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跪！”崽崽的聲音猛地拔高，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急促。他透過孔洞，看著那白發蒼蒼的老者，眉頭緊緊皺起。
    老者頓住，渾濁的老眼裏充滿了悲涼：“恩人，藥草之恩，如同再造！我等……無以為報。隻求恩人……能否……再施舍些……吃的？哪怕……哪怕一口米湯……給這些孩子吊吊命……”他顫抖的手指，指向那些雖然暫時緩過氣、卻依舊骨瘦如柴、氣息奄奄的孩童。
    “是啊，恩人，求求您了！”
    “給口吃的吧！孩子餓啊！”
    “我們……我們願意用東西換！什麽都行！”
    哀求聲再次響起，帶著更加深切的饑餓和絕望。食物的匱乏，比瘟疫更早地侵蝕著他們的生命。
    崽崽沉默了。他轉過頭，看向我。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裏，沒有了之前的茫然和沉重，也沒有了冰冷的殺意，隻剩下一種近乎審慎的、帶著詢問的平靜。
    我讀懂了他的意思。藥草是救命，可以給。但糧食……是我們生存的根本。給多少？怎麽給？外麵幾十張饑餓的嘴，一旦開了口子，就如同打開了泄洪的閘門！
    “娘？”他輕聲問，將決定權交給了我。
    我看著矮牆外那一雙雙因為饑餓而發綠、卻因為剛才的“神跡”而暫時壓下了暴戾的眼睛，看著那些雖然病弱、卻依舊頑強掙紮的小生命。再看看矮牆內我們那雖然不多、但足以支撐一段時間的存糧狼肉幹、風幹的野菜、少量穀子），還有梯田裏綠油油的希望。
    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地浮現：堵不如疏。絕對的隔絕帶來的隻有更深的仇恨和絕望，最終可能演變成玉石俱焚的瘋狂。而適度的、有條件的給予，或許能換來喘息，甚至……意想不到的助力。
    “告訴他們，”我壓低聲音，對崽崽說，“藥草沒了。糧食……我們有，但不多。隻換不送！要換，拿東西來！獸皮、草藥、能用的工具、稀罕的種子……什麽都行！但隻換孩子和女人的口糧！男人……沒有！”
    崽崽點點頭，小臉繃得緊緊的，轉身對著觀察口，將我苛刻的條件，用他那還帶著童音、卻異常清晰的語調，一字一句地複述了出去。
    條件一出，外麵一片嘩然！
    “換？我們哪還有東西啊！”
    “這……這太苛刻了！”
    “憑什麽不給男人換？男人也要活命啊！”
    不滿和騷動再次滋生。
    崽崽的小臉冷了下來，黑沉沉的眼睛掃過下方躁動的人群，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與其年齡不符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威壓：“不換，就走！再敢砸牆鬧事——”他猛地舉起手中的彈弓，烏沉沉的彈丸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剛才那頭狼的下場，就是榜樣！”
    冰冷的威脅，配合著剛才“神藥”帶來的震懾，瞬間壓下了大部分騷動。人群麵麵相覷，最終在饑餓和死亡的逼迫下，開始翻找自己早已空空如也的行囊。
    “我……我有張兔子皮！鞣得半幹了！換……換一小塊糧！”一個婦人顫抖著舉起一張灰撲撲的皮子。
    “這……這個行嗎？我爹以前挖的，說是老參須子……”另一個婦人掏出一個用破布包著的、幹癟的根須。
    “我這有個銅頂針……”
    “我這有把豁口的小刀……”
    零零碎碎的東西被舉到矮牆下。獸皮、不知名的幹草藥、鏽蝕的工具、甚至幾個顏色暗淡的銅錢……大多破敗不堪，價值寥寥。
    崽崽麵無表情地看著，嚴格地執行著我的標準。隻收那些相對“有用”的東西，並且根據東西的“價值”，極其吝嗇地從我們有限的存糧裏，掰下一小塊狼肉幹，或者抓一小把風幹的野菜根，或者舀小半瓢混著穀糠的稀粥，從觀察口遞出去。隻換給抱著孩子的婦人或者瘦弱的老人。
    每一次交換，都伴隨著外麵無盡的感激和裏麵無聲的心疼。丫丫負責傳遞食物，小手因為心疼糧食而微微發抖。崽崽則像最精明的賬房先生，目光銳利地評估著遞進來的每一件物品，小臉繃得緊緊的，沒有絲毫通融。
    就在交換接近尾聲，人群的絕望似乎又要被饑餓點燃時，一個身材相對高大、雖然同樣瘦削但骨架粗壯、臉上帶著幾道陳年舊疤的漢子，分開人群擠到了前麵。他背上背著一個用藤條捆紮得嚴嚴實實的巨大包裹，裏麵似乎裝著沉重的東西。
    “恩人！”漢子聲音洪亮，帶著一股山野的粗獷，對著觀察口抱了抱拳，“俺叫趙鐵柱！俺沒有娃，但俺有力氣！俺……俺不要糧！俺就想問一句，您這牆……這地方，還……還要人幹活不？”
    他指了指身後巨大的“堤壩”和矮牆，眼中閃爍著一種精明的、求生的光芒：“俺會打石頭！會盤炕！會箍桶！啥力氣活都能幹！俺隻要一個能遮風擋雨、能活命的地兒！給口吃的，讓俺幹啥都行！”說著，他解下背上的巨大包裹，轟地一聲放在地上，解開藤條——裏麵赫然是幾塊形狀規整、明顯被精心打磨過的、適合砌牆用的條石！還有幾件鏽跡斑斑但看起來還能用的石匠工具！
    “還有俺！俺男人是木匠！病死在路上了！俺……俺會點篾匠活！能編筐編席子！”一個抱著病弱孩子的婦人急忙喊道。
    “俺……俺認得幾種草藥！以前跟俺爹采過！”另一個老者顫巍巍地說。
    如同投入油鍋的水滴，趙鐵柱的話瞬間點燃了人群新的希望！對啊！他們除了絕望和饑餓，還有力氣！還有手藝！在這堅固的堡壘外，他們如同待宰的羔羊。但如果……如果能進去，哪怕隻是在外圍，能受到庇護，付出勞力換取活命的機會……
    “恩人！收下俺們吧！”
    “俺們能幹活！”
    “俺們啥苦都能吃！”
    哀求聲再次響起，卻帶上了一種截然不同的、充滿求生渴望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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