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齒輪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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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機械室的金屬門完全洞開時,冷卻液的腥氣混著機油味撲麵而來,嗆得我猛地攥緊了筆記。
    玻璃缸裏的未來林夏緩緩睜開眼,她的瞳孔沒有焦點,像兩潭凝固的綠藻。
    胸口那根金屬管隨著齒輪轉動輕輕顫動,每轉一圈,就有半透明的液體順著管壁爬上去。
    在齒輪齒牙間綻開細小的泡沫——那泡沫破滅時,我聽見了細碎的嗚咽,像無數根針在刺耳膜。
    “她的胸腔是空的。”林夏的聲音貼著我的後頸傳來,帶著冰碴般的寒意。
    我這才注意到未來林夏的校服前襟有道整齊的裂口,裏麵沒有心髒。
    隻有團跳動的半透明組織,像被泡發的瓊脂,每根纖維都連著金屬管。
    陳強的暗金能量在掌心凝成盾牌,他的指尖泛著不正常的青白:“機械室在抽取她的生命能量驅動齒輪組。這些齒輪……在編織新的意識容器。”
    他指向齒輪組後方的傳送帶,上麵整齊排列著十幾個玻璃罐。
    每個罐裏都漂浮著團模糊的血肉,隱約能看出是人類胚胎的形狀,“他們想批量製造‘07號’。”
    未來林夏的嘴唇突然動了,沒有聲音,卻在玻璃缸上凝結出白霧般的字:「救我」。
    林夏的瞳孔驟然收縮,脊椎處的黑霧鎖鏈再次浮現,這次卻沒有攻擊我們,反而像受到吸引般,朝著玻璃缸的方向伸展。
    “她在召喚我。”林夏的聲音發飄,雙腳不由自主地往前挪動,“熵核在共鳴……”
    “別過去!”我拽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暗金鏈接突然灼痛起來,像被烙鐵燙過。
    透過鏈接,我看見無數重疊的畫麵——林夏在教室刷題、未來林夏被推進玻璃缸、1998年的白大褂們將嬰兒放進培養艙……
    所有畫麵的中心,都懸著顆跳動的銀色晶體,棱角分明,像被打碎的星子。
    “那是原始熵核。”陳強的聲音帶著顫音,他指著玻璃缸底部,那裏沉著塊鴿子蛋大小的銀色晶體,正透過冷卻液散發出幽光,“所有容器的能量源頭。”
    未來林夏的手指突然貼在玻璃壁上,她的指甲縫裏嵌著幹涸的血跡,在缸壁上劃出歪歪扭扭的字:「三點十五分,齒輪反轉」。
    “齒輪反轉會怎麽樣?”我追問時,傳送帶突然啟動,最前麵的玻璃罐緩緩升到齒輪組下方,金屬管像毒蛇般探進去,刺穿那團血肉的瞬間,罐壁上浮現出排數字:「容器編號51」。
    林夏突然捂住頭蹲下,黑霧鎖鏈瘋狂抽打地麵,在金屬板上留下深深的劃痕:“他們在製造新容器!用失蹤學生的意識碎片!”
    她的瞳孔在紫黑與清明間劇烈搖擺,“剛才的試卷……是他們篩選意識的工具!0分代表‘絕對服從’!”
    陳強的暗金盾牌突然炸裂,他悶哼著後退半步,肩膀上多了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是從通風管鑽進來的試卷,紙頁邊緣沾著的紅墨水在他傷口上滋滋冒煙。
    “它們找到這裏了!”他反手將我推向玻璃缸,“快想辦法!我來擋住它們!”
    試卷們像潮水般湧進機械室,這次它們不再是單薄的紙頁,邊緣長出了金屬鋸齒,卷麵的五官扭曲成獰笑的模樣。
    最前麵那張印著轉學生的臉,他的眼球突然從紙頁裏凸出來,懸在半空,死死盯著玻璃缸裏的未來林夏:“07號……歸位……”
    未來林夏的身體猛地抽搐,玻璃缸裏的冷卻液開始沸騰。
    她胸口的半透明組織急速膨脹,將金屬管撐得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缸壁上的白霧字變得混亂:「反熵公式在齒輪軸裏」「不要相信陳強」「你也是容器」。
    “什麽意思?”我拍打著玻璃缸,未來林夏的臉在蒸汽中若隱若現,她的嘴唇張合著,像在重複某個詞語。
    我湊近了才聽清——她說的是“鍾樓懷表”。
    二十年前跳樓的學生,懷裏的懷表停在三點十五分。
    我突然想起筆記裏夾著的舊報紙剪報,那學生的照片旁邊有行小字:“死前曾在機械室逗留三小時”。
    “陳強!齒輪軸在哪裏?”我轉身時,正好看見他的暗金能量與試卷的紅墨水碰撞。
    迸濺出的光粒落在傳送帶上,那些玻璃罐裏的血肉突然開始蠕動,撞得罐壁咚咚作響。
    “在齒輪組最中間!”他一腳踹飛張撲向林夏的試卷。
    那紙頁在空中炸開,紅墨水濺在林夏的校服上,瞬間燒成了黑洞,“小心!那根軸有意識!”
    林夏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掌心比冰還冷:“我和它共鳴了。”
    黑霧鎖鏈此刻溫順得像條蛇,輕輕纏繞住我的手腕,“未來的我在說……熵核害怕‘完整的記憶’。”
    齒輪組最中間的傳動軸果然與眾不同,它的表麵沒有纏血管,而是刻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
    每個名字都被劃了道斜杠,最後一個是“林夏”,旁邊留著空白——顯然是給我留的位置。
    軸的頂端嵌著塊懷表,表蓋裂著縫,指針果然停在三點十四分五十秒。
    “還有十秒。”林夏的聲音貼著我的耳朵,她的呼吸帶著鐵鏽味,“每過一天,就有個名字被刻上去。今天該輪到你了,宋驚蟄。”
    試卷們突然集體發出刺耳的尖嘯,它們不再攻擊陳強,轉而朝著傳動軸撲來,像是在保護什麽。
    轉學生那張試卷飛得最快,紙頁上的0分突然變成了血色的“50”,鋸齒邊緣閃著紅光:“第50個容器……不能跑……”
    陳強突然撲過來,用身體擋住試卷的衝擊。
    暗金能量從他胸口炸開,形成道巨大的光牆,將所有試卷都擋在外麵。
    但他的皮膚正在變得透明,我能看見他胸腔裏沒有心髒,隻有團旋轉的暗金能量,形狀與原始熵核一模一樣。
    “你果然……”我的聲音發顫,未來林夏缸壁上的字突然清晰起來——「陳強是初代容器」。
    陳強的嘴角牽起抹詭異的笑,他的眼睛裏閃過與試卷們相同的渾濁:“抱歉,驚蟄。”
    他的暗金能量突然轉向,像繩索般纏住我的腳踝,“熵需要完整的容器鏈,從初代到第50代,缺一個都不行。”
    林夏的黑霧鎖鏈猛地抽向陳強,卻被他輕易躲過。
    他的手按在傳動軸上,懷表的指針開始倒轉:“三點十五分不是結束,是循環的開始。二十年前那個學生發現了真相,所以被齒輪吞噬了意識。”
    他的聲音越來越冷,像齒輪摩擦,“你以為的救贖,其實是把你們推進新的玻璃缸。”
    傳動軸開始發燙,刻著名字的地方滲出紅色的液體,像在流血。
    我的腳踝被暗金能量勒得生疼,皮膚下的血管開始浮現出與林夏相似的淡紫色紋路——原來我的名字出現在名單上,不是偶然。
    “為什麽是我?”我掙紮時,筆記從懷裏掉出來,正好翻開到夾著老照片的那頁。
    照片裏站在玻璃缸前的白大褂中,有個年輕男人的側臉,眉眼竟與陳強有七分像。
    “因為你是‘星軌後裔’。”
    陳強的手指點向我的眉心,那裏突然傳來刺痛,“你以為暗金鏈接是保護?那是熵核在標記你。你的血液能讓容器鏈更穩定,就像……齒輪的潤滑劑。”
    未來林夏的玻璃缸突然炸裂!
    冷卻液混著綠色的碎玻璃噴湧而出,未來林夏的身體倒在地上,胸口的金屬管還在滋滋冒著白煙。
    她的手指抓住我的褲腳,指甲深深嵌進我的皮肉,我能感覺到股溫熱的能量順著她的指尖流進我的血管——那是與星紋相似,卻更加純粹的力量。
    “用懷表……砸齒輪……”她的眼睛裏第一次有了焦點,那焦點落在我手腕的暗金鎖鏈上,“陳強的能量……怕這個……”
    陳強的臉色驟變:“你敢!”他的暗金能量暴漲,勒得我的腳踝幾乎要斷掉。
    林夏突然發出一聲嘶吼,黑霧鎖鏈全部鑽進地麵,機械室的金屬板開始劇烈震動。
    那些被試卷纏住的齒輪組突然倒轉,傳送帶上傳來玻璃罐破碎的聲音。
    無數意識碎片化作螢火蟲般的光點,盤旋著飛向林夏的掌心——那是失蹤學生們未被完全吞噬的記憶。
    “我們不是容器!”林夏的瞳孔徹底清明。
    她的聲音裏混著無數個聲音,有轉學生的、有老水手的、有二十年前那個學生的,“我們是活生生的人!”
    光點匯聚成的光箭狠狠射向陳強的暗金能量!
    束縛著我的鎖鏈瞬間斷裂,我趁機抓起地上的懷表——不知何時從傳動軸上掉了下來,表蓋裂開的縫裏滲出暗紅色的液體。
    三點十五分的指針正在瘋狂顫動,像在掙紮。
    “就是現在!”林夏的黑霧鎖鏈纏住陳強的腳踝,將他拽向倒轉的齒輪組。
    我撲向傳動軸,懷表的表蓋在掌心裂開,露出裏麵的機芯——那根本不是機械零件,而是團跳動的血肉,上麵刻著“初代容器”四個字。
    “熵核的本體在這裏!”我將懷表狠狠砸向傳動軸上的原始熵核!
    銀色晶體與血肉機芯碰撞的瞬間,整個機械室爆發出刺眼的白光。
    齒輪組發出淒厲的尖叫,那些血管狀的連接線紛紛斷裂,玻璃缸裏的原始熵核開始融化,像塊被加熱的銀錠。
    陳強的身體在白光中解體,他最後看我的眼神裏沒有恨,隻有種解脫般的疲憊:“終於……結束了……”
    試卷們在白光中化作紙灰,風一吹就散了。
    傳送帶上的玻璃罐全部炸裂,裏麵的血肉變成了漫天飛舞的蒲公英,落在機械室的每個角落,生根發芽,開出白色的小花。
    那是教學樓後麵常見的蒲公英,林夏說過,那是“會飛的記憶”。
    未來林夏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她最後看了眼林夏,嘴唇動了動,這次我看懂了——她說“謝謝”。
    林夏的黑霧鎖鏈慢慢消失,她的校服後背裂開的口子正在愈合,露出底下光潔的皮膚,沒有淡紫色紋路,也沒有鎖鏈痕跡。
    傳動軸上的原始熵核徹底融化成一灘銀水,滲入金屬板的縫隙裏。
    機械室的齒輪組停止轉動,冷卻液不再沸騰,露出底下鋪著的層白色粉末——那是無數個容器的骨灰,被壓實成了地板。
    我撿起地上的筆記,最後一頁的名單正在自動褪色。
    林夏的名字、我的名字,還有那48個名字,都在慢慢消失,隻留下張空白的紙。
    “結束了嗎?”林夏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疲憊。
    她的指尖輕輕碰了碰機械室的牆壁,那裏的齒輪紋路正在淡化,變成普通的金屬劃痕。
    我看向懷表,表蓋已經合上,指針正常走動著,指向下午三點十六分。
    “或許吧。”我將懷表塞進她手裏,“但我們得記住今天。”
    記住那些變成試卷的學生,記住未來林夏胸口的空洞,記住陳強最後解脫的眼神。
    走出鍾樓時,夕陽正染紅操場。
    教學樓走廊盡頭的雜物間門開著,裏麵沒有白霧,也沒有水流聲,隻有個落滿灰塵的玻璃罐,裏麵插著根幹枯的蒲公英。
    林夏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掌心恢複了溫度:“你看。”
    我們的手腕上,暗金鏈接消失的地方,各留下了個小小的印記——她的是齒輪形狀,我的是懷表形狀,在夕陽下閃著微光。
    “這是什麽?”我摸著印記,那裏傳來輕微的跳動,像顆小小的心髒。
    林夏笑了,她的辮子上不知何時多了根紅繩,是籃球賽那天掉的那根:“或許是……我們戰勝熵的證明。”
    遠處傳來上課鈴響,是高三7)班的下課鈴,清脆得像從未被汙染過。
    我想起筆記裏那句被燒焦的話:「最牢固的錨,是活著的記憶」。
    或許真正的反熵公式,從來不是寫在紙上的符號,而是我們記得彼此。
    記得那些痛苦卻真實的過往,記得自己永遠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冰冷的編號。
    機械室的齒輪不再轉動,但我們胸腔裏的心髒,還在穩穩地跳動著,在這所曾經被熵汙染的校園裏,敲打出屬於我們的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