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萍攥著泛黃的退學申請複印件衝進維修部時，江明華正用砂紙打磨藝術樓的防火門鉸鏈。鐵鏽碎屑撲簌簌落在她新買的羊皮短靴上，與十年前他蹲在教務處門口擦掉的自行車鏈條鏽跡如出一轍。複印件邊緣的咖啡漬暈染著"家庭困難"四個字，正是林母當年用紅筆重重圈出的部分。
    "為什麽不告訴我退學真正原因？"她將紙頁拍在工具箱上，震得扳手滾落地麵。江韶華恰巧抱著足球從窗外經過，皮革撞擊防盜網的悶響驚醒了角落裏沉睡的老掛鍾——停擺十二年的指針突然震顫，在牆麵投下2003年冬夜江明華冒雪送退學申請時的影子。
    江明華撿起扳手，指節抵住工具櫃的凹痕——那是林母當眾摔門時留下的。櫃門夾層突然滑出半截銀鏈，墜著的齒輪吊墜正與林雪萍耳釘缺口吻合。"令堂說得對，"他摩挲著鏈子斷口處，"修車鋪兒子配不上教授千金。"窗外銀杏葉突然撲打玻璃，十七年前被她母親撕碎的情書殘片仿佛在風中重組。
    江韶華在球場射偏的足球撞開儲物間木門，揚塵中露出被防水布遮蓋的舊物：林雪萍參加教師風采大賽時摔壞的八音盒，此刻缺失的發條正躺在江明華的機車鑰匙扣上。少年用球鞋勾起變形的齒輪，金屬刮擦聲驚動了生物實驗室的倉鼠，它們在跑輪上瘋狂轉動的節奏，與當年哥哥在汽修店通宵打工時的扳手敲極完全同步。
    林雪萍的白大褂勾住通風管道，扯落的螺絲釘滾進地縫。江明華俯身去撿，後頸忽然觸到她垂落的珍珠項鏈——冰涼的珠串間夾著枚生鏽的校徽，正是他退學時悄悄別在她自行車座下的。兩人鼻尖將碰未碰之際，江韶華故意將可樂潑在電閘箱，跳閘的黑暗裏，教導主任的嗬斥聲與當年林母的冷笑在走廊產生詭異混響。
    "你以為換個身份就能改變階級？"記憶中的尖銳女聲刺破黑暗。江明華後退時撞翻絕緣膠帶，卷軸骨碌碌滾到林雪萍腳邊——內層用紅筆寫著2003年平安夜未送出的婚戒尺寸，與她如今左手戒痕分毫不差。
    江韶華蹲在樓梯間組裝遙控車，零件散落在當年哥哥刻滿計算公式的牆磚上。他故意讓馬達發出刺耳嘯叫，震得榮譽牆玻璃開裂——林母的十佳教師獎狀後，漸漸顯露出江明華藏在夾層裏的夜校錄取通知書。少年將碳酸飲料澆在裂縫處，氣泡在玻璃夾縫炸出個歪斜的愛心。
    暴雨突至，林雪萍追到車棚廢墟。江明華正在移植的銀杏樹下挖排水溝，鐵鍬突然撞到硬物——是褪色的《簡愛》，書頁間夾著當年林母甩在他臉上的支票。泥水漫過泛黃的票麵，數字在雨滴中模糊成她畢業典禮那天的日期。林雪萍的傘骨突然折斷，傘布垂落時露出內襯的縫補痕跡，正是他退學前夜偷偷為她縫好的。
    "韶華的物理競賽報名表需要家長簽字。"她遞過浸濕的表格，監護人簽名欄的墨水被雨水洇開，化作江明華在夜校作業本上練了三百遍的"林"字草書。少年在雨幕中點燃鞭炮，炸響驚飛白鴿，羽翼割裂的陰雲間漏下一道光，恰好照亮她頸間隨吞咽顫動的齒輪吊墜。
    江明華在維修間烘烤工裝，鼓風機掀起墊在工具箱底層的報紙——社會版頭條赫然是林父公司破產的新聞，日期正是他接受林家資助退學的那天。林雪萍的珍珠耳釘突然滾落，在水泥地麵彈跳的軌跡與當年母親摔門時崩飛的袖扣如出一轍。
    江韶華翻出哥哥鎖在機車後備箱的鐵盒，泡爛的夜校筆記裏飄出張泛黃的婚紗店傳單。他騎著改裝的山地車衝進暴雨，車鈴鐺的每聲響動都在模仿教導主任當年的訓斥節奏。後輪甩起的泥點打在藝術樓玻璃上，恰好拚成林雪萍在琴房彈錯的《月光》小節。
    深夜的汽修店裏，江明華對著拆解的發動機出神。扳手突然被奪走，林雪萍握著那隻八音盒發條插入曲軸箱。生鏽的金屬在機油浸潤下開始旋轉，哼出的變調旋律竟是她母親最愛的《卡農》。霓虹燈牌漏電的火花中，十七年前被迫鬆開的雙手，此刻正在變速箱齒輪間重逢。
    晨光穿透銀杏葉時，江韶華在操場挖出被封印的諾基亞手機。開機短信提示音驚飛早讀的鳥群，2006年除夕夜未發出的"等我"正在顯示屏上閃爍。少年將手機拋向升旗台，金屬外殼在旗杆磕出凹痕——與江明華常年佩戴的工牌傷痕紋路一致，在朝陽下折射出兩道交錯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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