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法萊斯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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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我們說到,在經曆了“最長一日”的殘酷登陸後,盟軍雖然在希特勒的“大西洋壁壘”上撕開了五個缺口,但他們所建立的,不過是一個狹窄、脆弱、且互不相連的沿海走廊。所有的d日計劃,都已嚴重滯後。卡昂、聖洛等關鍵城市,依舊在德軍手中。諾曼底戰役,從一場決定性的登陸,迅速演變成了一場令人窒息的、一寸一寸地爭奪土地的消耗戰。
現在,日曆翻到了1944年的7月。盛夏的陽光,炙烤著諾曼底的田野,也炙烤著雙方指揮官那早已繃緊到極限的神經。僵局,必須被打破。
登陸已經整整四個星期了,但盟軍的戰略突破,依舊遙遙無期。
在東線,蒙哥馬利指揮的英軍和加拿大軍主力,仍被死死地圍困在卡昂城下。他們就像一頭撞上了鐵門的公牛,反複衝擊,卻屢屢被撞得頭破血流。
在西線,布萊德利指揮的美軍,則深陷在“博卡日”那個綠色的地獄裏,逐條樹籬、逐塊田地地進行著血腥的爭奪,推進速度慢到令人絕望。
對麵的德軍,雖然在盟軍強大的火力和空中優勢下,疲憊不堪,損失慘重,但他們依然能憑借著地形優勢和頑強的戰鬥意誌,組織起有效的、節節抵抗的防線。
在德軍的高層,絕望的情緒,像瘟疫一樣蔓延。新上任的西線總司令馮·克盧格元帥,和b集團軍群司令隆美爾元帥之間的分歧,日益加劇。
隆美爾,這位曾經意氣風發的“沙漠之狐”,此刻心灰意冷。他多次向希特勒的總部,發出措辭嚴厲的報告,直言不諱地指出:“軍事形勢,已經到了危急關頭。”他甚至在報告中,隱晦地暗示,元首應該從政治上考慮應該做點什麽了就是與盟軍議和)。這句話在希特勒麵前可以說是犯了大忌,也為他日後的悲劇埋下伏筆。
而克盧格,則扮演著一個更複雜的角色。他表麵上對元首表示樂觀,剛開始他對隆美爾很有看法,總覺得隆美爾被失敗情緒籠罩,後來,當克盧格從前錢視察下來,克盧格完全改變了看法,他覺得隆美爾是對的,並開始秘密地策劃,一旦戰線崩潰,該如何組織一場有序的撤退。
前線的士兵們,則在用生命,感受著這場消耗戰的殘酷。在卡昂北郊的拉塞納高地上,英軍第3步兵師為了幾個不起眼的高地,與德軍反複拉鋸,傷亡枕藉。而在博卡日地區,美軍的工程兵們,則在24小時不間斷地工作,清理著那些被德軍用來當做路障的樹籬和土堤。
諾曼底,變成了一台巨大的絞肉機。
在東線的蒙哥馬利,承受著來自倫敦的巨大壓力。丘吉爾已經不止一次地催促他,必須盡快拿下卡昂。為了打破僵局,蒙哥馬利決定,動用他最強大的武器——戰略轟炸機。
7月7日,代號為“查恩伍德行動”的攻勢開始了。
蒙哥馬利做出了一個在當時和後世都備受爭議的決定:他請求英國皇家空軍的重型轟炸機部隊,對卡昂城北的德軍陣地,進行一次地毯式的飽和轟炸。
當晚,467架“蘭開斯特”和“哈利法克斯”重型轟炸機,遮天蔽日地飛臨卡昂上空,在短短40分鍾內,投下了約2000噸的炸彈。
卡昂的城北,瞬間變成了一片火海和廢墟。整片的街區被夷為平地。然而,這次轟炸的戰術效果,卻並不理想。它雖然在心理上極大地動搖了德軍,但也把整個城市,變成了一個由瓦礫和彈坑構成的、更加難以逾越的障礙區,反而遲滯了英軍裝甲部隊的推進。更悲慘的是,這次轟炸,造成了數以千計的法國平民死傷。
轟炸過後,英軍和加拿大軍的步兵,突入了這片廢墟。德軍的抵抗異常頑強,他們利用每一個彈坑、每一堵斷牆,與盟軍展開了殘酷的巷戰。
直到7月9日,英加聯軍才終於占領了奧恩河北岸的城區。但南岸,依舊是德軍堅固的據點。卡昂,這座諾曼底的首府,隻拿到了一半,而且是已經變成一片廢墟的一半。橋梁盡毀,德軍則退守到了南岸,重新建立起了防線。
蒙哥馬利,因為這次代價高昂、戰果有限的行動,麵臨著來自內部和外界的激烈批評。許多人指責他“遲緩”、“保守”、“不愛惜士兵的生命”。但他們不知道的是,蒙哥馬利的這種“遲緩”,恰恰為西線的美軍,創造了一個決定性的機會。
卡昂之所以如此難啃,除了德軍的頑強,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虎式”坦克的陰影,一直籠罩在英軍頭上。
黨衛軍王牌車長米歇爾·魏特曼和他所在的虎式重裝甲營,雖然在維萊博卡日的伏擊後,也損失慘重,但其殘餘的虎式坦克,依舊是卡昂南線最堅固的堡壘。它們時常利用射程優勢,在遠距離上,精準地敲掉英軍的“謝爾曼”和“克倫威爾”坦克,封鎖著通往市區南部的所有公路。
為了徹底拔掉卡昂這顆釘子,也為了將德軍的裝甲預備隊,徹底地、永久地吸引到自己的正麵,蒙哥馬利策劃了一場規模更大的攻勢——“古德伍德行動”。
1944年7月18日,人類戰爭史上最猛烈、最集中的一次戰術空襲,拉開了序幕。超過2000架盟軍的重型、中型和戰鬥轟炸機,對卡昂東南方向的、一片狹窄的德軍陣地,進行了長達數小時的、翻地毯式的轟炸。大地在顫抖,德軍陣地被炸得寸草不生。
轟炸過後,英軍第8軍的超過700輛坦克,組成了龐大的鋼鐵洪流,向著布爾格比斯高地,猛衝過去。
然而,德軍從最初的震撼中恢複過來後,其防禦體係的韌性,再次顯現。那些隱藏在反斜麵陣地、躲過了轟炸的88毫米反坦克炮、虎式坦克和豹式坦克,開始發出怒吼。英軍的坦克,一輛接一輛地起火、爆炸。
在短短兩天的時間裏,英軍損失了超過400輛坦克,但依然未能實現決定性的突破。
從戰術上看,“古德伍德行動”是一次代價高昂的失敗。但從戰略上看,它卻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它就像一塊巨大的磁鐵,將德軍在諾曼底地區幾乎所有可用的機動裝甲力量包括6個半裝甲師),都牢牢地吸引到了卡昂這個方向。
蒙哥馬利,用他麾下英軍的巨大犧牲,為西線的美軍,充當了一塊堅實的“鐵砧”。而布萊德利將軍,正準備揮下那柄決定性的“鐵錘”。
而傳奇坦克手魏特曼,最終於8月8日,在卡昂以南的一次戰鬥中,其座車被英軍或加拿大軍的坦克擊中,炮塔被整個炸飛,車組全體陣亡。
就在英軍在東線與德軍的裝甲主力反複拉鋸的同時,在西線,美軍正在為打開那個決定性的突破口,進行著最後的準備。而這個突破口,就是位於博卡日地區中心、重要的交通樞紐——聖洛。
7月11日至18日,美軍第29和第35步兵師,合力向聖洛發起了總攻。他們在這裏,遭遇了整個諾曼底戰役中,最殘酷、最血腥的樹籬戰。
德軍的第3傘兵師,一支同樣精銳的王牌部隊,在這裏死守不退。他們把整座城市,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布滿了狙擊手和機槍陣地的堡壘。戰鬥的慘烈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7月18日,在付出了近萬人的傷亡後,美軍終於攻陷了聖洛。
然而,他們得到的,隻是一座被徹底摧毀的、名副其實的“瓦礫之都”。戰前,這座城市有一萬兩千名居民;戰後,當美軍開進時,全城僅剩下不到一百名幸存者。
但拿下聖洛的戰略意義,是無比巨大的。它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通往法國南部平原的大門。而一支新的、蓄勢待發的美軍集團軍,已經在其後方集結完畢。它的指揮官,正是那位被盟軍雪藏已久的、最富有攻擊精神的將軍——喬治·巴頓。
在聖洛的廢墟之上,美國第一集團軍司令奧馬爾·布萊德利,策劃了一場將決定整個諾曼戰役結局的、決定性的突破行動。它的代號,充滿了力量感和致命的攻擊性——“眼鏡蛇行動”。
也就在盟軍發動眼鏡蛇行動的同時,距離諾曼底登陸已經七周過去了,咱這位前“陸軍下士”希特勒才回過味來,盟軍已經不可能在加萊登陸了。真正的登陸目標就是諾曼底,不過為時已晚。
說回戰場,計劃因為惡劣天氣,被延誤了兩天。7月25日,“眼鏡蛇”行動正式發動。
這一天,大約2500架盟軍的轟炸機,對聖洛以西,一段僅有幾公裏寬的德軍前沿陣地,實施了人類戰爭史上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戰術性的“地毯式轟炸”。
炸彈像冰雹一樣落下,德軍的前沿陣地,被炸得寸草不生,所有防禦工事,幾乎都被夷為平地。德軍的裝甲教導師,在這場轟炸中,幾乎被成建製地消滅。
然而,這場轟炸也發生了一起嚴重的誤炸事故。部分轟炸機,將炸彈錯誤地投擲到了美軍自己的陣地上,造成了數百名美軍士兵的死傷。美國陸軍地麵部隊總司令,萊斯利·麥克奈爾中將,也不幸在這次誤炸中陣亡,成為了在歐洲戰場上陣亡的軍銜最高的美國將領。
盡管付出了代價,但突破口,已經被炸開了。
7月26日至28日,美軍第7軍和第15軍,像開閘的洪水一樣,湧入了德軍防線的缺口。德軍的第84軍,瞬間土崩瓦解。
在滾滾的煙塵中,巴頓將軍站在他的指揮吉普車上,揮舞著手杖,用他那標誌性的、粗魯的語言,催促著他的裝甲縱隊,向前!向前!再向前!
德軍的西線防線,在這一刻,被徹底地、不可逆轉地撕裂了。
從7月29日到8月7日,整個諾曼底的戰場態勢,發生了戲劇性的、天翻地覆的變化。
巴頓的第三集團軍,被正式激活。這支充滿了進攻精神的部隊,像一把燒紅的利刃,切進了法國柔軟的腹地。他們的推進速度,快到令人難以置信。在一周的時間裏,他們向南推進了超過150公裏。其先頭部隊,已經逼近了布列塔尼半島的腹地。
德軍的指揮係統,此刻已經完全失控。在柏林的希特勒,依舊通過電報,瘋狂地下達著他那套“堅守原地,決不後退一步”的命令。而在前線的馮·克盧格元帥,則完全無力阻止這場雪崩式的潰退。
在東線,蒙哥馬利也適時地,再次向卡昂南側發動攻擊,其目的,就是為了繼續吸引住德軍的裝甲主力,防止他們西調,去堵截巴頓的突破。
8月6日,美軍解放了法國中西部重鎮勒芒。德軍的整個諾曼底防線,已經處於被從背後反包的危險之中。
麵對西線的全麵崩潰,希特勒終於對馮·克盧格失去了耐心。8月7日,他罷免了克盧格,並任命了他最信任的“救火隊員”、以其堅韌的防守能力而著稱的瓦爾特·莫德爾元帥,為新的西線總司令。
同時,希特勒做出了他在這場戰役中,最後一個,也是最愚蠢的一個決定。他命令莫德爾,集結所有還能動彈的裝甲部隊,發動一次孤注一擲的反擊,代號“呂蒂希行動”。其目標,是從莫爾坦地區,向西發動突擊,切斷巴頓第三集團軍那條狹長的、脆弱的補給線。
這個命令,在軍事上,是純粹的瘋狂。它要求德軍的裝甲部隊,在盟軍掌握著絕對製空權的情況下,進行大規模的集結和進攻。
布萊德利的指揮部,通過情報,得知了德軍的這個反擊計劃後,欣喜若狂。布萊德利後來說:“這正是我們夢寐以求的機會。”
德軍的這次反擊,正中盟軍下懷。它不僅很快就在盟軍的空中打擊和地麵炮火下,宣告失敗,更重要的是,它將德軍僅存的裝甲力量,送進了一個盟軍為他們精心準備的、巨大的包圍圈。
盟軍的包圍圈,開始迅速成型:
巴頓的第三集團軍,立刻停止向西,轉而掉頭向北,從南麵,封住了口袋的底部。
在北麵,蒙哥馬利指揮的英軍和加拿大軍,也開始全力向南推進,試圖從北麵,合攏袋口。
在這個巨大的包圍圈中,一支由波蘭第一裝甲師組成的部隊,尤其英勇。他們像一顆釘子,死死地釘在了法萊斯口袋北部的關鍵隘口上,承受著德軍瘋狂的突圍衝擊。
一個巨大的、旨在圍殲德軍整個b集團軍群的包圍圈——“法萊斯口袋”,形成了。
然而,在最後關頭,由於盟軍各部隊之間的協調出現問題,尤其是蒙哥馬利的推進,被一些軍事曆史學家認為過於“遲緩”,導致在法萊斯的袋口,始終存在著一個狹窄的缺口。最終,仍有近5萬德軍,丟棄了所有重裝備,成功地從這個缺口中,逃了出去。
8月17日至21日,美軍、英軍、加拿大軍和波蘭軍,從四麵八方,全麵收縮口袋。
對於被圍在法萊斯口袋裏的數萬德軍來說,末日,降臨了。
他們突圍的道路,被後世稱為“死亡之路”。在這條狹窄的走廊上,德軍的軍車、坦克、馬車和士兵,亂作一團,瘋狂地向東突圍。而盟軍的戰鬥轟炸機和炮兵,則對這條道路,進行了無休止的、毀滅性的打擊。
軍車被火箭彈和炸彈接連點燃,道路上,到處都是燃燒的殘骸、士兵和馬匹的屍骸。艾森豪威爾後來飛越這片戰場時,都為其恐怖的景象所震驚,他形容說:“那是我所見過,最可怕的地麵屠殺景象之一。”
8月21日,隨著波蘭軍隊和美軍的最終會師,法萊斯口袋,被徹底地、完全地封死了。
約有5萬德軍,在口袋中投降。整個德軍b集團軍群,作為一個有組織的戰鬥力量,已經不複存在。
法萊斯口袋的關閉,標誌著諾曼底戰役的正式結束。
盟軍徹底突破了德軍的西線主防線。
他們所建立的登陸場,已經擴張至300公裏寬、150公裏深。
通往法國首都巴黎的大門,已經敞開。德國的潰敗,似乎已成定局。
而那些曾經在諾曼底叱吒風雲的德軍將領們,也迎來了他們各自的悲慘結局。隆美爾,在7月中旬,其座車被盟軍飛機掃射而身負重傷,調離了前線。隨後,因為被卷入了7月20日刺殺希特勒的密謀案,他在10月份,被希特勒派來的人,逼迫服毒自盡這個在下一章會講到)。
從6月6日到8月21日這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裏:
盟軍的總傷亡人數,超過了20萬人,其中,約有3萬7千人陣亡。
德軍的損失更為慘重,陣亡約7萬人,被俘約21萬人。其在西線的裝甲部隊,幾乎損失殆盡。
意義是決定性的:
諾曼底戰役的勝利,標誌著盟軍,終於在西歐,建立起了一個穩固的、不可動搖的第二戰場。這迫使希特勒,不得不從本已捉襟見肘的東線,抽調大量兵力,來西線救火。
諾曼底的潰敗,是納粹德國整個戰略體係,開始崩潰的序幕。
當硝煙散盡,我們回望諾曼底那片浸透了鮮血的土地時,我們看到的,不應該隻是坦克的對決和將軍們的謀略。
我們應該看到,在宏大的曆史敘事背後,是無數普通士兵,為了他們的國家、信仰和自由,所付出的巨大犧牲。是無數法國平民,在占領和戰火中所承受的巨大苦難。
戰爭,正如巴頓將軍用他那特有的、粗魯而又直白的方式所總結的那樣:
“戰爭,是一種簡單、殘酷、無情的事情。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必須盡快地、用我們所能想到的一切辦法,去結束它。”
不過就在前線德軍與盟軍在前線打的不可開交時,1944年7月20日納粹德國內部爆發了非常嚴重的內亂,這就是赫赫有名刺殺希特勒未果的“720事件”那這到底是一個怎麽回事呢,下回再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