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地下室的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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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停在鎮口時,天剛擦黑。沈雨背著帆布包往老宅走,路過山林時,聽見樹葉裏傳來“沙沙”的響動——不是風聲,是絲線摩擦的聲音,像有人在暗處織網。
她摸出瑞士軍刀打開,刀刃在暮色裏閃著冷光。口袋裏的戲票燙得厲害,手背上不知何時浮出個淡紅色的印記,和初見時那回廊印記驚人地相似。
無聲戲院的輪廓在前方浮現,比記憶中更破敗。木質的招牌斜掛著,“無聲”兩個字被蟲蛀得隻剩半拉,露出發黑的木茬,像排歪歪扭扭的牙齒。
戲院大門虛掩著,推開門的瞬間,一股濃烈的腥甜味湧出來,蓋過了熟悉的香粉和黴味。沈雨打開手機手電筒,光束掃過觀眾席——那些“觀眾”還在,隻是姿勢變了,全都麵朝舞台跪坐著,後腦勺上貼著張黃紙,紙上用朱砂畫著扭曲的符號。
舞台中央的幕布垂落著,邊緣在微微顫動,像有東西在裏麵呼吸。沈雨想起爺爺日記裏的“basent”,繞到舞台側麵,果然看見那扇小門。門鎖是新換的,黃銅鎖芯上刻著個“蟲”字。
她掏出從老宅井邊撿的碎骨,用力插進鎖孔。這次骨頭沒斷,鎖“哢噠”一聲開了,門軸發出生鏽的呻吟,露出後麵陡峭的石階,階麵上覆蓋著層薄薄的白色絲繭,踩上去像踩在凍住的黏液上。
地下室比想象中寬敞,空氣裏飄著蠶蛹的腥氣。手電筒的光掃過牆麵,沈雨倒吸一口冷氣——牆上嵌滿了半透明的繭,大的像人,小的像拳頭,每個繭裏都裹著模糊的輪廓,有的在輕微蠕動,繭壁上滲出淡紅色的液體,順著牆縫往下淌。
“你來了。”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深處傳來。沈雨抬眼望去,地下室盡頭擺著張太師椅,椅上坐著個穿黑袍的人影,臉上蒙著塊黑布,手裏摩挲著塊木牌,正是那“掌班”木牌。
他腳邊堆著堆白骨,骨頭上纏著紅線,紅線的另一端連向牆上的繭,像在給那些“東西”輸血。
“二爺爺。”沈雨握緊軍刀,聲音發顫,“這些繭裏是什麽?”
黑袍人沒有回答,反而笑了起來,笑聲像枯樹枝在摩擦“你爺爺總說我瘋了,可他不懂……這些不是蟲,是戲魂啊。”
他抬手掀開黑布,露出張被蟲蛀得坑坑窪窪的臉。左眼的地方是空的,黑洞裏塞著團白色的絲線,右眼渾濁不堪,卻死死盯著沈雨“你看這個。”
他從懷裏掏出個玻璃罐,罐子裏泡著隻巴掌大的蟲子,身體像蠶,卻長著密密麻麻的腳,頭上還有兩根觸須,觸須末端是兩個小小的、人眼形狀的凸起。
“戲蟲。”黑袍人撫摸著玻璃罐,語氣溫柔得詭異,“以人的執念為食,食得越多,織出的繭越厚。等繭破了,就能化作戲裏的角色,永遠留在戲裏。”
沈雨的目光落在最角落的那個大繭上。繭壁是半透明的,能看見裏麵裹著個穿青衫的人影,手裏似乎還捏著根長鞭。
是爺爺。
“他逃了五十年,”黑袍人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嘴角咧開個扭曲的笑,“以為埋在井裏就能躲掉?戲蟲能聞著執念找過來,他越想忘,蟲就越饞。”
沈雨突然明白那些“觀眾”為什麽跪著——他們後腦勺的黃紙,根本不是符,是戲蟲的卵。而牆上的繭,都是被蟲寄生的人,包括素心,包括爺爺,包括所有“逃戲”的人。
“《大登殿》要唱‘團圓’。”黑袍人站起身,黑袍下擺掃過地上的白骨,露出藏在下麵的東西——是個巨大的紡車,輪軸上纏著無數根白色的絲線,絲線的另一端,連向每個繭的開口。
“你爺爺的繭快破了,”他轉動紡車,絲線突然繃緊,牆上的繭開始劇烈蠕動,“素心的也快了。等他們出來,再加上你這個‘新角’,咱們就能湊齊一整出戲了。”
沈雨的後背撞上牆壁,摸到一片濕冷的黏滑——是個剛織到一半的繭,裏麵裹著個小小的輪廓,像個孩子。她想起戲院裏那個捏著布偶的“小孩”,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你以為井水能鎮煞?”黑袍人嗤笑一聲,紡車轉得更快,“那井裏埋的不是屍骨,是戲蟲的卵床。你把井水放出來,正好讓它們孵化得更快。”
沈雨的手開始發抖。原來素心的紙條是陷阱,爺爺的日記是誘餌,她做的每一步,都在按對方的劇本走。
“你看,你手上的印。”黑袍人指著她的手背,“那不是回廊印,是戲蟲的卵鞘。從你接過戲票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是繭裏的人了。”
手背上的印記果然在發燙,像有東西要鑽出來。沈雨咬著牙用軍刀劃向印記,血珠滲出來,混著些白色的黏液,滴在地上的絲線上,絲線立刻像活了般扭動起來。
“別掙紮了。”黑袍人舉起掌班木牌,木牌背麵的“沈硯”兩個字突然滲出黑血,“你爺爺唱《夜奔》,素心唱《思凡》,輪到你,該唱《大登殿》裏的王寶釧了——苦守寒窯十八年,最後等來的,不就是一場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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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上最大的那個繭突然裂開道縫,露出裏麵青衫的一角。沈雨看見爺爺的手從裂縫裏伸出來,指甲縫裏嵌著絲線,正朝她的方向抓來。
“破繭的時候,會有點疼。”黑袍人轉動紡車的把手,輪軸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但等你變成戲裏的人,就不會疼了。”
沈雨突然想起玻璃罐裏的戲蟲——它的觸須是眼睛形狀。她猛地關掉手電筒,地下室陷入一片漆黑。黑暗裏,紡車的身影成了唯一的坐標。
“你在幹什麽?”黑袍人慌了,戲蟲怕黑,他的眼睛早就被蟲蛀壞,全靠聽聲辨位。
沈雨摸索著抓起地上的白骨,順著紡車聲衝過去,狠狠砸向黑袍人的膝蓋。隻聽“哢嚓”一聲脆響,對方慘叫著摔倒,玻璃罐脫手飛出,在地上摔得粉碎。
戲蟲落地的瞬間,發出尖銳的嘶鳴。黑暗裏響起無數絲線斷裂的聲音,牆上的繭開始劇烈抖動,有的直接炸開,湧出白色的漿液,裏麵裹著殘缺的骨頭。
“不——!”黑袍人在地上翻滾,抓向爬走的戲蟲。沈雨趁機踢翻紡車,輪軸砸在他背上,他悶哼一聲,不動了。
她摸出打火機打著,火苗竄起的瞬間,看見戲蟲正往黑袍人的衣領裏鑽。而黑袍人的臉在火光中扭曲著,皮膚下有東西在瘋狂蠕動,像有無數條小蛇要破體而出。
“它餓了……”他喃喃自語,突然抓住沈雨的腳踝,指甲深深嵌進肉裏,“它需要新的宿主……你給它……”
沈雨用力踹開他,軍刀插進他抓來的手腕。黑袍人發出淒厲的尖叫,身體突然像泄了氣的皮球般癟下去,皮膚迅速幹癟,最後化作一張貼在骨頭上的黑布,隻有掌板木牌還在地上滾動,發出“嗒嗒”的聲響。
火光中,牆上的繭在快速融化,白色的漿液混著紅血流淌,露出裏麵的屍骨——有的還保持著唱戲的姿勢,有的手裏攥著褪色的戲票,最角落那個孩子形狀的繭裏,隻有個破舊的布偶,布偶臉上的“沈雨”二字已經被漿液泡得模糊。
爺爺的繭徹底裂開了,裏麵隻有件空蕩蕩的青衫,領口的木牌掉在地上,和掌班木牌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
沈雨撿起兩塊木牌,打火機的火苗突然躥高,燒到了空中的絲線。火迅速蔓延開來,吞噬著牆上的繭,吞噬著地上的白骨,也吞噬著那股腥甜的氣味。
她轉身往石階跑,火焰的劈啪聲裏,似乎聽見無數人在唱戲,有《夜奔》的急促,有《思凡》的婉轉,還有《大登殿》的高昂,最後漸漸融成一片模糊的餘音,像潮水般退去。
衝出戲院時,天已經亮了。沈雨回頭看了一眼,無聲戲院在火光中坍塌,木質結構劈啪作響,像有人在裏麵敲鑼打鼓。
手背上的印記消失了,隻留下道淺淺的疤痕,像片幹枯的樹葉。
她把兩塊木牌扔進火堆,看著它們慢慢燒成灰燼。風卷著紙灰飛過頭頂,沈雨突然想起爺爺日記裏被塗掉的最後幾個字——不是“養的蟲”,是“養的夢”。
或許從一開始,就沒有戲蟲,沒有掌班,隻有一場被執念困住的長夢。爺爺的夢,素心的夢,沈硯的夢,還有那些觀眾的夢。
現在,夢醒了。
沈雨背著包往鎮口走,路過山林時,樹葉間的“沙沙”聲消失了。陽光穿過枝葉灑在地上,像碎金般跳躍,空氣裏隻有草木的清香。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了一下,是條陌生短信,隻有兩個字
“謝幕。”
發信人顯示為“未知”。
沈雨刪掉短信,抬頭看向遠方。山路上有村民趕著羊群走過,鈴鐺聲清脆,像極了戲院裏從未響起過的、真正的開場鈴。
這場戲,終於真的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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