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萍踩著高跟鞋踏過操場積水時，江明華正用液壓剪拆解生鏽的籃球架。教育局撥款的翻新工程啟動首日，他作為"優秀學生家長"被請來協助拆除危舊設施。工裝褲口袋裏那枚齒輪鑰匙扣隨動作叮當作響，震得林雪萍別在胸前的哨子微微發顫——那是江韶華偷偷更換的體育課教具，哨芯被改裝成迷你蒸汽哨。
    "請家長代表注意施工範圍。"她舉起擴音器喊話，聲音卻卡在看見江明華掀開防塵布的瞬間。被雨水泡脹的跳馬箱露出內膽，塞滿當年他藏在體育器材室的千紙鶴——每隻翅膀都抄著不同物理公式，如今墨跡暈染成淡藍色霧氣。
    江韶華突然啟動除草機，刀片卷起塑膠跑道的碎屑。林雪萍衝過去拉閘時，發現電箱外殼刻著齒輪浮雕——正是江明華當年用改錐雕的校徽變體。少年趁機將改裝過的對講機塞進她口袋，電流雜音裏突然傳出2003年校園廣播的殘片：「高三2）班江明華同學，請速將圖書館《時間簡史》歸位......」
    "林老師該換雙平底鞋。"江明華用撬棍支起歪斜的單杠，金屬反光映出她磨破的後腳跟。那處傷口正對著他工裝褲膝蓋的補丁——同樣位置，同樣形狀，仿佛十七年間各自在講台與汽修廠跪出的同頻傷口。教導主任的怒吼從教學樓傳來，兩人同時轉身，江明華的安全帽撞翻她懷中的施工圖紙，藍圖上的拆除紅線恰好圈住老車棚的"禁"字。
    午休時分暴雨突至，施工隊躲進廢棄實驗室。江明華用砂紙打磨生鏽的窗框時，木屑落進林雪萍泡著胖大海的保溫杯。她皺眉欲倒，卻發現杯底沉積的褐色顆粒拚出模糊的自行車齒輪——與他鑰匙扣上的紋路完全吻合。
    "這間實驗室要改造成ai教室。"她擦拭著黑板上的元素周期表，指尖突然觸到凹凸不平的刻痕。江明華舉著手電筒湊近，光照下顯露出被粉筆灰掩埋的鋼印：2003年他用遊標卡尺刻的「林雪萍睫毛長度測量坐標軸」。
    江韶華在走廊吹響改裝口哨，聲波震落儲物櫃頂的檔案盒。泛黃的借書卡散落一地，林雪萍蹲身拾取時，頸間項鏈滑出衣領——吊墜竟是半枚生鏽的自行車鈴鐺。江明華喉結滾動，工具箱裏那枚配套的鈴鐺蓋正在帆布夾層發燙，十七年前被林母扯斷的銀鏈此刻纏在他手腕當表帶。
    "施工期間禁止學生入內！"教導主任的嗬斥聲逼近。江韶華推著裝滿塗料桶的推車衝進來，車輪故意碾過林雪萍的高跟鞋。她踉蹌扶住實驗台，掌心按碎的培養皿裏爬出幾隻潮蟲，在台麵黏液上拖出藍墨水字跡——正是江明華當年用過期試劑寫的「畢業快樂」。
    傍晚收工時，江明華在更衣室發現被調包的工裝。後腰處縫著塊熟悉的碎花補丁——來自林雪萍高二時被化學試劑燒毀的連衣裙。更衣櫃深處躺著半瓶2003年產的可樂，拉環扣在瓶身，鏽成她項鏈吊墜的形狀。
    暴雨中，林雪萍站在走廊清點報廢教具。江明華冒雨搬運鐵架時，工裝布料貼在後背，透出腰間紋身的齒輪輪廓。她下意識抬手丈量，指尖懸停的弧度與當年他校服下擺的機油漬重疊。江韶華在二樓教室按下遙控器，老投影儀突然播放校史紀錄片——2003年鏡頭裏，江明華正在操場角落焊接畢業作品，林雪萍的裙角驚鴻一瞥掠過畫麵邊緣。
    "明天拆老車棚。"教導主任的雨傘尖戳著施工圖，"那些早戀塗鴉早該清理了。"林雪萍的保溫杯突然炸裂，枸杞茶漫過她壓在文件夾下的車棚鑰匙。江明華用砂紙打磨著鑰匙齒痕，鐵鏽簌簌落進她開裂的杯身裂縫，將"優秀教師"的燙金字染成赭紅色。
    入夜後，江明華借著手電筒光檢查車棚鋼架。光束掃過西南角的承重柱，剝落的水泥下露出密密麻麻的刻字——全是當年他替林雪萍修車時，用螺絲刀刻的錯題解析。雨水順著頂棚裂縫滴落，在長椅上匯成藍墨水溪流，倒映出她帶著值周袖章來查崗的身影。
    "施工重地閑人免進。"他晃著強光手電，光束故意掃過她藏在身後的塑料袋。林雪萍將宵夜砸在工具架上，飯盒蓋震開時露出煎糊的舒芙蕾——焦黑部分恰好構成齒輪的八道齒痕。江明華咬下缺口時嚐到熟悉的苦味，那是她高中時常吃的緩解頭痛的中藥粉。
    車棚外傳來教導主任的腳步聲，兩人同時鑽進懸空的施工架。江明華的工裝袖口勾住她盤發的木簪，鬆垮的發髻散落肩頭時，十七年前被林母剪斷的發絲仿佛重新生長。遠處拆牆機的轟鳴聲裏，江韶華用藍牙音箱播放起走調的畢業歌，歌詞被電波幹擾成摩斯密碼：「車棚梁柱有驚喜」。
    第二日破曉時，施工隊發現車棚鋼架焊死了。江明華留下的維修單別在林雪萍的考勤卡上，潦草字跡覆蓋著她當年的課程表：「離心力公式證明，生鏽的螺絲比新釘更抗壓」。教導主任的怒吼響徹操場時，暴雨衝垮了臨時圍擋，露出車棚外牆新噴的塗鴉——巨大齒輪咬合著"20032023"的鋼印，每個齒尖都粘著褪色的千紙鶴殘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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