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兩件完成塑形的泥塑作品被放置在耐高溫托架上。
    奚引默的那隻重明鳥羽翼舒展，姿態優美，羽毛根根分明；
    虞從夢的小星星則則靈動俏皮，棱角間流轉著夢幻光澤。
    奚引默將托架送入牆壁內嵌的智能窯爐中，設定了燒製程序。
    爐門閉合，內部亮起紅光，溫度開始勻速上升。
    “阿夢，需要大概二十分鍾。”
    “這種凝膠的固化過程很穩定，成品的光澤度會非常好。”
    奚引默走回沙發這邊，開始收拾桌子上的工具和剩餘泥料。
    虞從夢托腮望著窯爐，眼中滿是期待。
    奚引默真是有心了。
    做泥塑很解壓，她很喜歡做這些小手工。
    星海凝膠和藍星上做泥塑的泥料大不相同，它遇高溫後能幻化出獨特紋理。
    奚引默收拾完，坐到虞從夢身旁。
    “等燒製好，再給星星添些夜光粉，夜晚會更美。”
    虞從夢轉頭，笑意盈盈地點了點頭。
    兩人正聊著，她漸漸感覺到骨骼深處的細微悸動和隱隱灼熱開始蔓延。
    雖然用了小石榴調配的緩和劑，痛感大減，但那種非人特征即將顯現的預感卻越來越清晰。
    她想起昨夜鏡中那半人半獸的模樣，心頭再次湧起一陣慌亂。
    虞從夢還是不太能接受自己那副樣子，更遑論將它展示在別人麵前。
    今晚她本來都不想來奚引默屋裏了，隻是昨天已經同他說好要來，突然推脫，奚引默肯定會胡思亂想。
    他這樣的人經不起一點猜疑的。
    所以，思前想後，她還是過來了。
    虞從夢瞥了一眼身旁正專注於窯爐監控數據的奚引默，抿了抿唇。
    時間差不多了，窯爐發出輕微的提示音，燒製完成，開始進入冷卻階段。
    虞從夢趁著這個間隙，輕聲開口“引默，一會兒成品好了，我得先回去了。”
    奚引默手中動作一頓，驀地轉頭看她，眼眸裏閃過失落和疑慮。
    他壓下湧起的種種猜測，柔聲詢問“怎麽了？是突然有緊急政務需要處理？”
    他明明記得她今晚並沒有安排。
    “沒有政務。”虞從夢搖搖頭，避開他探究的視線，找了個最通用的借口，“隻是……有點不舒服，想回去休息。”
    不舒服？
    奚引默的心往下沉了沉。
    他仔細觀察她的臉色，的確有點蒼白，氣息也略有不同，能量波動也有些異常紊亂。
    是白天累著了？
    還是……
    “是生理期嗎？阿夢，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種不知節製、會纏著你胡鬧的人。”
    “你忘了嗎？我是醫生，我能更好地照顧你。來，我為你檢查一下？”
    他們單獨相處的時間很有限。
    奚引默想挽留她。
    “不是生理期。”
    “就是……需要獨自休息。”
    虞從夢立刻否認，語氣有些急，反而顯得更可疑。
    獨自休息？
    這個詞像一根針，輕輕紮了一下奚引默敏感的心。
    獨自？為什麽是獨自？在他這裏不能休息嗎？
    難道是華永安又用了什麽法子？還是奚皓庭又找了什麽由頭？還是其他人又怎麽了？
    他們想把阿夢從他身邊搶走？
    可是，剛剛他們一起做手工還那麽開心，阿夢怎會突然要走？
    奚引默真不想把人想得那麽壞，可種種念頭還是不受控地冒出來。
    他抿了抿唇，強迫自己不要質問，不要流露出那些上不得台麵的嫉妒。
    阿夢很反感他那個樣子。
    思忖片刻，他換了一種方式，試探著問“阿夢，是不是我的房間……色調太冷？或者氣息你不熟悉，影響了你的睡眠？讓你覺得不安？”
    阿夢從來沒有在他的房間留宿過，奚引默想到這，眼神裏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如果你更習慣自己的臥室……我，我可以陪你過去。我睡沙發或者旁邊的客房就好，絕不會打擾你。隻是……這樣能讓我放心些。”
    他真的不想再被拋下了。
    這個夜晚算是虞從夢施舍給他的，那就完完全全屬於他不好嗎？
    可他不敢強求，隻能卑微地提出這樣的請求。
    虞從夢見他這般模樣，虞從夢心裏軟了一下，又有些酸澀。
    她知道他又在胡思亂想了。
    她不能再讓他這樣猜下去。
    她歎了口氣，決定坦白一部分真相，盡管這讓她有些難為情。
    她微微側過臉，聲音放得更輕，表情都有些窘迫。
    “引默，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很好，是……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好像進入二次發育期了，身體出現了一些……獸化的特征。”
    奚引默怔住了，這個答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我自己……暫時還沒太適應過來，樣子可能有點……奇怪。”
    “所以，不太習慣在那樣的特殊時刻，和別人待在一起，你能理解嗎？”
    原來是這樣！
    奚引默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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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沒有不滿意他的表現，也沒有要離開他去別人身邊，隻是因為自身身體的變化。
    他想起她平日是多麽耀眼奪目，何等注重自身風采，此刻卻因為這種變化而感到難堪，還要獨自躲起來承受。
    而他剛才居然還在心裏那般揣測她，懷疑她！
    一股強烈的自責湧上心頭。
    為人夫侍，他真是太……
    “對不起，雌主，我……”
    “這種情況出現多久了？有什麽特別的不適嗎？疼痛？或者能量失控？”
    “或許我可以根據你的情況，配置一些舒緩藥劑，能幫你緩解一些症狀。”
    奚引默上前一步，想觸碰她又怕唐突，手抬起又放下。
    “真的……不需要我陪著嗎？或許有個人在旁邊，能更安心些？”
    他知道她愛美，定是覺得獸化形態不美，才不願示人。
    他理解的。
    虞從夢看得出奚引默的關切與自責，心中暖意湧動。
    “沒多久，還好，用了藥已經好多了。”
    “隻是樣子變化比較大，我自己還需要點時間適應。真的不用陪，我自己待著就好。”
    奚引默仔細觀察她的神色，確認她並非勉強，而是真的更想獨自處理這份“尷尬”。
    他尊重她的意願，雖然心底恨不得能時刻守著她，但更怕惹她厭煩。
    “我明白了。如果夜裏有什麽不適，或者需要什麽，隨時用終端叫我，我立刻就能過去。”
    “我的藥劑配製室就在隔壁，很快的。”
    這時，窯爐發出“叮”的一聲輕響，冷卻完畢。
    爐門打開，兩件作品完美呈現，重明鳥流光溢彩，小星星溫潤可愛。
    奚引默先將那隻重明鳥取出，遞給虞從夢“這個，送你。看著它，或許能心情好些。”
    然後他又拿起那顆小星星，微微抿唇，“那這個……我能留下嗎？”
    虞從夢看著他很珍視地捧著那顆歪歪扭扭的小星星，再對上他清澈含著擔憂的目光，心尖被輕輕觸動了了一下。
    她接過那隻漂亮的重明鳥，微微一笑“謝謝，很漂亮。那顆星星……你喜歡就留著吧。”
    奚引默的嘴角終於揚起一個清淺弧度，將那顆小星星緊緊握在手心“嗯。我送你回去。”
    他將虞從夢送到璿璣殿門口，目送她進去，直到門扉輕輕合攏，才緩緩低下頭，看著手心裏那顆抽象的小星星，指尖輕輕摩挲著。
    清冷的眉眼間是漾起淺淺笑意，轉身時，步伐較往日輕快了許多。
    廊柱的陰影裏，奚皓庭悄然隱匿著氣息。
    他將方才那一幕盡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能得償所願，總是好的。
    尤其是對引默而言。
    他的目光追隨著那道身影，思緒卻飄回了遙遠的過去。
    關於這對雙生子表弟的身世，在傲世皇室內部並非絕密，隻是無人敢輕易提及。
    奚寧瀚與奚引默，雖是同日降臨的雙生，命運卻從伊始就劃開了涇渭。
    寧瀚的父親，是姨母奚琬莠明媒正娶、家族勢力雄厚的正君，身份尊貴，與親王堪稱璧人。
    而引默的降生，則源於一場意外，或者說，是姨母年輕時一段不足為外人道的風流債。
    那位賦予引默生命的雄性，據說……隻是親王府邸裏一個的低等美貌侍從，身份卑微如塵，甚至可能連名字都不配被記住。
    一次偶然，或許是夜色太撩人，或許是別的什麽原因，尊貴的親王與那卑微的侍從有了片刻的交集。
    於是便有了引默。
    這件事，在當年一度成為皇室醜聞，被極力壓下。
    那位侍從的結局眾說紛紜，有說被秘密處置了，有說被遠遠送走永不允回帝都星。
    總之，他從引默的生命裏徹底消失了。
    而引默，雖然頂著親王之子的名頭，享受著皇室的供養，但“生父卑賤”這四個字，如同無形的烙印，深深鐫刻在他的成長軌跡上。
    即便姨母後來盡力彌補，即便寧瀚這個同胞兄長從未因此看輕他，但那種源自出身的不安全感、那種仿佛天生就低人一等的自覺，早已浸透了他的骨血。
    所以他清冷，所以他疏離，所以他用近乎苛刻的完美主義和學術上的成就來武裝自己。
    仿佛隻有這樣，才能證明自己的價值，才能才能在這充滿偏見的皇室中站穩腳跟。
    他也從不敢輕易索取什麽，尤其是……愛和關注。
    因為他潛意識裏總覺得，自己不配。
    奚皓庭輕輕歎了口氣。
    正是因為知道這些，他才更理解引默在感情裏的患得患失、別扭掙紮。
    那不是矯情，那是經年累月的傷。
    在蓋亞那一晚，無論出於什麽角度，他都不該那麽做的。
    可是阿夢實在太過耀眼，他才拋卻了皇室的顏麵、兄弟情分、理智道德，拋卻了所有顧忌，隻想著能靠近她一些。
    如今看他們二人漸入佳境，也算有所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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