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慶晚會的日子如同被按下了快進鍵，轉眼就到了眼前。整個世紀之光高中仿佛被打翻了調色盤，從莊重的學府瞬間切換到了嘉年華般的狂歡前夜。巨大的“30周年校慶”字樣彩旗在主教學樓前迎風招展，各色氣球簇擁著校門，空氣裏都鼓噪著一種節慶來臨前的期待與興奮。
    高二教學樓的二樓走廊盡頭，曾經空曠的階梯教室被臨時開辟成了晚會的主會場及準備中心，此刻成了最繁忙的旋渦中心。桌椅被重新排列組合，鋪上嶄新的紅色絨布；高高的支架懸掛起閃爍的彩燈；巨大的背景板正在緊張地拚接；各路人馬穿梭其中，搬道具、調試音響、排練動作片段，聲浪喧囂，充滿了青春的活力和一點點混亂的可愛。
    江明華穿著幹幹淨淨的白色短袖校服襯衫，袖子整齊地挽到了手肘上方，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他正和幾個高大的男生合力，將一個沉重的、包裹著絨布的大型舞台裝置底座從教室側門艱難地挪進來。底座是厚實的木料包角鋼，棱角分明，邊緣包裹的紅色絨布在搬運中被磨蹭得起了毛邊。他們需要將它精確地移動到舞台中央預定好的位置。
    “一、二、三！起！”領頭的男生低吼一聲。
    汗水順著江明華的額角和鬢角滑落，脖頸和後背的襯衫布料緊緊貼在了皮膚上，勾勒出少年努力繃緊的肩背線條。他咬緊牙關，手臂和腰腹的肌肉在襯衫下賁張，配合著夥伴們的節奏和口令，一點點挪動著那沉重的負擔。
    “左邊！左邊點！哎喲！”
    “注意腳下電源線！”
    “抬高點！不行，這邊卡門檻了……”
    男生們粗重的喘息和號令聲此起彼伏。
    林雪萍坐在靠近後台入口的一張長條桌邊，桌上堆滿了寫著密密麻麻名字和班級的節目簽到單、物料清單和一疊疊彩色的座位引導牌。作為年級成績優異又頗受老師信任的學生代表，她和其他幾個同學一起被安排在這裏統籌管理各類簽到文件和分發物品。
    她微微抿著唇，神情專注，正用一支深藍色的簽字筆在最新一張簽到表上飛快地勾畫確認。發絲垂落頰邊，被窗外透進來的晚霞鍍上了一層暖金色的柔光。然而，那持續不斷的搬運呼喝聲還是像鉤子一樣鉤住了她的注意力。她的目光每隔幾秒就忍不住從名單上抬起，飄向教室中央那個汗流浹背、全神貫注於重物的白色身影。
    看著他緊蹙的眉頭，抿成一條線的唇，還有額角亮晶晶的汗水，一種混雜著心疼和微微自豪的情緒就在心底無聲地蔓延開來。
    終於，那個沉重的底座被成功挪到了預定位置，幾個男生如釋重負，各自扶著腰大口喘氣。江明華也直起身體，抬手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汗，額發被汗水沾濕，淩亂地貼在額角。他下意識地轉頭，視線精準地穿過略顯嘈雜的人群，捕捉到了長條桌後那雙一直悄悄跟隨他的眼睛。
    目光在空中交匯。林雪萍見他看過來，眼神微微一跳，閃過一絲被“爪包”的赧然，但隨即化為一抹溫婉清澈的笑意，像春日裏初融的溪水，悄無聲息地流淌過來，驅散了他渾身的疲憊。她拿起手邊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朝他輕輕示意了一下。
    江明華嘴角勾起，回以一個無聲卻極盡爽朗的笑容，一天的疲乏仿佛都融化在這笑意裏。他點點頭，示意自己看到了。然而剛要邁步過去，身後就傳來學生會文娛部長的大嗓門：
    “江明華！別走！這邊架子搭得有點歪，搭把手幫忙扶著固定一下！快！”
    江明華隻能無奈地朝林雪萍那邊聳了下肩，比了個“馬上”的口型，然後認命地轉身跑向另一個需要人手的角落。
    林雪萍看著他匆匆離開的背影，臉上的笑意未減，反而更深了幾分。她沒有將水放下，隻是耐心地將它放在自己桌子的邊緣，一個待會兒他走過來必定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這時，一陣清脆的、帶著點藝術生隨性不羈氣息的交談聲靠近了長條桌。
    “雪萍學姐，高二三）班的顏料和備用手套簽領單在這裏是吧？”
    林雪萍抬頭，看見許清瑤正站在桌前。這位光芒四射的校花今天也換了“工作裝”——一件寬大的牛仔背帶褲，裏麵是一件嫩黃色的緊身t恤，勾勒出窈窕的曲線。她隨意地用手指卷著垂在胸前一縷微卷的長發，肩上挎著一個巨大的、沾著點點各色顏料的帆布工具包，笑容明媚，整個人像會發光。
    在她身後半步的位置，跟著江韻華。他身上那件常穿的休閑襯衫外麵，也套著一件明顯是許清瑤同款或者直接拿許清瑤的）牛仔圍裙，圍裙兜裏塞滿了畫筆和馬克筆。他手裏抱著幾個大大小小的顏料桶和調色盤，眼神裏帶著點新奇和興奮的光芒，視線大部分時間都落在許清瑤身上。
    “清瑤，林老師。”江韻華看到林雪萍，還是有點不自覺地收斂了那份放鬆，身體站得稍微正了些，規規矩矩地稱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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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雪萍點點頭，目光在江韻華那身過於“藝術化”且明顯有親密感的裝扮上短暫停留了一瞬，心頭掠過一絲身為教師的本能反應——這裝扮在教室裏實在算不上得體。但下一秒，她清晰地捕捉到自家戀人弟弟看向許清瑤時那種毫不掩飾的、帶著點仰慕和追隨意味的眼神，和許清瑤偶爾回頭看他時自然流露的笑意。
    這讓她想起了幾天前圖書館裏那幅驚豔的海報，以及江明華對她說的那句話：“這家夥眼裏現在隻有他的‘藝術品’和……嗯……”一種年輕純粹的美好氣息撲麵而來，讓她迅速壓下了那點職業化的挑剔感。她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接過許清瑤遞來的單子：“是的，是這張。”她迅速核對後簽好字，“顏料和手套在右邊靠牆第一個藍色箱子裏，已經按登記數量分好了。辛苦了。”
    “辛苦學姐才是真的，在這裏坐著處理這些瑣碎。”許清瑤爽朗一笑，拿起簽好字的單子，“韻華，我們去拿東西，還得趕緊去把簽名牆最後那點背景補完呢。”
    “嗯！”江韻華抱著顏料桶，腳步輕快地跟上。
    兩人剛轉身沒走兩步，就見許清瑤腳步一頓，眉頭輕輕一蹙：“等下。”她側身看向江韻華圍裙的領口處，“你這工作牌怎麽戴的？又沒別牢，掉下來砸著顏料桶就麻煩了。”說著，她很自然地伸出手，不是去拿他胸前掛著的塑料牌子，而是指尖直接觸碰到他的領口下方，捏住了那個小小的塑料夾子。
    江明華此刻正好又完成了一個支點的固定，暫時脫身出來，目標明確地大步走向林雪萍這邊的長條桌，想抓住間隙拿到那瓶水。剛走近幾步，就看到長條桌不遠處這格外親昵的一幕。
    許清瑤的手指就停留在弟弟胸口的領口處，低頭認真地幫他重新固定工作牌的夾子。距離很近，動作間甚至帶得江韻華的圍裙輕輕搖晃。江韻華抱著顏料桶，身體微微後仰配合，臉上帶著點傻笑，還有一絲掩藏不住的羞赧和不知所措，眼神卻亮晶晶地落在他麵前為他整理牌子的女孩身上，一眨不眨。
    那一刻的光線似乎恰好打在他們身上，勾勒出一種青春洋溢又格外親密的剪影。
    江明華腳步下意識地頓住了。他眼睛眨了眨，看著自家弟弟那副“又慫又甜”的模樣，再看看那兩人之間那種自然流淌、旁人插不進去的氛圍，嘴角不由自主地、幅度誇張地向兩邊咧開，差點忍不住要笑出聲來。這小子！平時在家跟他抬杠挺能，在人家小姑娘麵前就這德性？這畫麵太有衝擊力了！
    他甚至能清晰地預感到，要是被家裏的母上大人看到這一幕，那震驚、擔憂、八卦之火熊熊燃燒的複雜表情……想想就讓人忍俊不禁。
    “咳！”一聲極其輕微的、帶著點提醒意味的輕咳在他耳邊響起，同時一瓶冰涼、帶著凝結露珠的礦泉水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
    江明華猛地回神，轉頭撞進林雪萍帶著點促狹笑意又溫柔的目光裏。不知何時，她已經拿著水離開座位走到他身側，將那瓶他心心念念的礦泉水塞進了他手中，另一隻手則悄悄拿著一小包潔白的紙巾。
    “傻笑什麽呢？累糊塗了？”林雪萍的聲音壓得很低，隻有他們兩人能聽清，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揶揄，“水給你拿了。擦擦汗，看你熱的。”
    江明華接過水瓶，冰涼濕潤的觸感瞬間驅散了剛才那一瞬間因忍笑而升騰的熱意。他擰開瓶蓋，迫不及待地猛灌了幾口，清涼甘冽的水滑過幹渴的喉嚨，舒服得他長長吐出一口氣。他不好意思地對著林雪萍咧開嘴笑了笑，眼神閃亮，帶著點剛才目睹弟弟“窘態”後殘留的興奮和輕鬆：“沒什麽沒什麽，就是覺得……嗯……年輕真好啊。”他含糊其辭，總不能直接說出來看到自家老弟“發癡”吧。
    林雪萍會心一笑，眼神往許清瑤和江韻華那邊又飄了一下，顯然她也看到了方才那幕。她沒有點破江明華的心思，隻是溫柔地催促：“紙巾。”
    “哦哦！”江明華連忙放下水瓶，伸手去接她遞來的紙巾包。指尖在觸碰到柔軟的紙包邊緣時，不可避免地再次碰到了林雪萍拿著紙巾的手指。這一次，沒有咖啡杯作為緩衝，指尖肌膚那細膩溫涼的觸感瞬間傳遞過來，帶著細微的電流感。
    兩人的動作都短暫地停滯了一瞬。林雪萍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卻沒有立刻鬆開紙巾。江明華的手指也停頓在那裏。圖書館裏那種隱秘的親昵感，在這人聲鼎沸、光影浮動的準備中心，以另一種方式悄然複蘇。周圍是搬動椅子的碰撞聲、調試話筒的嘯叫聲、學生幹部喊名字的嘈雜聲，但這一瞬間，喧囂仿佛成了遙遠的背景音，隻剩下彼此指尖傳來的溫度和對方眼底清晰的倒影。
    “咳咳……明華！你又跑哪裏去了？趕緊的！主席台後麵的裝飾布簾歪得不成樣子了，就你個子高，上去調整一下！”不遠處又一次傳來了急切呼喚江明華名字的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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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尖的溫度瞬間抽離。林雪萍已經鬆開了手，江明華也迅速抓住了紙巾，臉上那短暫的迷蒙立刻被一絲無奈和責任心取代。
    “真是勞碌命。”他低聲咕噥了一句，有點不舍地看了林雪萍一眼，快速抽出一張紙巾胡亂在臉上抹了兩把，“等我回來……”後麵的話他沒說完，帶著點曖昧的尾音，人已經轉身向喊他的方向大步走去。背影依舊挺拔，被汗水浸濕的肩背處襯衫顏色加深了一塊。
    林雪萍看著他“上躥下跳”的身影重新投入到更瑣碎的任務中，看著他仔細配合著其他同學小心翼翼地拉扯著巨大的背景布簾，身影一會兒被垂落的布幔遮擋，一會兒又出現在高高的階梯上，穩健認真。她低下頭，看著自己剛剛被碰觸到的指尖，那一抹溫熱似乎還殘留著。唇邊不自覺彎起柔軟的弧度，一種踏實的安穩感，混合著對他此刻忙碌的心疼，悄然在心中滋生蔓延，如同窗外漸次亮起的柔和霓虹，一點點點亮了暮色四合的校園。
    她深吸一口氣，帶著比之前更沉靜安穩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重新投入到那片由表格、名單和瑣碎物品組成的秩序中。隻是這一次，無論周圍環境多麽喧鬧繁忙，她的心底仿佛被開辟出了一片寧靜無波的海灣，始終映照著那個在人群裏忙碌、發梢沾著灰塵卻眼神明亮的少年身影。她甚至在心裏默默數著他大概還要多久才能徹底忙完，然後兌現剛才那句模糊的約定——“等我回來”。
    夜色愈發濃鬱，教學樓內外所有燈光盡數亮起，晚會的倒計時如同擂響的戰鼓。而在這青春喧騰、霓虹流轉的中心，屬於年輕的等待與期盼，安靜地沉澱在每一個專注的眼神和無聲的默契裏，醞釀著即將到來的璀璨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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