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鈴響的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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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晴的指甲掐進登記表的紙頁裏,紙屑沾在汗濕的指腹上,像層剝落的皮膚。第三聲鈴響得猝不及防,銅鈴的震顫讓分診台的玻璃罐都在抖——那裏麵泡著的是截斷指,昨天剛從車禍傷員的傷口裏取出來的,此刻斷指的指甲蓋正對著她,像是在無聲地叩門。
    “誰?”她終於擠出聲音,喉嚨幹得像塞了團棉花。候診區的熒光燈“滋啦”閃了下,在牆上投下道扭曲的影子,像個彎腰的人正從天花板上垂下來。
    安全出口的綠光突然暗了半截。蘇晴看見那道影子動了,順著牆壁滑到候診區的長椅底下,拖出道濕漉漉的痕跡,湊近了才發現是混著頭發的血。
    走廊盡頭的病房又傳來響動,這次是拖拽聲,“嘩啦——嘩啦——”,像有人拖著輸液架在跑,輸液管撞擊金屬杆的脆響裏,還混著若有若無的戲腔,咿咿呀呀的,調子很熟,像是……《鎖麟囊》?
    蘇晴猛地想起護士長的另一句話“夜班別接穿戲服的病人,尤其是穿青衫的。”當時她隻當是醫院的怪談,現在卻覺得後頸的汗毛都在豎——三天前值夜班時,她確實在走廊盡頭見過個穿青衫的男人,背對著她,手裏捏著根長鞭似的東西,鞭梢拖在地上,劃出細碎的血痕。
    “叮鈴——”
    第四聲鈴響了。這次不是來自分診台,是從走廊盡頭的病房裏傳出來的,和銅鈴的聲音一模一樣。蘇晴抓起桌上的聽診器,手指抖得幾乎握不住——她必須去看看,這是實習護士的職責,哪怕雙腿像灌了鉛。
    走廊的燈在她身後逐盞熄滅,隻有應急燈的綠光在前方引路,把她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像根被拉長的線。路過307病房時,門突然開了道縫,裏麵飄出股香粉味,混著福爾馬林的氣息,嗆得她咳嗽起來。
    縫裏有隻眼睛,很大,瞳孔是灰白色的,正死死盯著她。蘇晴認出那是上周去世的老太太,臨終前一直念叨著“戲還沒散”,家屬來收拾遺物時,在她枕頭下發現了半張燒焦的戲票。
    “該你了……”老太太的聲音從縫裏擠出來,氣若遊絲。蘇晴剛想後退,307的門突然“砰”地關上,緊接著,所有病房的門都開始晃動,門板上的玻璃映出無數個影子,都穿著各式各樣的戲服,有的舉著馬鞭,有的提著鍘刀,還有的捧著個纏著紅綢的木牌,牌上的字在綠光裏模糊不清,隻看得出是個“掌”字。
    拖拽聲停在了走廊盡頭的搶救室門口。蘇晴推開門,消毒水的味道突然被一股濃烈的腥甜蓋過——搶救室的手術台上,躺著個穿青衫的男人,背對著她,後心插著根長鞭,鞭梢浸在血泊裏,正慢慢往地板上滲。
    而手術台邊站著的人,讓蘇晴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是個穿白大褂的女人,口罩遮住了半張臉,露出的眼睛很亮,眼角有顆痣,正低頭用手術刀劃開男人的後心,動作熟練得像在解剖標本。她的白大褂袖口沾著血,手腕上纏著圈紅綢,紅綢末端係著塊木牌,上麵刻著三個字
    “掌班·沈雨”。
    “來了?”女人轉過頭,口罩下的嘴角彎起個詭異的弧度,“正好,幫我遞把止血鉗。這出《活捉張三郎》,得有個搭戲的護士才行。”
    蘇晴這才發現,自己手裏的聽診器不知何時變成了把手術刀,冰冷的金屬貼著掌心,像條吐信的蛇。手術台上的男人突然動了,緩緩轉過身,臉上沒有皮膚,隻有層半透明的繭,繭裏裹著無數隻白色的戲蟲,觸須上的眼睛齊齊看向她,發出“嘶嘶”的聲響。
    是那個穿青衫的男人。是沈雨記憶裏的爺爺,是無數個逃戲人的影子。
    “你看,他多精神。”沈雨拿起手術台上的戲票,在蘇晴眼前晃了晃,票麵上的戲目寫著“《輪回》”,背麵畫著個笑臉,嘴角淌著的血正慢慢暈開,在紙上拚出蘇晴的名字。
    搶救室的燈突然全亮了,慘白的光線照亮了牆上的鏡子——鏡子裏沒有蘇晴,隻有個穿青衫的影子,手裏捏著長鞭,後心插著半截手術刀,而沈雨站在影子身邊,正往她的手腕上纏紅綢,動作溫柔得像在係鞋帶。
    “從你聽見第一聲鈴開始,就已經在戲裏了。”沈雨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朵,帶著黏膩的濕意,“我唱完了我的《大登殿》,輪到你唱《活捉張三郎》了……哦對了,忘了告訴你,下一個搭戲的,是個穿黑袍的掌班,他說,他等這出戲等了五十年了。”
    蘇晴想尖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的喉嚨裏像塞進了團浸滿香粉的棉花,和沈雨第一次在戲院裏的感覺一模一樣。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手背正發燙,一個淡紅色的印記慢慢浮現,是個回廊的形狀,和沈雨、和那個穿青衫的男人手背上的印記,一模一樣。
    搶救室的門突然開了,外麵站著個穿黑袍的人影,手裏舉著塊木牌,木牌上的“沈硯”二字在燈光下泛著黑血。他的身後,跟著無數個穿戲服的影子,浩浩蕩蕩的,像一支開赴戲台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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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開場了。”沈雨拍了拍蘇晴的肩膀,紅綢在她手腕上係了個死結。
    蘇晴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搶救室的窗玻璃上。外麵的天已經亮了,可醫院的樓頂上,卻掛著塊嶄新的匾額,在陽光下閃著紅光——
    “生生戲台”。
    而匾額的陰影裏,有個小小的身影,穿白襯衫,戴眼鏡,手裏捏著半張戲票,正是張遠,那個在鍾樓底下收到猩紅請柬的程序員。他的手背上,也有個回廊印記,正隨著心跳輕輕發燙。
    戲,從來不是一場一場演的。
    是一個人接一個人,一場輪回套一場輪回,像條沒有盡頭的鎖鏈,把每個聽到鈴聲、接到戲票、手背上浮現印記的人,都牢牢鎖在這生生不息的戲台上。
    蘇晴舉起手術刀,對準了手術台上青衫男人的後心。戲腔在她耳邊響起,是《活捉張三郎》的調子,她的嘴唇不受控製地開合著,唱出了第一句台詞,聲音陌生又熟悉,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穿過無數個輪回,終於落在了屬於她的這場戲裏。
    “郎啊……你可知罪?”
    走廊裏的銅鈴又響了,一聲又一聲,清脆得像在敲人的骨頭。這一次,蘇晴知道,再也不會有人來救她了。
    因為她已經成了那個“掌班”,成了這場戲的一部分,成了下一個輪回的開始。
    而遠處的鍾樓底下,張遠看著手背上發燙的印記,突然聽見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屏幕上跳出一行猩紅的字
    “恭喜你成為‘回廊遊戲’的參與者,明晚八點,舊城區鍾樓下見。拒絕者,將永遠留在原地。”
    鍾聲敲響了,和無數個午夜的銅鈴聲、戲院裏的開場鈴、搶救室的手術鈴,混在一起,織成了首沒有盡頭的歌。
    歌裏唱著
    “戲未完,人不散,生生世世,皆在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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