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晏扶光的一番解釋下，寒江這才明白自己無意之間幹了什麽。
    之前自己無意間進入到了刃泊舟的記憶裏，見到了幼年版的刃泊舟，在全員惡人的孤兒院裏當了回三觀正常的好人，阻止了更多暴力事件發生，對小小的刃泊舟來說，是從未感受過的溫暖。
    寒江聽到這裏隻覺得有些欲哭無淚。
    先不說那個孤兒院實在太過壓抑，裏麵的孩童扭曲而固執，隻要是個受過現代教育的人去到那裏，都不會眼睜睜看著一個孩子被欺負，就算小孩兒被突如其來的溫暖感動到，也沒理由導致成年後的自己精神崩潰吧。
    畢竟隻是回憶，又不是現實……
    在刃泊舟真實的童年裏，沒有人幫他，也沒有人救他。
    雖然不怎麽喜歡這個人，但一想到作為孩童的時候就要承受諸多苦難，寒江心中還是感到一陣沉重。
    “隻是回憶，不是現實？”聽到這句話，晏扶光突然笑了一下。
    “寒江，你覺得是什麽東西在對你的現在乃至於未來產生影響？”
    晏扶光突然問起哲學問題，寒江遲疑了一下。
    “過去？”
    這顯而易見吧。
    畢竟現在的她就是由過去的她堆積起來的產物，她的一言一行都受到過去的影響不是嗎？
    如果曾經在某件事上遇到了挫折，現在再次麵對那件事就會更加謹慎，相反，如果曾經在某件事上成功過，現在做決定的時候就會更加有把握。
    如果一個孩子一直處在一個被嚴格管轄的環境裏，一犯錯就挨打，久而久之他就會變得膽小懦弱，遊移不定，而如果他一直被鼓勵，被稱讚，就會更加自信和勇於嚐試。
    這就是過去的影響。
    晏扶光卻搖了搖頭。
    “確實在大部分時候是你說的那種情況。”他看著寒江的眼睛，目光深遠而透徹：“但是也有相反的例子吧，過去是切實存在的，但是影響現在和未來的並不是它。”
    “而是對於過去的看法。”
    “對於過去的看法？”
    寒江將這幾個字反複念了幾遍，似乎明白了一點，卻又不能完全理解。
    “對。”
    說起自己的專業領域，晏扶光眼中的光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
    “過去是一件死物，除非有時光倒流的方法，否則無法改變。”
    “但對過去的看法是活的，隻要稍加誘導介入就能做出改變，甚至駛向與之前完全相反的方向。”
    “所以會有人夢中悟道，會有人在一夜之間迷途知返，究其根本，不過是一瞬間的認知改變。”
    “這才是掌握精神係異能真正的關鍵。明白這一點，你就會知道你的異能究竟有多寶貴。”
    寒江慢慢消化著晏扶光的話。
    所以，她在刃泊舟精神世界中的所作所為改變了他對世界的認知。
    曾經的刃泊舟認為世界是一片充斥著黑暗與危險的荊棘叢，不會有人救他，也不會有人幫他，信任他人的結果就是被背叛，對他人施以援手就會被反咬一口，而以強欺弱是理所當然的。
    這是他的認知，從而造就他應對世界的方式。
    他手下的每一條人命，在他看來都是罪有應得的，所以他不會感到不安。
    他的人生像一台混亂的機器，轉動的齒輪間充滿了肮髒的雜物和零件，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黑泥，黑泥腥臭刺鼻，這台機器卻因此得以運行。
    寒江卻告訴他，那種時候本有人可以救他，他的人生本有機會走向另一種活法。
    就像一盆突如其來的涼水，衝刷掉了表層腐朽的黑泥，露出殘破不堪的內裏。
    寒江突然意識到，她對刃泊舟做的事情其實和任淩很像。
    介入，操控，盡管她是無意的，最後的結果卻是一樣的。
    “不過你其實也是好心。”晏扶光說。
    “在你介入他的記憶之後，他回到了分解教，任淩又對他用了幾次異能，想來是察覺到了他內心的鬆動，想要通過鎮壓你的痕跡阻止刃泊舟跳出掌控。”
    “隻是沒想到反而刺激了他。”
    晏扶光看著角落裏的刃泊舟，不禁也在心裏歎了口氣。
    他跟刃泊舟也算打過交道。
    畢竟這家夥一直很危險，像一條隻被任淩使喚的惡犬，任淩不在的時候，偶爾也需要他代為做心理紓解。
    僅有的幾次見麵都不太愉快，他也對這個棘手的病人無感。
    但刃泊舟變成今天這個樣子，雖然寒江的介入是主要誘因，但更多的基礎卻是任淩長久以來對他的精神壓製——他日複一日地強化刃泊舟心中對世界的戾氣，把這把刀打造得更加鋒利，已經到了泯滅人性的地步。
    任淩的操縱就像病毒，寒江的介入就像藥。
    兩相抵觸，造就了刃泊舟的混沌。
    “不過，告訴你這個不是為了讓你同情他的。”
    眼前的畫麵褪去色彩，兩人回到了代表夢境中轉的黑色空間中。
    “聽我說，我沒有把在刃泊舟記憶中看見你的事情上報，但他們的消息來源很廣，多半也已經查到刃泊舟的失控和你有關了。”
    晏扶光此刻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再加上之前的事情，你大概已經成了他們的眼中釘，他們會派很多人去找你，接近你，最近下副本都警惕點，不到萬不得已，別和任何人搭夥。”
    “還有刃泊舟。”
    “如果在副本中看見他，能跑就跑，不能跑的話，想辦法殺了他。”
    寒江眼睫一顫，抬起頭來。
    晏扶光的眼神很冷：“他們對刃泊舟的‘治療’隻會有兩種結果，要麽治療失敗，這個人從此以後都是傻子，要麽治療成功——他對你的印象會被徹底根除，為了檢驗治療效果，任淩很可能讓他親自殺了你。”
    “硬碰硬你肯定打不過他，唯一的機會就是先下手為強。”
    寒江沉默了。
    一直到從夢境中醒來，她也沒有給晏扶光一個確切的答複。
    刃泊舟對她的實力是碾壓的，即使有再多的先機，她也不覺得自己能在照麵的時候反應過來殺掉對方。
    而且……
    刃泊舟再如何乖戾成性作惡多端，始終是一個鮮活的人類啊。
    她的手上，還從未沾染過同類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