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王渦的嗚咽，在鎮淵號鏽蝕的龍骨深處回蕩了千年。
    那永恒的、吞噬星骸的死亡漩渦，此刻卻如同巨獸沉睡的鼾聲，被一層無形的、更加深邃的寂靜覆蓋。
    這寂靜並非空無，而是億萬點息流轉的喧囂沉澱後，凝結成的混沌琥珀。
    聚寶巨艦的燈火依舊熔金鑠石，神庭各部的飛舟穿梭如織，貪婪的潮聲被馴服在某種更宏大的意誌之下，成了背景裏模糊的嗡鳴。
    “嘖，彪頭兒，你說…大帥那靜室的門，是不是又厚實了？”
    斷臂混江蟲搓著新換的、嵌著星核碎片的護臂，獨眼不安地瞟向主艦船樓頂層。
    那扇沉鐵玄門緊閉，門縫邊緣連一絲混沌氣流都透不出來，仿佛整座艦樓都被凍結在一塊無形的玄冰之中。
    他護臂上流轉的符文寶光，每次掃過那門的方向，都像燭火遇寒潭，驟然黯淡幾分。
    疤臉獨眼彪沉默地擦拭著腰間那柄“破劫”短刃，刃身映著他疤痕交錯的臉，更顯冷硬。
    “大帥的心思，沉得比葬王渦底還深。”
    他聲音沙啞，目光卻死死釘在門縫下幾粒幾乎看不見的、被極致寒意凍裂崩落的金屬粉末上，“這千年…點息照發，艦隊照轉，連那幹將都縮著脖子…可這靜氣…靜得老子心頭發毛！比當年那猴子打上天庭還瘮人！”
    角落裏，一個須發皆白、穿著簇新卻洗得發白皮甲的老卒，抱著他那油膩的布囊，渾濁的眼珠望著艦外翻湧的黑水。
    他腰間那枚記錄點數的銅牌早已換成了溫潤玉符，數字後麵跟著一串令人眩暈的零。
    “彪爺說得是…”
    老卒聲音幹澀，如同枯木摩擦，“老頭子活了快三千年，頭回覺著…這點數跳得再歡實，也暖不了這骨頭縫裏的寒氣…大帥他…像是在熬一鍋能煮幹混沌的湯…”
    艦橋深處，那被無形玄冰包裹的靜室核心。
    混沌星砂鋪就的星環早已湮滅無蹤，唯有一片絕對的“空”懸浮中央。
    吳通盤坐於這片“空”之上，身形介於虛實之間，仿佛隨時會化入這片混沌本身。
    那卷《大夢道經》古卷，此刻已非實體，而是化作億萬縷流淌的、蘊含無盡生滅的星輝煙霞，絲絲縷縷，纏繞著他，又從他體內流淌而出，構成一個生生不息的循環。
    萬世輪回的夢境洪流，在他心湖中奔湧、沉澱、升華。
    紅塵百態、愛恨情仇、宇宙生滅…億萬生靈的悲歡，無數世界的興衰，如同恒河沙數，流過他真觀之境的無暇鏡麵。
    鏡中萬象紛呈，卻再無一絲漣漪能擾動鏡心。
    無我相。
    無人相。
    無眾生相。
    無壽者相。
    諸般外相，皆是虛妄。
    心魔不生，邪祟辟易。
    此境非關神力浩瀚，而是心靈臻至無瑕無垢、圓融如一的至高層次！
    縱覽太初神庭十方仙王，除卻那坐鎮中樞、曆經億劫的太初仙王，何人曾登此境？
    縱是開創《大夢道經》的大夢仙王，怕也難料此經在九竅葬天棺的逆天加持下，竟能於千年光陰，鑄就此等無上道心！
    靜室之外，葬王渦永恒的死亡漩渦深處，一點微不可查的金芒，如同投入墨池的星火，驟然亮起！
    那金芒並非實體，而是一道桀驁不馴、焚盡萬古的意誌投影！
    它無視了混沌亂流的撕扯，穿透了葬王渦的吞噬死意，精準地刺入這片被吳通無我之境籠罩的艦橋！
    嗡！
    靜室內，纏繞吳通的星輝煙霞驟然一凝！
    那絕對的“空”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石子。
    並非擾動，而是…一道跨越無盡時空的因果之弦，被猛烈撥動！
    吳通那介於虛實之間的身影，於“空”中緩緩睜眼。
    眸中，混沌星璿早已不見，唯有一片澄澈到映照諸天萬界的明淨！
    這明淨非關慈悲，而是洞悉一切緣起、不為任何外相所迷的絕對清明！
    他目光穿透靜室玄鐵，穿透鎮淵巨艦，穿透葬王渦翻騰的黑水，落向那漩渦中心金芒亮起之處——帝墟！
    帝墟。
    非墟，非土，非界。
    它是仙古紀元被硬生生從諸天萬界肌體上撕扯下來、又被最汙穢的黑暗物質反複浸染、最終徹底壞死的一塊巨大“腐肉”！
    空間在這裏是破碎的、粘稠的、流淌著膿血般的暗紫與汙黑。
    時間如同凝固的毒膠，粘滯而充滿腐蝕性。
    巨大的星辰殘骸如同腐爛的巨獸骨骼，半埋在蠕動著的、散發著令人神魂欲嘔惡臭的“淤泥”中。
    這些“淤泥”，便是仙尊殿堂律法也難以徹底淨化的、沉澱了百億年的戰爭怨念與黑暗本源！
    一道璀璨到刺破這永恒汙穢的金色身影，正踏著一塊漂浮的、布滿刀劈斧鑿痕跡的青銅巨盾碎片，在膿血空間裏疾馳！
    正是美猴王孫悟空！
    他暗金鎖子甲上沾滿了粘稠的、不斷試圖侵蝕甲葉符文的黑紫色汙穢，但那甲胄表麵流淌的碎金烈焰，卻將這些汙穢灼燒得滋滋作響，騰起惡臭黑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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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臉上再無半分在禦馬監時的百無聊賴，金睛怒睜，火眼之中燃燒著被徹底激怒的凶狂與一絲…被這汙穢環境惡心得夠嗆的暴躁！
    “呔！什麽鳥毛帝墟！比俺老孫花果山後山的爛泥塘還醃臢萬倍！”
    孫悟空一棒揮出，混沌鐵棒攪動漫天汙穢氣流，將前方一片無聲無息卷來的、由億萬細小骷髏頭組成的慘白“流沙”轟然擊碎！
    棒風所過，連粘稠的空間都被犁出一道短暫的金色真空！
    “嘿嘿！那黑心肝的元帥兄弟！說什麽‘帝墟有寶，與俺老孫有緣’！狗屁的有緣！分明是誆俺來這糞坑裏給他掏金疙瘩！”
    他一邊罵罵咧咧，身形卻快如金色閃電，在無數漂浮的巨大殘骸間穿梭跳躍，目標明確地衝向這片腐肉空間最深處——那裏，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古老蒼茫氣息的波動，如同垂死巨獸的心跳，在汙穢深處頑強搏動。
    突然！
    下方一片看似平靜的、覆蓋著厚厚一層暗紫色苔蘚的“大陸”猛地向上拱起！
    苔蘚撕裂，露出下方一張由無數扭曲痛苦麵孔熔鑄而成的、巨大到覆蓋視線的腐爛巨口！
    巨口深處，是旋轉的、由純粹黑暗怨念構成的漩渦，散發出吞噬一切光與希望的恐怖吸力！
    “吼——！！！”
    無聲的咆哮直接在神魂層麵炸響！
    無數張痛苦麵孔同時張開嘴，發出億萬生靈臨死前的絕望哀嚎！
    這哀嚎並非音波，而是直接衝擊神魂的詛咒！
    “醃臢玩意兒！也敢在你孫爺爺麵前齜牙！”
    孫悟空金睛爆射神芒，非但不退，反而將混沌鐵棒往腳下巨盾碎片上一頓，借力衝天而起！
    他身形在空中化作一道撕裂汙穢天幕的金色雷霆，鐵棒高舉過頭，棒身混沌紋路盡數點亮，仿佛握著一根燃燒的擎天神柱！
    “給俺——開！！！”
    鐵棒裹挾著崩碎星河的偉力，悍然砸落！
    沒有技巧，隻有最純粹、最蠻橫的力量宣泄！
    轟隆——！！！
    金色雷霆與黑暗巨口轟然對撞！
    恐怖的衝擊波呈環形炸開，將方圓萬裏內漂浮的星辰殘骸、空間碎片盡數碾為齏粉！
    那由億萬怨念麵孔構成的巨口發出淒厲到極致的無聲尖嘯，表層無數麵孔瞬間湮滅，整個巨口被硬生生砸得向下塌陷、撕裂！
    粘稠腥臭的、如同腐敗血漿般的黑紫色液體從裂口處狂噴而出！
    “呸！膿血！”
    孫悟空啐了一口，金睛卻死死盯著那巨口撕裂處露出的景象——巨口深處，那黑暗怨念漩渦的核心，並非空無一物，而是…半截插入汙穢淤泥的、巨大到難以想象的…石質塔尖！
    那塔尖殘破不堪，布滿刀痕劍孔，材質非金非玉，卻散發著一種曆經萬劫而不磨的古老蒼茫！
    正是這股氣息，穿透了帝墟的汙穢，引動了孫悟空的靈覺！
    “嘿！還真有貨！”
    孫悟空猴臉一喜，正欲俯衝而下。
    異變陡生！
    那被他一棒砸得塌陷撕裂的怨念巨口，噴湧出的腐敗血漿並未消散，反而在空中急速蠕動、匯聚！
    粘稠的黑紫色液體與潰散的怨念殘魂相互糾纏，瞬間凝成一條條粗如山嶽、布滿痛苦人臉的汙穢觸手！
    觸手尖端裂開，露出布滿獠牙的吸盤，如同嗅到血腥的魔蛭，從四麵八方、上下左右，帶著湮滅神魂的惡毒詛咒，朝著中央的金色身影絞殺而至！
    速度之快，封鎖之密，避無可避！
    “沒完沒了是吧？！”
    孫悟空眼中凶光暴漲，徹底被激怒！
    他不再保留，周身毫毛炸開，瞬間分化出千百個與他一般無二、燃燒著碎金烈焰的分身！
    “孩兒們！給俺——燒！！！”
    千百道桀驁狂嘯響徹汙穢空間！
    千百根混沌鐵棒同時擎起！
    焚天煮海的碎金妖焰，裹挾著攪亂時空的狂暴力量，如同億萬顆燃燒的太陽在帝墟最汙穢的角落同時爆發！
    金焰與汙穢觸手轟然相撞！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隻有最極致的淨化與最汙穢的侵蝕在無聲湮滅！
    大片大片的觸手在金焰中化為飛灰，但更多的汙穢血漿從下方“大陸”深處湧出，前仆後繼！
    整個帝墟核心，仿佛活了過來，化作一頭貪婪的、要將這闖入的金色神火徹底吞噬的黑暗巨獸！
    就在這金焰與汙穢瘋狂絞殺的混亂中心，一縷比帝墟黑暗更深沉、比怨念詛咒更純粹的詭異黑氣，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蛇，悄無聲息地，順著一條被金焰灼燒得近乎透明的汙穢觸手殘骸，猛地竄出！
    其速超越了時空感知，無視了碎金烈焰的淨化，在孫悟空千百分身全力對抗正麵絞殺、靈覺被帝墟汙穢極大幹擾的刹那——
    嗤！
    那縷詭異黑氣，精準地沒入了孫悟空一個分身揮舞鐵棒時，因力量爆發而微微敞開的暗金鎖子甲縫隙！
    瞬間消失無蹤！
    那分身動作猛地一僵！
    燃燒的金睛深處，一絲極其細微、難以察覺的渾濁黑氣，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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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悟空本尊似有所覺，猛地扭頭看向那個分身，火眼金睛爆射出洞穿虛妄的神芒！
    然而，那分身已恢複正常，正一棒將一條汙穢觸手砸得粉碎，動作狂野依舊，毫無異狀。
    “錯覺？”
    孫悟空猴臉上閃過一絲疑惑，隨即被更狂暴的戰意取代，“管他娘的！先砸爛這糞坑！”
    他不再理會，千百分身齊聲怒吼，金焰更熾！
    而在那分身鎧甲之下，被詭異黑氣侵入的毫毛孔竅深處，一絲冰冷、死寂、帶著絕對“秩序”抹殺意誌的黑暗，如同最細微的種子，悄然紮根。
    與此同時，億萬裏之外，葬王渦中心，鎮淵號靜室之內。
    盤坐於“空”之上的吳通，那澄澈明淨、映照萬界的雙眸，清晰地“看”到了帝墟深處那場金焰與汙穢的慘烈搏殺，更“看”到了那一縷詭異黑氣沒入孫悟空分身的瞬間！
    無我之境，諸邪辟易，心魔不生，萬相皆明！
    那縷黑氣的氣息…與當年在巫尋封印之地，那仙尊殿堂降下的律法神鏈，同源！
    雖微弱億萬倍，但其核心那股淩駕諸天、抹殺異端的“秩序”意誌，如出一轍！
    吳通澄澈的眼底，無悲無喜，唯有一片洞悉因果的冰冷明光。
    他緩緩抬起右手，食指於身前那片絕對的“空”中，輕輕一點。
    指尖落處，一點混沌星芒無聲亮起，旋即化作一枚極其玄奧、內蘊龜蛇盤繞道紋的古老符文。
    符文微微旋轉，牽引著靜室內流淌的《大夢道經》星輝，無聲無息地跨越了無盡時空，落向帝墟深處，那半截插入汙穢淤泥的殘破石質塔尖。
    “金猴掘墳，因果自擔。”
    “此‘墟’之引，便贈於你。”
    符文沒入塔尖，那殘塔猛地一震！
    一股比之前強烈清晰了萬倍的、帶著悲愴與不甘的古老蒼茫氣息，如同垂死巨獸最後的咆哮，轟然爆發，瞬間衝散了周遭大片汙穢，無比清晰地指向塔尖下方更深邃的黑暗！
    正與汙穢觸手鏖戰的孫悟空本尊，金睛驟然鎖死那爆發的塔尖氣息！
    “嘿！正主兒藏在這兒！”
    他狂笑一聲，不再與糾纏不休的觸手戀戰，千百分身瞬間合一，化作一道撕裂層層汙穢空間的金色隕星，朝著那殘塔指引的深淵，悍然衝去！
    鎮淵號靜室，吳通緩緩收回手指，周身流淌的《大夢道經》星輝重新歸於平緩。
    他再次閉合雙眸，沉入那無我無相的至高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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