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培養箱的溫度與心跳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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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冷雨敲打著生物實驗室寬大的玻璃窗,留下縱橫交錯的水痕,模糊了窗外校園裏那些在風雨中飄搖的梧桐樹冠。儀器室內光線充足卻靜謐無聲,隻有那幾台大型恒溫培養箱穩定工作時發出的低沉嗡鳴,規律地輕撫著空氣。消毒水那略顯凜冽的氣息,夾雜著培養基微甜的、類似麥芽糖的味道,在每一寸空間裏纏綿交融,構成了這方天地獨屬的氣息密碼。
    林雪萍微微弓著腰,專注的目光鎖定在麵前一台銀色培養箱的控製麵板上。她伸出的手指纖長穩定,指尖在觸控屏上輕點滑動,調整著那些微小的數值。她烏黑的長發束成利落的低馬尾,幾縷不聽話的發絲卻悄悄溜了出來,垂落在光潔的頸側,隨著她的動作無聲拂動。
    在她身後半步之距,江明華背靠著堅實的實驗台站立,雙手插在長褲口袋裏,姿態似乎鬆弛隨意。唯有那雙深邃的眸子,此刻卻像被磁石吸附一般,牢牢地鎖著眼前忙碌的背影——看著她肩頸處流暢而優美的線條,看著她束發繩下柔順垂落的發梢在她細微的動作間偶爾輕輕晃動,拂過她自己淺藍色絲驗服肩部的褶皺。
    視野中那些晃動的發絲,像溫柔的小爪子,一下一下,撓在了他毫無防備的心尖上。
    “37.8c,”林雪萍清冷的聲音打破了隻有機器嗡鳴的寂靜,她指尖最後一次確認似地輕點屏幕,隨即才從操作麵板上徹底移開。她動作自然地向後轉身,轉身的刹那,那幾縷垂落的發絲輕盈地劃出一道小小的弧線,末端不偏不倚、極其短暫地掃過江明華白色襯衫領口下方第二顆紐扣微涼的金屬邊緣。
    “嗯?”江明華似乎剛從某種被施了定身咒的狀態中掙脫出來,喉間滾出一個短促的疑惑音。目光卻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屑,粘在她從側臉轉過來的麵龐上。她抬起的眼睛像浸在清水裏的墨玉,清晰地映著他此刻有些恍惚的輪廓,眼尾帶著一絲慣有的、洞察他細微心緒的敏銳笑意。
    “我是說,這次的設定溫度,”林雪萍耐心地重複,嘴角抿起的弧度加深了些許,清晰地點明主題,“比我們上回實驗預設的37.5c,精確地提高了0.3度。”她的指尖輕輕虛點了一下培養箱的方向,“幾個關鍵參數的嚐試調整,看看三天後的細胞貼壁率能不能再往上跳一跳。” 她語氣平靜,說著專業的決策分析,仿佛剛才那極其短暫、猶如微風吹拂般的發絲相觸不過是無意間的瞬間。
    江明華感到自己的心口像是被那輕飄飄的發梢真的掃過,留下了一片無聲滾燙的觸感。他花了半秒鍾才將她話語裏的全部專業含義接收完畢。目光卻流連過她因說話而微微張合的唇瓣,再滑向她光潔的額頭。“嗯……明白了。”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專注,仿佛剛才走神的是另一個人,但話鋒卻不自覺地拐了個彎,帶著點執著又略顯笨拙的意味,“上禮拜…資料室那個環境參數模擬軟件導出數據,用的就是這個溫度設定推導公式的一部分,對吧?”他試圖用共同經曆的項目細節去拚湊彼此靠近的理由。
    “那套建模很依賴它。”林雪萍微微頷首,目光再次快速掃過他靠著的實驗台區域。她的視線精準地落在了幾個排列整齊的培養皿和一個盛放著未知顏色液體的錐形瓶上。她腳步輕盈地向他靠近一步,目標明確。“幫我把4號那瓶試劑遞過來一下?應該在那些無菌皿旁邊。” 她伸手指向他身後咫尺之遙的試劑架,“上麵貼有標簽的。”
    如此微小的空間距離,她說話時溫熱的氣息似乎提前一步越過了那幾厘米的空氣,拂到了他的下頜線上,激起一陣極其細微的麻癢。消毒水和培養基的氣息間,屬於她身上那種幹淨清透的氣息驟然清晰可辨。
    “哦,好。”江明華像被解除了某種無形的束縛,瞬間站直身體,飛快轉過身去。他的目光如掃描儀般迅速掃過試劑架。4號,標簽清晰無誤。他伸手,精準無誤地握住了那冰涼瓶身細長的頸部。
    就在他握住瓶身,即將轉身遞出的那一刹那——
    林雪萍也在同一時間向他這邊邁近,意圖繞到側後方去拿取另一個需要的實驗耗材。空間驟縮。
    兩人錯身的瞬間距離,已危險地逼近零值界限。
    江明華清晰地感到一股難以察覺卻又無法忽視的暖意,極其短暫地擦過自己背脊側麵薄薄的襯衫衣料。仿佛是她柔韌溫熱的肩膀,在最不經意的刹那,堪堪觸碰到他的後背邊緣。那暖意快如蜻蜓點水,一觸即離,卻在他脊背皮膚下埋下了一串劇烈震顫的餘波。他遞出試劑瓶的動作無法克製地微微一僵,仿佛連那冰涼的瓶身都染上了他驟升的溫度,被他掌心滾燙的皮膚包裹。
    “給。”他遞出瓶子,聲音異常低沉,像蒙著一層薄紗。
    林雪萍仿佛完全沉浸在她下一步的實驗操作構思中,對這咫尺之間可能發生的瞬間接觸毫無察覺。她隻是無比自然地抬起左手,穩穩地從他有些僵滯的手裏接過了那瓶試劑。她溫軟的指尖在交接的刹那,無心地拂過他握著瓶口的指節骨節。那觸碰的時長同樣短到可以忽略,卻像一個無形的按鍵,瞬間摁亮了江明華體內每一個敏感神經元的信號燈。他如同被過強的電流瞬間穿過,背脊下意識地繃緊,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耳道深處澎湃奔流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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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雪萍此刻卻已垂下眼簾,右手打開了手中試劑的瓶蓋。她把瓶口湊近鼻端下方一點,小心翼翼地辨識著氣味。片刻後,她滿意地略一點頭,轉身便將這瓶試劑放入了實驗台上一個正在恒溫水浴加熱的玻璃槽內,動作流暢穩定,專注於下一步工作。
    試劑架後的江明華,輕輕呼出了一口無聲的長氣,像是努力要平息胸腔裏那場不合時宜的風暴。他靠著冰涼的實驗台邊緣,視線有些失焦地落在林雪萍被玻璃水浴器後方燈光映亮的、微蹙眉思索的側臉上。窗外的風雨聲似乎都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隻有她流暢的操作動作、自己如擂鼓的心跳,以及恒溫培養箱那穩定不變的嗡鳴,構成此刻唯一存在的韻律。
    就在這時,林雪萍像是忽然想起了某個重要的細節點。她快速放下手中的玻璃移液管,身體下意識地轉向江明華的方向。那動作帶著一種熟稔的迫切。她的目光直接而認真地對上他:“對了!還有一個基礎參數需要你……”她一邊說一邊毫無預兆地向前探身,指尖幾乎要觸碰到他的衣袖,以便清晰指向實驗記錄本上某個區域。
    距離再一次被極度壓縮。
    江明華感到那股難以言喻的馨熱氣息再次撲麵而來,近得足以讓時間產生瞬間的粘稠感,空間被壓縮成薄薄一片。方才實驗室裏清晰的消毒水味、培養基氣味,在她如此近距離靠近的刹那,全都被一種更清晰、更令人迷失的氣息所覆蓋。那是洗過晾曬的衣物纖維間散發的、太陽烘烤過的味道,混合著一點點似有若無的洗發水果香。清冽幹淨到極致,卻像最強大的迷魂劑,瞬間麻痹了他所有的思考和應對能力。
    某種積壓在心底深處、如同沉睡火山般的情感,在這極度靠近的接觸中轟然被點燃。理智如同被蒸發殆盡。身體幾乎由最原始的本能驅動——
    他猛地向前跨出半步,那一步異常堅決、極其迅速。寬厚而溫熱的手掌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量,瞬間覆蓋在了林雪萍恰好伸出的那隻纖秀的手背上。這還不夠!他握著她的手,就那樣不容分說地、用力地將她柔軟的手連同那隻記錄著實驗數據的本子,一起壓在了身後冰涼的實驗台側壁豎立的試劑架上!粗糙的金屬架子邊沿立刻發出了輕微的撞擊悶響。
    那動作強勢得近乎蠻橫,卻又帶著一種壓抑太久後瞬間爆發的原始衝動。
    “林雪萍,”他的視線如同實質般鎖住她那雙因詫異而微微睜大的眼睛,嗓音因為急速醞釀的情緒和強行壓製而變得極其低啞,每個字都像從被灼燒過的喉嚨裏滾落而出,“上次在資料室外麵的走廊轉角,你說…你說會認真考慮,等我們高中畢業,可以…可以努力考到同城一所大學的話……”
    他頓住了,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似乎在積蓄最後的勇氣,目光牢牢鎖住她的眼睛,近乎貪婪地捕捉著她瞳孔裏任何一絲可能的波動。“不是敷衍我的,對吧?是…是真的會認真考慮,對吧?”
    空氣中彌漫的消毒水氣息、培養基的微甜,似乎都在這一聲壓抑的質詢中被瞬間凝固了。隻剩下他滾燙的呼吸,急促而沉重地噴薄在她光潔飽滿的前額皮膚上,帶來一陣陣難以忽視的微癢熱流。他掌心的熱度和力量透過她薄薄的實驗服衣袖,源源不斷地傳來。
    她被他完全圈在了他與冰冷的試劑架之間極其狹窄的空間裏。肩膀後側能清晰感知到試劑架金屬豎杆冰涼的觸感,而胸前卻被他的體溫牢牢覆蓋,這冷熱交織的夾擊讓她心跳驟停了一拍。
    林雪萍完全沒預料到他突如其來的爆發和質詢。那句走廊上的低語本是帶著少女矜持的模糊承諾,此刻卻在這樣隱秘而充滿壓迫感的空間裏被驟然翻出,灼得她耳根瞬間發燙。她被他突如其來的強大氣場完全籠罩,清晰無比地感受到他眼神裏那份幾乎要灼穿她的專注和期待。
    她張了張口,呼吸有些窒塞,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那瞬間的慌亂如此真實地暴露在她眼中,長長的睫毛因無措而急速顫動了幾下。她感受到他握住自己的手帶著輕微的、不容錯辨的顫抖——那不是強勢,那是在孤注一擲地求證一絲渺茫希望的不安!
    儀器室內的空氣仿佛被抽空,凝滯到了極致。兩人彼此呼吸近得快要交織在一起,瞳孔裏清晰地映著對方放大的、寫滿情緒的麵孔。窗外風雨的敲打聲似乎變得更遠了。
    “啪嗒!”
    一聲突兀而清脆的、仿佛玻璃製品墜落的碎裂聲,像一支利箭驟然射穿這片窒息般的寂靜。聲音不大,卻因為空間的相對密閉和寂靜而被突兀地放大,直刺耳膜。
    聲音來自距離他們大約六七米外、緊鄰著儀器室入口處那排高大的器材架之後。那排架子如同牆一般隔離出了一個小小緩衝區,堆放著各種暫時閑置的培養皿、玻璃瓶和包裝物。
    這突如其來的碎裂聲如同冰水澆頭,瞬間熄滅了江明華眼中近乎失控的火焰。他眼底的熾熱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被外界打破隱秘時的錯愕和……一絲狼狽。他幾乎是觸電般地、猛地鬆開了自己緊握著林雪萍手臂的手,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推了一把,向後彈開了一小步。方才兩人之間那種密不透風的親昵距離,瞬間被拉開了一道微涼的氣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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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雪萍也驀然驚醒般快速地將自己的手收了回來,緊緊交握在身前,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心髒不受控製地在失序的鼓點裏瘋狂跳動。她飛快地側過臉,目光投向器材架的方向,試圖透過層疊器材的縫隙,看清那個不速之客。
    儀器室入口附近那排器材架的陰影裏,校花許清瑤正有些無措地站在那兒,手裏還拿著一個剛整理好的透明大號儲物盒。她顯然也是被那聲脆響驚動,此刻探出半個身子,纖細的眉頭微微蹙起,俏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困惑和詢問,目光恰好越過器材架的邊緣,投射在林雪萍和江明華這個方向。
    “怎麽了……這邊有人在工作?”許清瑤清亮的聲音帶著點探尋的意味響起,打破了這方角落凝固的空氣。她邊說話,邊抬腳似乎想繞過器材架往這邊靠近幾步,看個究竟。
    就在許清瑤出聲的同時——
    在那排器材架投下的最深沉的暗影角落中,一個蹲伏著的高大身影異常敏捷地做出了反應。江韻華原本正低頭,似乎在專心處理剛才不慎碰落導致的玻璃碎片“事故”。
    幾乎在許清瑤探出身詢問的同一毫秒,他猛地側仰起頭,目光精準而嚴厲地向許清瑤掃去。那眼神裏沒有絲毫平時的慵懶,帶著一種近乎命令的製止。他飛快地豎起左手的食指,壓在緊閉的唇上,做了一個極其清晰、不容置疑的“噤聲”動作!他用口型無聲地、一遍又一遍地示意:“噓——!!別出聲……別過來!”
    做完這一切,他立刻又低下頭去,以最快的速度、幾乎是無聲地用手去拾起散落在水泥地麵上的幾塊小玻璃碎片,指尖的動作飛快而謹慎,仿佛在排爆一樣專注。他極力將自己高大的身形更深地縮進器材架後方那片狹長的陰影裏。
    儀器室明亮的燈光下,林雪萍和江明華都清晰地看到了江韻華那急切的製止動作和他努力隱入暗處的姿態。林雪萍隻感覺自己臉頰的溫度瞬間又飆升了幾度,一種被“捉現行”的巨大窘迫感攫住了她。好在教師身份長久養成的習慣讓她在瞬間繃緊了神經,迅速用職業性的冷靜掩去一切羞赧和慌亂。
    她深吸一口氣,果斷地迎向許清瑤的目光,身體也自然地往前邁了小半步,恰到好處地隔開了自己和江明華之間殘留的那絲不尋常氣息。聲音刻意提高了些許,帶著老師應有的鎮定和不容置疑的解釋意味:“沒事的!我剛才轉身時動作幅度大了點,胳膊肘不小心碰到了架子上一個待處理的廢舊試劑瓶。瓶子掉地上碎了。正要處理碎片。”她邊說邊立刻轉身,從旁邊實驗台的抽屜裏拿出了一套備用的橡膠刮板和簸箕,“碎片邊緣很鋒利,大家清理時一定要特別小心!注意安全!”
    她彎下腰,拿著工具,開始一絲不苟地清理自己腳邊並不存在的所謂碎片區域,動作標準而投入,將“生物老師正在處理教學事故現場”這個角色扮演得無懈可擊。唯有低垂的眼睫下,那飛快跳動的睫羽暴露了她內心尚未平息的波濤暗湧。
    江明華也迅速反應過來,強壓下心頭的悸動和那揮之不去的狼狽感。他迅速收斂起臉上所有不合時宜的情緒,恢複了一貫的平靜,配合著林雪萍的話彎腰俯身,蹲在一旁幫忙挪動幾個大培養皿盒,一副同樣在協助清理現場、確保安全通道的模樣。他刻意避開了林雪萍的目光,也避開了器材架那邊的方向。但林雪萍方才那句為解圍而編造的“轉身不小心碰落瓶子”的解釋,卻在她彎下腰去清掃根本不存在的碎片的某個瞬間,清晰地落回了他耳中。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再次擊中了他——是尷尬?是後怕?還是對這個替他瞬間打好了掩護的女孩……那更深重的、近乎著魔般的渴望?這些念頭在他胸腔裏激烈地衝撞翻滾,攪得他心神不寧。
    器材架暗處,江韻華正將最後幾片碎玻璃捏進掌心,額角微微沁汗。確認聲響來源被“合理”解釋過去,他才緩緩直起身,探出半邊肩膀,向林雪萍他們這邊看了一眼,表情古怪地撇了下嘴,那眼神似乎包含了太多兄弟間才懂的調侃意味和“你們小心點啊”的無聲警告。
    許清瑤臉上的疑惑並未完全散去,但林雪萍解釋得合情合理,處理流程也無比專業。她站在器材架旁,眼神在那三人之間逡巡片刻——背對著她專心“清理現場”的林雪萍老師,旁邊蹲著協助的林雪萍老師那位傳聞中關係匪淺的理科高材生江明華,以及角落裏似乎剛闖了禍、正悄然鬆了一口氣的江韻華。最終,許清瑤也隻能將信將疑地收回了視線,重新低頭整理自己手中的物品盒。
    “儀器室的噪音處理該報修了。”林雪萍忽然抬起頭,沒頭沒尾地對著虛空說了一句,目光卻狀似無意地掃過江韻華的方向,帶著一絲隻有他能看懂的提醒——提醒他注意安全,盡快處理好真正的聲音來源。然後才轉向器材架旁的許清瑤,語氣恢複了平常講課時的清晰和溫和,帶著例行公事的自然:“清瑤同學,我需要的無菌濾膜放在器材管理間的哪個位置了?標簽被雨水有點糊,沒看清。能幫忙去找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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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哦!好的林老師!” 許清瑤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幹脆利落地放下自己手裏的盒子,快步走向裏麵的器材管理間小門,“您稍等,我這就去看看清楚標簽!”
    儀器室中央那片小小的混亂區域終於得以喘息。林雪萍暗自鬆了口氣,這才轉過身,目光重新看向江明華。她手中拿著那個清理工具,臉上已經重新構築起教師應有的平靜邊界。但她的目光對上他時,帶著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一點尚未散盡的羞惱,一點對他剛才失控行為的無奈責備,卻似乎又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歎息般的柔軟,深埋在眼底。
    “過來,”她向他極輕地勾了勾手指,聲音隻有他們兩人能聽清。她率先走向遠處靠近窗邊、最不引人注目的那個精密儀器操作台。那裏放著一個被燒瓶架夾住的錐形瓶,裏麵盛著澄清的無色液體,似乎正在進行某種恒溫指示反應實驗。
    江明華沉默地跟了過去,腳步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沉重。
    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鉛灰色的厚重雲層正絲絲縷縷地消散開來,漏下一束束微弱的、帶著寒意的夕陽光輝,透過儀器室寬大的窗戶斜斜地照射進來。這清冷的光線,在他輪廓深邃的臉上映照出明暗分明的界限,他低垂的眼睫下藏著難以分辨的情緒暗湧。
    林雪萍拿起操作台上放著的實驗記錄本和筆,俯下身,湊近那隻透明的錐形瓶,認真觀察瓶內溶液的細微變化。窗邊殘餘的夕陽餘暉將她的側臉輪廓勾勒得異常清晰,也照亮了她耳垂上透明得近乎粉紅的毛細血管。她伸出左手,將垂落在頰邊的一縷發絲輕輕地攏向耳後,露出了那片光潔的側臉和頸項肌膚,一個小小的動作卻帶著無限溫婉,在冷色光線下,顯得格外動人而柔軟。
    江明華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被牢牢鎖住。方才失控的驚心動魄尚未完全平複,這眼前安靜而專注的美好身影又悄然撥動了他內心深處那根最敏感的心弦。那股強烈的悸動再次無聲地洶湧上來。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無聲無息地再次向她靠近一步。他沒有再像剛才那樣冒失地去觸碰她,隻是悄然地將自己的左手支撐在她麵前的實驗台邊緣,身體微微前傾,形成了一個更窄小的、將她無形籠罩在其中的私人空間。他的頭微微低下側過,嘴唇無聲地湊近她的耳廓邊緣,溫熱的呼吸極其小心地拂過她敏感柔嫩的耳垂和脖頸後方微小的絨毛。他的聲音低沉到極致,每一個字都如同帶著電流的低語,無比清晰地注入她因為緊張而分外敏感的聽覺神經:
    “我剛才……很抱歉……讓你尷尬了……”他艱難地道歉,呼吸拂過她耳廓時,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肌膚上瞬間浮起的一層極其細微的粟粒。他停頓片刻,繼續用那種緊貼耳廓的極低聲音說下去,帶著毫不掩飾的熾熱,還有一絲害怕被再次推拒的卑微期盼:“可那句話……你回答過的……對我真的很重要。我不想…也不能讓它不明不白……”他灼熱的目光如同有形之物,緊緊纏繞在她近在咫尺的精致耳廓和頸線上,“比這台正在校準的高精度分析天平還要重要……比三天後我爸公司那個該死的精密儀器例行校準排期會他頭一次提了這個)還要重要得多……雪萍……”
    實驗室裏的一切精密儀器都化為模糊的背景噪音。夕陽如流金,在冰冷的儀器台上流淌,勾勒出林雪萍瞬間僵住的纖細身影。江明華灼熱的呼吸緊貼著她頸後敏感的肌膚,那滾燙的氣息像細小的電流,激起一片無法抑製的細小戰栗。她的手指悄然蜷緊,捏住了實驗記錄本的硬質封麵,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試圖用這一點冰涼的感覺來抵抗內心翻江倒海的浪潮。
    他沒有咄咄逼人地等待回應。相反,在吐出那句如同烈焰般告白般的懇求後,他出人意料地向後撤開了一小步。那是一個帶著示弱、留下足夠思考餘地的空間,讓籠罩著她的氣息壁壘瞬間鬆弛下來。但他的目光卻如同凝固的影像,深深地烙印在她的每一寸動作上,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專注。
    林雪萍微微吸了一口涼氣。空氣裏消毒水和培養基的味道忽然變得異常濃烈,刺激著她的感官。然後,她在玻璃器皿映出的模糊光暈中,極其細微地點了一下頭。那動作幅度小到幾乎隻有她自己能感知到。她沒有抬起頭,甚至沒有任何一個多餘的眼神投向他。
    隻是,一個微不可聞的聲音,最終清晰地飄散在這片被夕陽照耀、隻有他們兩人氣息流轉的方寸之地裏。微弱到像是輕風拂過羽毛:
    “……不是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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