名狂熱的、親納粹的西班牙政府官員,成功地與德國軍事情報機構“阿勃維爾”,在馬德裏的負責人搭上了線。德國人被他那股“熱情”所打動,很快就接納了他,並給了他一個代號,叫“阿拉貝爾”。
在接受了幾天速成的間諜培訓後,他帶著一些隱形墨水、一本密碼本和一筆經費,被德國人派往英國,任務是去那裏,發展一個屬於自己的間諜網絡。
然而,普約爾根本就沒有去英國,而是去了葡萄牙的裏斯本。
在那裏,他憑借著一本英國旅遊指南、幾份鐵路時刻表和在電影院裏看到的新聞片,開始了他那令人瞠目結舌的創作。他向德國人報告說,自己已經成功抵達英國,並發展了一個由27名下線特工組成的龐大間諜網絡。
他虛構的這些“特工”,遍布英國各地,身份各異,有碼頭工人、有軍官、有政府秘書,甚至還有一個對紅酒毫無抵抗力的、整天醉醺醺的威爾士民族主義者。他煞有介事地,向德國人發回一份又一份詳盡的“情報報告”,內容從英國的部隊調動,到國內的食糖配給,無所不包。
這些報告,是如此的逼真,以至於被“超級機密”截獲的英國軍情五處,居然在英國本土,展開了一場大規模的搜捕行動,試圖抓獲這個效率高得驚人的、神秘的德國間諜網——當然,他們最後什麽也沒抓到,因為這些人,全都是普約爾一個人編出來的。
最終,普約爾的驚人才華,被英國人發現了。1942年,他被秘密接到了倫敦,軍情五處正式接管了他。因為他那高超的“演技”,他的上線,一位名叫湯米·哈裏斯的軍情五處官員,給他取了一個新的、日後將名垂青史的代號——“嘉寶”,以致敬當時世界上最偉大的女演員,葛麗泰·嘉寶。
從此,在哈裏斯的指導下,“嘉寶”和他那27個“幽靈”下線,開始為盟軍,上演最關鍵的一出大戲。他們發送的情報,真假參半,不斷地鞏固著自己在德國人心中的信譽。比如,他曾悲痛地報告,他手下一位在利物浦的“下線”,因病去世。他甚至還在當地的報紙上,刊登了一則小小的訃告。德國人對此深信不疑,還成功地說服他們,為這位虛構間諜的“遺孀”,支付了一筆撫恤金。
由於“嘉寶”的情報網絡“產出”實在是太驚人了,德國情報部門每天忙於處理和分析他發回的信息,甚至都放棄了再向英國派遣其他間諜的打算。他一個人,就壟斷了德國在英國的全部情報來源。
在諾曼底登陸前後,“嘉寶”的作用,達到了神一般的頂峰。他發送了海量的電報,不斷地強化fusag在英格蘭東南部集結,準備進攻加萊的假象。
為了維護他的信譽,盟軍策劃了一步險棋:讓“嘉寶”在d日淩晨,向德國人“預告”諾曼底的登陸行動,但要確保這條情報,在送達時,已經為時已晚,無法改變任何事。
6月6日淩晨3點,“嘉寶”向他在德國的無線電操作員發報,說有緊急情報。但對方,居然因為不是正常工作時間,沒有按時守在電台前!直到早上8點,德軍在法國的司令部,才收到了這條“緊急情報”。普約爾抓住這個機會,通過無線電,對他的德國上線大發雷霆,痛斥他們的疏忽大意,並表示“如果不是為了我們共同的理想在奮鬥,我早就撂挑子不幹了!”
這次“失誤”,反而讓德國人對他的忠誠和情報的準確性,更加深信不疑。他們覺得,是自己的失職,才錯過了這條寶貴的情報,內心充滿了愧疚。
而“嘉寶”的巔峰之作,是在d日之後的6月9日。當時,德軍高層對諾曼底的登陸規模,感到非常困惑。就在這時,“嘉寶”發出了他職業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封電報。
他向德國最高統帥部報告,他與他的整個間諜網絡,經過多方核實,確認:盟軍在英國本土,仍有75個師實際上當時隻有約50個)的龐大兵力!由巴頓將軍指揮的fusag主力部隊,根本未動!因此,諾曼底的登陸,顯然,僅僅是一次大規模的、具有欺騙性的佯攻!其唯一的目的,就是吸引德軍的寶貴預備隊南下,為主力部隊在加萊的、真正的登陸,創造條件!
這份情報,最終被送到了希特勒本人的辦公桌上,並被他完全采信。
它完美地解釋了德軍指揮官們心中所有的困惑,並迎合了他們對“主攻方向必在加萊”的預判。其結果,是災難性的:德軍最精銳的第15集團軍,包括兩個強大的裝甲師和19個步兵師,被這封電報,死死地釘在了加萊地區,苦苦地等待著那支永遠也不會到來的盟軍“主力”。隆美爾將部隊調往諾曼底的請求,被希特勒斷然拒絕。甚至在諾曼底登陸後整整兩個月,加萊地區的德軍兵力,不減反增。
胡安·普約爾·加西亞,這位曾經的養雞場主,憑借著他驚人的想象力和非凡的表演天賦,成功地扮演了“完美的間諜”。他不僅是欺騙信息的傳遞者,更是整個“堅韌行動”的敘事者。他為德國人,提供了一個他們最願意相信的、能夠解釋一切矛盾現象的、合乎邏輯的故事,從而利用了他們最根本的認知偏見。
因為他這卓越到無法形容的貢獻,他成為了二戰中,極少數同時獲得了交戰雙方最高勳章的人——德國人為了表彰他的“功績”,授予他鐵十字勳章;而英國人,則授予他大英帝國員佐勳章。而德國人一直到戰爭結束都不知道他是英國間諜。
他的故事,是理想主義、智慧和勇氣的非凡結合,也是世界戰爭史上,最不可思議的篇章之一。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而這“東風”,就是天氣。
一次成功的兩棲登陸,需要一係列近乎苛刻的、相互矛盾的自然條件,協同作用。
月光:空降部隊需要在夜間行動,以便在敵人反應過來之前,空降到敵後,奪取關鍵的橋梁和路口。這就需要有月光照明,滿月是最佳選擇。
潮汐:海軍需要在退潮時,將登陸部隊送上岸,這樣,工兵們才能看清並清除德軍在潮間帶設置的那些致命的水下障礙物。但部隊登陸後,又需要潮水盡快上漲,以便縮短他們在開闊的海灘上暴露的時間,並讓後續的登陸艇,能夠直接衝上岸,卸下坦克和裝備。這意味著,登陸,必須在黎明前的低潮時分開始。
天氣:海麵必須相對平靜,風力不能過大,否則登陸艇會傾覆。天空必須晴朗,雲層不能太低,以便成千上萬架的轟炸機和戰鬥機,能夠找到目標,為地麵部隊提供支援。
將所有這些條件——月相、潮汐、天氣——綜合起來,1944年6月的理想登陸窗口,隻有寥寥幾天:5日、6日和7日。
盟軍最高總司令,德懷特·艾森豪威爾將軍,最初將d日登陸日),定在了6月5日。
然而,就在幾十萬大軍整裝待發、已經登船之際,大自然,卻跟所有人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6月4日,一場猛烈的、幾十年不遇的風暴,席卷了英吉利海峽。狂風大作,巨浪滔天。在這樣的天氣下發動登陸,無異於一場自殺式的災難。
艾森豪威爾,麵臨著他一生中,最艱難、最孤獨的抉擇。
推遲行動?這意味著,幾十萬已經擠在擁擠、顛簸的船艙裏的士兵,要在海上多待24小時。他們的士氣和體力,都將受到嚴重影響,暈船會讓他們喪失戰鬥力。更重要的是,保密的風險,會急劇增加。如果錯過6月的這個窗口,下一次理想的潮汐和月相,就要等到兩個星期以後,而屆時的天氣,同樣無法保證。
決策的全部重擔,最終都落在了盟軍的首席氣象官,一位名叫詹姆斯·斯塔格的英國皇家空軍上校的肩上。
斯塔格和他手下那支由英國、美國、加拿大三方氣象專家組成的團隊,承受著凡人難以想象的巨大壓力。他們的數據來源極其有限,隻能依靠少數幾艘冒著生命危險,在大西洋上收集數據的氣象船和飛機,發回的零星報告。
在6月4日晚那場決定命運的會議上,當窗外依舊是狂風暴雨時,斯塔格向艾森豪威爾和所有高級將領,提出了一個極其大膽、甚至有些冒險的預測:風暴,將在當晚達到頂峰。隨後,將會有一個短暫的、大約36小時的好轉期。6月6日淩晨的天氣,雖然不會完美,但將是“可以接受”的。
在南威克莊園的司令部裏,艾森豪威爾沉思良久,最終做出了決定:“好的,我們行動。”。整個戰爭的命運,就這樣押在了一次天氣預報上。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正是這場壞天氣,讓德國人徹底放鬆了警惕。他們的氣象學家預測風暴將持續數周,因此許多德軍高級指揮官離開了崗位,隆美爾甚至回到了德國為妻子慶祝生日 。當盟軍的艦隊在6月5日晚迎著依然洶湧的海浪啟航時,他們正駛向一個因天氣而毫無防備的敵人。
於是1944年6月6日,人類曆史上規模最大的兩棲登陸戰,諾曼底登陸即將上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