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瑤姬進京
    瑤姬撫過赤金轎輦的鸞鳥紋窗欞，指尖在“再也回不來”的預感裏蜷成冰錐。聖湖方向飄來的風掀起她綴滿銀鈴的辮梢，十八串紅珊瑚額鏈突然同時碎裂一顆珠子——那原是姐姐分娩那日，親手為她編入發間的雪山玉髓。
    當最後一座了望塔的輪廓被晨霧吞沒時，她突然扯斷腰間五彩瓔珞，將藏著侄兒乳牙的銀嘎烏盒塞進馱箱縫隙。玄鐵重箱表層凝結的霜花此刻開始詭異地流動，竟沿著她觸碰過的軌跡，在箱麵蝕刻出半幅南國皇城的水道圖。
    “公主，該飲送別酒了。”老嬤嬤捧來鑲綠鬆石的銀碗，瑤姬卻反手將湯藥潑向身後雪原。藥汁在零下三十度的空氣裏瞬間凝成冰刃，斜插進她來時路上的第一塊界碑——那冰刃折射的陽光，恰好能照亮姐姐帳前經幡的第七個繩結。
    她捏緊的拳頭裏，藏著侄兒抓周時攥住的狼牙。鋒利的齒尖刺破掌心，血珠滾落嫁衣金線繡成的鳳凰眼眸，竟讓那神鳥顯出垂淚的異象。轎外傳來沈飛黑甲軍的馬蹄聲，瑤姬突然咬斷一縷發絲係在窗欞，發絲間纏著的銀鈴裏，藏著姐姐用羊奶寫的八十六封家書。
    雪山在她蒙著水霧的瞳孔裏碎成千萬片棱鏡，每片都映著侄兒蹣跚學步的模樣。當第一滴淚真正墜下時，公主已經用袖口金線抹去水光，隻剩睫毛上凝著的冰晶，在陽光下折射出比刀鋒更冷的虹彩。
    墨香浮動的禦書房內，蟬鳴裹著暑氣從窗欞縫隙擠進來。明泉跪坐在鎏金銅爐旁執筆謄寫奏章，青玉筆杆映得她骨節發白，朱砂折子上的蠅頭小楷卻依舊工整如雕版。直到聽見廊下宮人竊竊私語&34；萊西族瑤姬公主進京&34；，狼毫尖的墨珠猝然墜在&34；永結同好&34；四字上，暈開一片猙獰的血色。
    拓跋琛正斜倚在紫檀龍紋榻上批閱軍報，玄色蟒袍領口鬆垮地垂著，露出喉結的曲線。幾年前，正是她撲上去替他擋了刺客冷箭，溫熱血珠濺在他金絲蹀躞帶上的模樣，與此刻硯台裏化開的朱砂竟有七分相似。
    &34；墨汙了。&34；低沉嗓音裹著冰碴砸過來，明泉看見他屈指彈開沾了墨漬的奏折，墨玉扳指與烏木板案相擊的清響。
    喉間泛起鐵鏽味，明泉垂首去舔筆尖，舌尖嚐到的卻是那年箭瘡迸裂時滿口的腥甜。禦案投下的陰影裏，拓跋琛漫不經心轉動著墨玉扳指，墨玉扳指在拓跋琛指間轉出幽光，映得他眉骨下陰影更深三分。思考著給這個瑤姬公主個什麽稱號，來的挺是時候，後宮的女人多起來自己鬥起來，他就省事了。想著抬頭看看案下寫字的明泉，多了幾分逗“呆子”的性質。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聽說明大人還未娶妻？可有喜歡的女子？”
    &34；臣…&34；喉間火燒火燎的灼痛讓明泉聲音發啞，她盯著硯台中自己搖晃的倒影。水波紋將那張清俊麵容割裂成無數碎片，每片都映著那些深夜片段裏，聽他用同樣的戲謔口吻對她說：“嫿兒，可喜歡我這樣對你？”不等她回答，就低低笑出聲來，更用力的鞭撻起來，直到她忍不住開口……
    狼毫尖的墨汁沿著筆管蜿蜒而下，在她虎口凝成漆黑的痣。她慌張開口道：“臣一心追隨陛下，不想太早考慮娶妻。”
    “哦？是不想還是，早就有中意的女子？”拓跋琛帶著三分感興趣的樣子，開口道。
    明泉趕緊放下手中的筆，到案牘正前方跪下磕頭說道：“臣不敢欺瞞陛下。”
    拓跋琛的皂靴碾過滿地散落的奏折，蟒紋金線擦著她的手指掠過，背對著他站在窗邊。
    窗外暴雨將至，透著悶熱，鎏金朱雀燈的火苗突然劇烈晃動，將他的影子撕扯成張牙舞爪的巨獸。明泉跪伏的脊背繃得像拉滿的弓弦，青磚沁出的涼意透過官袍，卻不及他下一句話刺骨：&34；比如......三年前進宮的沈家嫡女？蟬鳴聲戛然而止。
    明泉的瞳孔驟然收縮，喉間湧上的血腥味衝散了墨香。硯台裏她的倒影突然扭曲成鳳冠霞帔的模樣——那夜她被迫飲下假死藥時，金絲鸞鳳的瓔珞也是這樣絞在喉頭。恍惚間拓跋琛墨玉扳指叩擊案麵的聲響。
    &34；臣......&34；她開口時才發現束胸帛帶勒得太緊，破碎的氣音像極了初夜被他咬破唇瓣時的嗚咽。
    拓跋琛突然轉身，蟒紋皂靴踩住她鋪展在地的衣擺。明泉看著玄色龍紋下擺掃過自己顫抖的手背，那夜紅燭帳暖，他便是用這般力道按住她試圖解開束胸的手：&34；沈嫿，你以為換了男裝就能騙過......&34；
    驚雷劈開雲層，暴雨重重砸在琉璃瓦上。明泉突然從錦被中坐起，她一頭的冷汗。半晌才反應過來，這都是夢……夢啊……
    要是過去都是夢就好了，她坐起來灌了杯冷茶，關上窗子才冷靜下來。是！她恨不得，拓跋琛能發現她就是沈嫿。她多想不顧一切，可是也許他誰都不在意。
    暴雨傾盆而下，衝刷著窗欞上未幹的&34；沈&34；字水痕。明泉舌尖抵住齒間將溢的血腥味，案頭那盞鎏金銅雀燈突然爆了個燈花，像是正嘲弄地映著她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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