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漫過鼻尖時，徐妍的睫毛在眼瞼上投下淺影。醫生的聲音像隔著層水膜傳來，引導語單調得像催眠曲：“放鬆……吸氣……呼氣……”她指尖無意識蜷了蜷，輸液管裏的液體正以恒定的速度滴落，在視線裏晃成一串模糊的銀線。
    意識沉下去的瞬間，周遭的白牆開始融化，最後凝結成一片泛著冷光的灰白——這裏沒有時間，隻有無盡的虛無，像她和妹妹曾蜷縮過的防空洞深處。
    徐依娜就站在不遠處，墨綠色的裙擺拖在地上，像未幹的血痕。她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指尖繞著一縷頭發，仿佛早就在這等了很久。
    徐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沒有多餘的鋪墊，指尖緩緩抬起，指向她的臉：“下一個，就你了，徐依娜。”聲音平靜得像在談論天氣，尾音卻帶著冰碴子似的篤定。
    徐依娜臉上的漫不經心倏地裂開一道縫。她確實看到了結局，那些碎片在腦海裏閃回時，她還試圖用冷笑掩飾，此刻卻被這直白的宣告釘在原地。愣了半秒，她忽然低低地笑起來，眼角的紋路裏盛著化不開的苦澀：“那麽好吧。”
    她朝徐妍偏了偏頭，語氣裏的嘲諷像淬了毒的糖：“你再靠近點。順便讓我猜猜下一句——”她故意拖長了調子，舌尖舔過下唇，“張靖澤的血，真是太合適了，對嗎？”
    徐妍沒有接話，隻是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很淡，像蒙著層薄霜，卻比任何回應都更讓人心頭發緊。
    徐依娜的指尖猛地收緊，繞著的發絲被扯斷了幾根。她別開臉，喉間溢出一聲嗤笑，卻掩不住眼神裏的微顫——那是被看穿心事的慌亂，哪怕她從不肯承認。
    “我和妹妹今天都有好好吃藥。”徐妍忽然開口，語氣平淡得像在匯報三餐。她甚至抬手理了理並不存在的衣領，動作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認真。
    徐依娜皺起眉，這跳躍的話題讓她莫名煩躁。藥物？在她們扭曲的精神世界裏，“好好吃藥”這四個字簡直像個拙劣的笑話。她按捺不住地譏諷：“你還是這麽虛偽。騙妹妹，騙靖澤，騙自己……以為吞下他，披上他的溫柔，就能變成不一樣的東西了？”
    徐妍沒理會她的指責，腳步輕快地向前邁了一步。白色的病號服裙擺掃過地麵，發出細碎的聲響，在這片死寂裏格外清晰。
    徐依娜下意識地後退，背脊撞到了無形的牆壁。她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逼近打亂了陣腳，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虛張聲勢的尖銳：“你不要過來！我約了索馬裏去開羅！”
    “你也總是這樣，從不會承認自己害怕。”她又上前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隻剩下一臂之遙，“編再多謊話，跑再遠的路，又能躲到哪裏去？”
    徐依娜的呼吸開始急促，手指在身側攥成拳。她想怒斥，想撲上去撕碎那張平靜的臉，卻在對方抬手的瞬間僵住了。
    徐妍的指尖輕輕撫上她的臉頰，動作溫柔得不像話，指腹帶著一種奇異的暖意，像小時候母親未被血汙浸透的手。“但又怎樣呢？”她的聲音放得更低，像在說一個秘密，“到頭來，還是我。”
    她微微傾身，鼻尖幾乎要碰到徐依娜的額頭，目光沉靜得像深潭：“孩子總是要回家的，不是嗎？”
    徐依娜猛地睜大眼睛，瞳孔劇烈收縮。她預想過無數種結局——爭吵、撕扯、用最惡毒的語言互相淩遲，卻唯獨沒料到會是這樣一句。像一句歎息，又像一句宿命的判詞，輕飄飄地砸下來，卻讓她所有的掙紮都瞬間失去了意義。
    灰白的空間裏隻剩下兩人的呼吸聲，一個急促，一個平穩。徐妍的指尖依然停留在她的臉頰上，那溫度像烙鐵，燙得徐依娜幾乎要顫抖起來。
    “回家……”徐依娜喃喃地重複著，忽然笑了，笑聲裏帶著哭腔，“我們哪還有家？”
    徐妍沒有回答，隻是緩緩收回手，轉身望向虛無的遠方。那裏仿佛有微弱的光，像妹妹徐諜床頭那盞牛奶味的小夜燈。
    “總會有的。”她輕聲說，像是在對徐依娜說，又像是在對自己確認，“等你回來了，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