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血指紋的盡頭
    剪刀刺入嬰兒軀體的刹那，陳雪聽見自己骨頭摩擦的脆響。不是來自手臂，而是從胸腔深處傳來，像有根生鏽的釘子正往外頂。
    嬰兒的皮膚在剪刀下裂開，露出裏麵糾纏的臍帶藤，藤上嵌著無數細小的牙齒，咬得剪刀刃“咯吱”作響。暗紅色的液體噴濺在她臉上，帶著濃烈的鐵鏽味，濺到眼睛裏時，視線突然變得清晰——她看見藤條的縫隙裏，嵌著陳浩的半塊手表，李響的打火機，還有守樹人那把生鏽的銅剪刀碎片。
    “它們都在這兒呢。”守樹人的聲音從藤蔓深處傳來，他的身體已經徹底與藤蔓融為一體，變成祠堂中央一根粗壯的“樹幹”，表麵布滿六指形狀的胎記，“你看，成為一體多好，永遠不會孤單。”
    嬰兒的啼哭突然拔高，祠堂的地麵開始劇烈震動。陳雪腳下的青石板裂開，無數根臍帶藤從裂縫裏湧出來，像噴泉般衝向屋頂的破洞，在暴雨中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將整個林家鎮罩在底下。
    她被藤蔓纏住腳踝，拖拽著往“樹幹”靠近。那些藤蔓帶著灼熱的溫度，像是在往她皮膚裏鑽，手腕內側的傷口再次裂開，血珠順著藤蔓往上爬，最終匯入嬰兒脖子上的臍帶動脈，每流動一寸，嬰兒的身體就膨脹一分。
    “你的血最純。”守樹人的聲音帶著滿足的歎息，“林晚卿的血脈在你身上最濃，用你的血喂飽它，詛咒就能徹底完成了。”
    陳雪的意識開始模糊，耳邊卻突然響起奶奶的聲音，不是假奶奶的尖利，而是真正的、帶著暖意的絮語“囡囡別怕，血能養藤，也能克藤——當年接生婆說過，至親的血，能斷怨根。”
    至親的血。
    她猛地低頭，看向自己流血的手腕，又看向被藤蔓包裹的“樹幹”——守樹人的“樹幹”上，有塊六指胎記的位置，正滲出與她相同的暗紅色血液。
    守樹人也是林家的後人！他一直在騙她，所謂的“認親”根本不是認血脈，是認這道能與詛咒共鳴的傷口！
    陳雪拚盡全力將剪刀往回收，刀刃在藤蔓裏攪動，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她瞄準守樹人胎記的位置，借著藤蔓拖拽的力量，將剪刀狠狠刺了進去。
    “啊啊——！”
    守樹人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樹幹”表麵的胎記同時裂開，噴出腥臭的液體，那些纏繞陳雪的藤蔓瞬間失去力氣，像被抽走了筋骨般癱軟在地。
    嬰兒的身體開始快速萎縮，纏繞的藤蔓失去血色，漸漸變成灰黑色。陳雪看見那些嵌在藤裏的遺物慢慢滑落，陳浩的手表停在三點十七分，正是他們進山的時間；李響的打火機上，還留著他慣用的指印。
    暴雨突然停了。
    烏雲散去，月光透過屋頂的破洞照進來，落在滿地枯萎的藤蔓上，像撒了層銀粉。陳雪癱坐在地，看著嬰兒的軀體化為灰燼，守樹人的“樹幹”慢慢腐爛，露出裏麵的白骨——那是一具早已死去的骨架，胸腔裏嵌著塊褪色的紅布，裏麵包著半片六指指甲，和她口袋裏的那片一模一樣。
    原來守樹人早就死了，一直是藤蔓在借用他的軀體。
    她掙紮著站起來，走到祠堂門口。林家鎮的雨已經停了，那些站在老槐樹下的老人影消失無蹤，隻留下一地的桃木拐杖，杖頭的六隻手掌在月光下泛著青光。
    青石板路上的血水正在退去，露出底下幹淨的石板，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雨水衝刷的幻象。隻有鎮口的石榴樹還在微微晃動，枝頭的紅石榴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像掛著滿樹的星星。
    陳雪摸出銅剪刀，發現上麵的血漬已經幹透，刻著的名字“陳雪”變得與其他名字一樣模糊。她將剪刀放在祠堂的供桌上，與那片六指指甲並排擺放——這裏才是它們該待的地方，守著一段終於落幕的往事。
    離開林家鎮時，天已經蒙蒙亮。她沒有開車，沿著公路慢慢往前走，晨露打濕了褲腳，卻帶來久違的清涼。路過山坡時，她回頭望了一眼，林家鎮在晨光裏安靜得像幅水墨畫，祠堂的屋頂破洞處，正有隻白鴿飛出來，盤旋兩圈後，朝著市區的方向飛去。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是李響發來的信息“我出院了，買了你愛吃的石榴，等你來。”
    陳雪笑了笑，回複“馬上到。”
    她摸了摸手腕內側，傷口已經愈合，隻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像條細細的手鏈。她知道這道痕跡永遠不會消失，就像那些經曆過的恐懼和失去的人，會永遠留在記憶裏。
    但記憶不隻有恐懼。還有陳浩最後發來的定位，李響擋在她身前的背影，守樹人那句“不是林家的血，會被剪斷腸子”的提醒——原來詛咒的盡頭，從來不是毀滅，是守護。
    走到公路盡頭時，陳雪看見李響的車停在路邊，他倚著車門朝她揮手，手裏拎著個沉甸甸的石榴，果皮紅得發亮。
    “可算來了。”李響笑著遞過石榴，“這是市場剛進的，說是林家鎮特產，甜得很。”
    陳雪接過石榴，指尖觸到果皮的瞬間，突然想起守樹人屋裏那棵歪脖子樹。也許那裏的石榴，明年會結得更甜吧。
    陽光穿過雲層，落在兩人身上，帶著石榴的清香和泥土的濕潤。遠處的林家鎮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像個終於睡安穩的老人，嘴角帶著淺淺的笑意。
    這場持續了八十年的逃亡，終於在這個清晨，走到了血指紋的盡頭。而新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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