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魯班鎖星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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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蟲洞的幽藍幕布在舷窗外無聲流淌,扭曲、折疊的光影如同宇宙深處巨大的、緩慢搏動的血管。歸墟號懸浮在這片超空間的湍流中,引擎維持著最低功率,如同潛入深海的巨鯨,謹慎地規避著“讖緯神經索”帶來的無形威脅。駕駛艙內被一種沉重而緊繃的寂靜籠罩,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上一章那場險死還生遭遇戰的冰冷信息餘燼。所有人——諸葛青陽、沈墨白、金書媛——他們的目光都牢牢鎖定在主舷窗之外。
    前方的航道不再是均勻的幽藍漩渦,而是出現了一幅令人心悸的景象:一個龐大到足以吞噬星球的、邊緣呈不規則鋸齒狀的黑暗“空洞”,如同蟲洞光滑粘膜上一個巨大的潰瘍創麵。更令人不安的是,在這空洞的中心,一座青銅鑄就、造型古樸中透著詭異威壓的巨型方鼎,正以違反物理直覺的姿態靜靜懸浮。鼎身刻滿了無法解讀、仿佛來自比華夏文明更遙遠時代的上古蝌蚪文符號,青銅色澤暗淡,卻散發著凝固了億萬年時光般的蒼茫死寂。而在巨鼎後方那深邃的空洞邊緣,無數灰藍色的空間碎屑正如同被腐蝕的牆壁粉屑,簌簌剝落、逸散,無聲證明著這方超空間結構的持續崩塌。
    “就是這個缺口……歸墟號必須穿越的核心節點。”金書媛的聲音清冷得不帶一絲波動,她的指尖在導航界麵上劃過,顯示出從巨鼎缺口逸散出的恐怖能級讀數,數值之高足以瞬間蒸發掉恒星,“蟲洞結構正在被徹底侵蝕、破壞。沒有支撐點,強闖就是自殺,船體會被‘空洞’的吞噬效應和破碎的空間結構徹底撕裂,所有信息體都將被混亂撕碎還原成熵基態——比格式化更徹底的消泯。”她的眼瞼下仍帶著尚未完全消散的疲倦,但眼神卻銳利如刀,緊盯著那致命的缺口,似乎在計算著每一個崩塌曲線的角度。
    沈墨白雙手抱胸,眉頭鎖成一個深刻的川字。他高大的身影矗立在控製台旁,肌肉線條微微繃緊,如同即將撲出的獵豹:“常規掃描反饋無效,那片空間本身就是混亂的數據陷阱。靠近它的任何物質和能量都會被瞬間打散重組。”他猛地拍向一個分析模塊,“沒有可行的物理模型能支撐我們過去!那青銅巨鼎……更像一個吸引破壞力的核心。” 那鼎的樣式,他從未在任何史籍記載中見過,那是一種超越了常識的古老與危險。
    就在絕望感即將淹沒艙內空間時,變故突生!
    “呃——!” 一直沉默不語、緊盯著外部環境的諸葛青陽突然發出低沉的悶哼,整個人如同觸電般猛地向後踉蹌一步!他雙手下意識地捂住雙眼,十指深深扣入眼眶,骨節因用力而發白,身體因劇痛而微微蜷縮顫抖!冷汗幾乎瞬間就從額角和後頸滲出,如同剛被暴雨澆透。
    “青陽!怎麽回事?”金書媛瞬間轉身,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他肩膀,眼神中首次流露出急切的關切。
    “眼睛……我的眼睛!”諸葛青陽的聲音因劇痛而扭曲沙啞,指縫間滲出淚水與一種更為灼熱的、仿佛神經末梢被點燃的刺痛感。“……是魯班書……它在燒灼……”他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270章淚桑啟航中,先祖虛影消散前強行印刻在他視網膜上的《魯班書》,那些沉睡的古老幾何圖、榫卯結構、神秘器械設計原理,此刻正在他的神經視覺裏熊熊燃燒!
    不等他描述更多,在主駕駛位正前方的、本該顯示外部空間態勢的巨大複合導航屏幕上,毫無征兆地浮現出湛藍色的、細密而複雜的線條!
    這些線條的出現完全沒有經過任何常規程序輸入,如同擁有生命般自動生長、編織、咬合。它們構成的結構完全顛覆了現代工程學認知:層層疊疊的微型“榫頭”與“卯眼”,結構繁複精密到令人眩暈的鬥拱接點,如同活體神經網般蔓延的空間支撐桁架,不斷旋轉齧合的陰陽咬合齒輪組,以及眾多由純粹幾何能量勾勒出的、不斷閃爍變化的魯班尺刻度符號……所有這些無比精密又蘊含著難以言喻和諧律動的立體結構,並非靜態圖紙,而是以肉眼可見的速率動態生成、分解、再重組!它們最終在導航屏幕上拚合、構建、完美地嵌套進正前方那巨大的、崩塌中的蟲洞缺口影像!
    整個構造圖散發著微弱但堅韌的、純粹“結構”本身的光芒,像是一把由文明智慧鍛造出的、巨大無朋的“鎖”——一把能夠強行鎖住這超空間破裂傷口的“魯班鎖”!
    導航電腦發出刺耳的警報:“未知結構覆蓋!物理法則衝突率99.99!空間粘合預測成功率……無法計算!”
    沈墨白猛地吸了口氣,雙眼死死盯著屏幕上那不斷演化的神奇結構,那是一種他窮盡畢生所學的物理學也未能觸及的領域:“這……這就是魯班書的力量?直接在蟲洞空間裂縫上打榫卯?用超維度的木匠活來……修補空間?!”震驚讓他一貫冷峻的聲音都有些變調。
    諸葛青陽喘著粗氣,緩緩放下捂著眼睛的手,他的指尖仍在微微顫抖,雙瞳深處似乎有未熄滅的玄奧幾何圖案在灼燒流淌,顯得異常疲憊卻充滿了一種被知識點燃的神采。他死死盯著那巨大的“結構鎖”,聲音因剛才的劇痛而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確定:“是的……結構圖給出了精確的修補節點和力場耦合角度……但是……驅動它、完成它的能量……”他艱難地抬起手指,指向星圖上一個關鍵的能量耦合中心示意點,“……缺口……這裏需要爆發性的……太素純陽真炁……”
    導航屏幕一角立刻自動彈出一組能量譜分析要求的數據窗口:“需求峰值:太素純陽能級陽屬性量子真炁凝聚態,需無信息熵汙染),功率>1.8  1015 焦耳級\秒持續30秒脈衝),性質要求:絕對純陽,無陰煞雜質。”
    “這能量級別!相當於超新星核心千分之一秒的爆發!而且要求絕對純淨的‘太素純陽’?”沈墨白幾乎吼出來,“我們船上的任何反應堆都不可能!我們的能量要麽是常規核裂聚變能,要麽是暗物質驅動能,都帶有大量物質湮滅後的信息熵殘留!那巨鼎散逸的就是這種熵汙染能,與純陽要求徹底對立!”
    絕望再次籠罩。完美的解決方案近在眼前,卻無法驅動。
    就在此時,金書媛的目光如冰冷的探針,猛地掃向後艙工程區的監測數據流。她纖細的手指快速劃過屏幕,瞬間鎖定了一個核心結構:“不,我們有一種!——船尾冗餘區,‘八岐’暗物質反應堆的核心內膽,那八重嵌套的青銅密封環!”
    她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其內膽密封層是失落的徐福船隊用先秦方士秘法鍛造的‘息壤’衍化青銅,蘊藏源自上古昆侖神樹的純陽之精!隻要拆解它外層三環,取其精粹,足可轉化為驅動‘魯班鎖’所需的無垢純陽真炁核心!”
    “不行!絕對不可以!” 一聲帶著驚怒和濃重口音的咆哮猛然在艙門口炸響!
    日本裔首席工程師——藤原浩介——這個身材矮小精悍、平素沉默寡言到近乎陰鷙的男人,此刻如同一頭被徹底激怒的獅狨!他大步衝進駕駛艙,布滿皺紋的臉上因極致的憤怒和難以置信而扭曲,雙拳緊握,指骨因用力而哢哢作響,眼睛死死盯著投影上那即將被拆解的核心部件:“八岐!那是‘國之重器’!是兩千年前徐福大人東渡時,為陛下尋找不老藥而留下的無上傳承!是陰陽術與神代冶煉術的終極造物!那青銅封環蘊含著神代的‘氣’キ),是我們民族的根!你們……你們不能摧毀它!”
    他擋在屏幕前,渾身緊繃如同一張拉開滿弓的弦,目光在諸葛青陽、沈墨白臉上掃過,最後死死釘在金書媛身上,眼神裏有噴薄的怒火,更有一種近乎絕望的痛惜與固執的守護:“華夏人!又是你們!上次是蓬萊星……現在又要毀掉徐福的遺產嗎?為了修補一個蟲洞!為了你們虛無縹緲的逃亡?!”他用手指用力點著外部的空洞,“就為了通過那裏?!”
    金書媛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寒刺骨。她沒有動怒,甚至沒有提高音量,但那股源自歸墟號艦長的絕對意誌與在一次次生死危機中淬煉出的鐵血決斷,如同無形的冰刃般壓向藤原:“藤原首席。請注意你的身份和立場。你現在是歸墟號的工程師,是‘人類文明火種方舟’的一員!那徐福的遺產再珍貴,再神聖,也隻是曆史!而這——”她抬起手,指向導航屏幕上那不斷閃耀、象征著唯一生路的魯班鎖星圖,聲音冰冷卻帶著穿透靈魂的力量:“——是我們所有人,包括你祖先後裔在七十億記憶體中僅存的微光,還有那粒桑穗中最後文明基因存續的唯一道路!它需要我們立即提供純陽真炁!”
    她的指尖一抬,一道金光閃過,那柄曾斬斷過無數物理與邏輯枷鎖、曾沾染過矽基生命藍血的古老青銅匕首——“裁決”——已經出現在她手中,散發著不容置疑的、斬斷萬物的淩厲氣息:“阻擋求生之路者,無論是人,是遺產,是神明……歸墟號都有權踏碎!”艦長的權威在這一刻化為實質性的殺意鎖定了藤原浩介。
    藤原浩介被那冰冷刺骨的意誌和實質性的殺氣逼得連退兩步,嘴唇哆嗦著,憤怒與掙紮在他臉上激烈交鋒,最終化為一句嘶啞的低吼:“……你會讓整個大和民族的魂靈詛咒你!詛咒這艘船!”他猛地轉過身,背對著他們,肩膀劇烈地起伏,顯然已放棄阻攔,但那背影透出的怨毒與悲憤幾乎凝成實質。
    “立即執行拆解作業!工程b組、量子穩定組全員,隨藤原首席行動!倒計時三十分鍾!”金書媛下達命令的聲音沒有一絲回旋餘地。
    拆解在死寂與巨大的張力中開始。
    後艦深層反應堆區,巨大的“八岐”反應爐矗立著。其核心如金書媛所說,被八重精密咬合、表麵流淌著暗金色能量符文的巨大青銅環嚴密包裹著。這些青銅環絕非普通金屬,它們表麵紋路是活化的銘文,在掃描光線下如同活物般緩緩流動,散發出古老而精純的能量氣息。但拆解過程極其危險——剝離外層結構,本質上就是在釋放被壓縮到極致的“神代純陽”。
    藤原浩介臉色鐵青,動作卻異常精準冷酷。他如同沒有感情的機器,精確地指揮著機械臂切割開固定卡扣。每一次電火花閃過,每一次金屬應力發出的哀鳴,都讓他的眼角肌肉抽搐一下,仿佛在切割自己的血肉。三名精銳的工程部船員——安德森美國人,健壯的操作手)、陳傑華人,量子糾纏技術員)、索菲亞俄羅斯人,磁場穩定專家)——在他冰冷指令下進行著高危操作。
    就在第七重青銅環與第八重環的連接結構即將被解開的瞬間!核心處那被壓縮到極致的能量間隙裏,一絲肉眼難以察覺的、極其粘稠如液態青銅般的猩紅色流體——一種飽含著遠古凶煞、混亂、非人意誌的極高熵“仁王基因熵”——從核心的裂縫中猛地滲出!
    “警告!未知高熵生物能汙染泄露!濃度激增!”警報淒厲無比。
    “後退!”藤原浩介瞳孔驟縮,嘶聲厲喊!
    但太晚了!
    那粘稠猩紅的流體如同活體史萊姆,瞬間分裂出三道細微但致命的“觸須”!它們以超越物理規則的詭異速度,無視了最後的防護能量場,直接刺中了安德森、陳傑、索菲亞三人的胸口!
    “呃啊——!”
    三人同時發出不似人聲的、混合了極度痛苦與異化的恐怖嘶嚎!
    異變開始!
    皮膚青銅化:從被擊中的胸口開始,原本健康的膚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冰冷的青銅色澤侵蝕、覆蓋!血管在青銅化的皮膚下隆起成青黑色的網,如同青銅器內部的紋路,散發出金屬的冷光。
    表情凝固:他們臉上原本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瞬間僵化!如同被澆鑄的蠟像!安德森強壯的肌肉凝固成充滿力感的青銅塊壘,陳傑年輕的臉上是永遠的驚愕,索菲亞半張的嘴定格在呼喊的瞬間。
    生命信息剝離:生物掃描儀上,代表著心跳、腦波、新陳代謝的生命體征曲線如同被無形的手術刀瞬間切斷!化作平直冰冷的基線!
    物質轉化加劇:青銅化不止於皮膚!肌肉組織、神經束、骨骼內部都在發出讓人牙酸的、金屬結構重組與生長的聲音!他們的衣物、佩戴的通信設備也被青銅色飛速覆蓋、同化,成為人俑結構的一部分!僅僅幾個呼吸之間——
    三個活生生的、幾秒鍾前還在操作精密儀器的高級工程師,徹底變成了三具保持著最後痛苦或驚愕姿態的、冰冷的、散發著詭異而精純青銅光澤的人形俑像!它們靜靜地矗立在昏暗的反應堆核心旁,青銅表麵流淌著細微的猩紅光痕,如同剛剛出爐的陪葬明器,沉默卻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恐怖與死亡氣息。
    藤原浩介和其他幸存的操作員被這超越認知的恐怖景象嚇得魂飛魄散,連連後退,更有膽小的直接癱軟在地,嘔吐不止!
    主控艙這邊,實況信息讓所有人瞬間窒息!諸葛青陽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一股寒意混合著前所未有的憤怒與無力感直衝頭頂!沈墨白緊咬的牙關發出咯咯聲響,眼神銳利如鷹隼,充滿了凝重,似乎瞬間就在腦中分析著這種汙染轉化的本質!
    金書媛握著青銅匕首的手沒有絲毫顫抖,但她的指關節泛白得嚇人,冰封的美目中終於燃起一絲近乎焚盡一切的、冰冷的憤怒火焰!她盯著傳輸畫麵裏那三具新生的、散發著猩紅青銅光澤的人俑,聲音如同從九幽深處傳來,平靜卻字字如冰錐刺骨:“能量缺口還未補上!剩下的兩環必須拆開!藤原浩介——!”
    她的聲音通過通訊器刺入工程區死寂的空氣:“用你祖先的遺產——把他們挪開!然後,拆開最後兩環!把‘純陽精粹’給我提取出來!現在就去!”
    藤原浩介癱坐在冰冷的甲板上,看著那三具在昏暗光芒中矗立的、昔日下屬所化的恐怖青銅人俑,豆大的汗珠混合著不知是恐懼還是絕望的淚水滾落。他看著通訊器,聽著金書媛那不容抗拒、如同寒冰鐐銬的命令,又看了一眼那如同猙獰怪獸巨口般劇烈搏動、還在逸散猩紅流體的八岐反應堆核心。他的臉上再無半分工程師的尊嚴,隻剩下一種瀕臨崩潰、混合著極致恐懼與怨毒的扭曲表情。
    “……哈……哈哈哈……”他突然發出一陣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笑,然後對著通訊器,用盡所有力氣、夾雜著最惡毒的詛咒和崩潰的哭腔嘶吼道:“如您所願……艦長大人!……我們所有人的靈魂……都在成為這場修修補補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