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心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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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秋推開那扇生鏽的鐵門時,指節被凍得發僵。
    十一月的風卷著雪粒子,打在臉上像細小的冰針。她哈出一口白氣,看著眼前這條被荒草淹沒的小路,手機導航在十分鍾前就徹底失靈,屏幕上隻剩下一個不斷閃爍的紅點,像滴在雪地裏的血。
    “應該就是這兒了……”她裹緊了身上的舊大衣,這是外婆留給她的,領口還沾著點洗不掉的褐色汙漬,“外婆的老房子,怎麽會藏在這種地方?”
    三天前,她收到一封快遞,信封是牛皮紙做的,邊緣磨得發毛,裏麵隻有一把黃銅鑰匙和一張字條,字跡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寫的“來老歪,取你的東西。”
    寄件人是外婆。
    可外婆已經死了五年了。死在這間藏在深山裏的老屋裏,據說發現的時候,人吊在房梁上,舌頭伸得老長,眼睛瞪得像要從眼眶裏凸出來——村裏的老人都說,是山裏的“髒東西”纏上了她。
    林秋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往前走,鞋底碾過枯枝的聲音在寂靜裏格外清晰。小路盡頭的老屋終於露出全貌,土黃色的牆皮剝落得厲害,木窗欞歪歪扭扭,像隻齜牙咧嘴的野獸。
    最奇怪的是煙囪,明明沒人住,卻有一縷淡灰色的煙,慢悠悠地往天上飄,在鉛灰色的雲層裏散開來。
    “有人嗎?”她站在院門口喊了一聲,聲音被風卷著,沒走多遠就散了。
    院子裏的積雪上,有一串新鮮的腳印,很小,像是孩子的,從屋門一直延伸到院外,消失在荒草深處。
    林秋握緊了手裏的黃銅鑰匙,鑰匙柄被體溫焐得發燙。她推開門,門軸發出“吱呀”的慘叫,像是有什麽東西被驚醒了。
    屋裏彌漫著一股濃重的煤煙味,混雜著黴味和……一絲若有似無的甜膩,像是放壞了的糖。光線很暗,隻有西窗透進來的一點天光,勉強照亮了堂屋中央的方桌,桌上擺著一個掉了漆的搪瓷碗,裏麵盛著半碗黑乎乎的東西,表麵結了層硬殼。
    “外婆?”林秋試探著喊了一聲,回音在空蕩蕩的屋裏蕩開。
    裏屋的門簾突然動了一下,不是風吹的,是被什麽東西從裏麵掀開了一條縫。
    林秋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她摸到口袋裏的打火機,“哢噠”一聲按亮,橘黃色的火苗在她手心裏微微顫抖,照亮了裏屋門口的地麵——那裏有一攤暗紅色的液體,已經半凝固了,像打翻的紅糖水。
    “誰在裏麵?”她的聲音有點發緊。
    沒有回應。但那股甜膩的味道更濃了,幾乎要鑽進喉嚨裏。
    林秋咬咬牙,掀開了門簾。
    裏屋比外屋更暗,靠牆擺著一張老舊的木床,鋪著洗得發黃的粗布床單。床角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背對著她,穿著件紅色的小棉襖,頭發亂糟糟的,沾滿了雪粒。
    是個孩子。
    “小朋友,你怎麽在這裏?”林秋放低了聲音,火苗往前湊了湊。
    那孩子沒動,像是沒聽見。
    林秋往前走了兩步,突然發現不對勁——孩子的姿勢太僵硬了,像個被人擺放在那裏的木偶。而且,她的脖子似乎扭到了一個不可能的角度,後腦勺幾乎貼在了後背上。
    打火機的火苗突然“噗”地一聲滅了。
    黑暗裏,響起一個細弱的聲音,像指甲刮過玻璃“姐姐,你看我的脖子,是不是很靈活?”
    林秋猛地後退,後背撞在門框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她摸索著再次按亮打火機,火苗重新亮起的瞬間,她看清了那個孩子的臉。
    根本不是孩子。
    那是個用稻草紮成的人偶,臉上貼著一張泛黃的紙,畫著眼睛鼻子,嘴角卻咧得很大,用紅墨水塗得鮮紅,像在笑。它身上穿的紅棉襖,是林秋小時候穿過的那件,領口還繡著她的小名“秋秋”。
    而人偶的脖子上,係著一根粗麻繩,繩結打得死死的,和外婆當年上吊用的繩子一模一樣。
    “這是……外婆給你的禮物哦。”人偶的嘴沒動,但聲音確實是從它嘴裏發出來的,“她說,你一定會喜歡的。”
    林秋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她轉身就往外跑,卻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重重摔在堂屋的方桌底下。
    她抬頭一看,嚇得魂飛魄散——方桌底下,蹲著一個人影,頭發花白,滿臉皺紋,正是外婆的樣子。可她的眼睛是兩個黑洞,裏麵塞滿了稻草,正死死地盯著林秋,嘴角和人偶一樣,咧著詭異的笑。
    “秋秋,來了怎麽不叫外婆?”外婆的聲音像是從生鏽的鐵管裏擠出來的,“外婆給你留了好東西。”
    她緩緩抬起手,手裏攥著一把剪刀,寒光在昏暗裏一閃。
    林秋連滾帶爬地從桌底鑽出來,手裏的黃銅鑰匙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她顧不上去撿,瘋了似的衝向屋門,身後傳來剪刀劃在地麵上的“刺啦”聲,還有外婆那越來越近的、嘶啞的笑聲。
    衝出老屋的瞬間,她差點撞上一個人。
    是個男人,穿著件黑色的衝鋒衣,臉上沾著血,眼神驚恐,手裏緊緊攥著一個布娃娃,娃娃的眼睛是兩個黑洞。他看到林秋,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快!快跟我走!這裏不能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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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秋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拽著往小路另一頭跑。身後傳來老屋門再次被撞開的聲音,還有外婆那淒厲的尖叫“把我的秋秋還給我!”
    男人跑得很快,林秋被拽得踉蹌,好幾次差點摔倒。她回頭看了一眼,老屋的煙囪裏冒出的煙越來越濃,已經變成了黑色,像一條扭動的蛇,朝著天上的雲層鑽去。
    “你是誰?”林秋喘著氣問。
    “陳默。”男人的聲音很急促,“別說話,快跑!那東西追出來了!”
    林秋順著他的目光往後看,隻見雪地裏,那個穿著紅棉襖的人偶正邁著僵硬的步子追過來,它的脖子在身後拖得老長,像一條麻花,手裏的剪刀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而在人偶身後,外婆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她的腳根本沒沾地,是飄著的,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們,嘴裏不停地念叨著“我的秋秋……我的剪刀……”
    陳默突然拐進了旁邊一條岔路,這條路更窄,兩邊的樹木枝椏交錯,像無數隻伸向天空的手。他拽著林秋鑽進一片茂密的灌木叢,壓低聲音說“別出聲,它們看不到靜止的東西。”
    林秋死死捂住嘴,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她能聽到外麵傳來剪刀劃過高矮的“哢嚓”聲,還有外婆那嘶啞的念叨,離得越來越近。
    透過灌木叢的縫隙,她看到那個人偶停在了岔路口,腦袋像個撥浪鼓似的左右轉動,貼在臉上的紙被風吹得嘩嘩響。外婆飄在它身後,黑洞洞的眼睛掃過灌木叢的方向,林秋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凍住了。
    就在這時,陳默手裏的布娃娃突然動了一下,發出“咿呀”一聲,像個嬰兒在哭。
    人偶和外婆同時轉頭,目光精準地鎖定了灌木叢。
    “找到你了。”外婆的聲音帶著一種詭異的喜悅。
    陳默臉色一變,拽著林秋就往外衝“跑!”
    兩人剛衝出灌木叢,就看到雪地裏憑空出現了一道裂縫,黑漆漆的,深不見底,邊緣結著一層白霜,像一張咧開的嘴。而裂縫旁邊,立著一塊歪斜的木牌,上麵用紅漆寫著三個字
    “黃泉路”
    陳默的腳步頓了一下,布娃娃從他手裏滑落,掉進了裂縫裏,瞬間被黑暗吞沒。他的眼神突然變得空洞,喃喃自語“小雅……我的小雅……”
    林秋沒時間管他,她看到那個人偶已經撲了過來,剪刀直刺她的胸口。她猛地側身躲開,剪刀“噗”地紮進旁邊的樹幹裏,沒柄而入。
    外婆飄到了陳默身後,手裏的剪刀高高舉起,黑洞洞的眼睛裏閃爍著興奮的光。
    “小心!”林秋嘶吼著撲過去,推開了陳默。
    剪刀擦著陳默的肩膀過去,紮進了他剛才站著的地方,雪地裏頓時冒出一股黑煙。
    陳默這才回過神,看著林秋,眼神複雜“謝謝……”
    “別廢話了!”林秋拽著他往裂縫的反方向跑,“往山上跑!”
    身後傳來人偶被拔出來的聲音,還有外婆那憤怒的尖叫。林秋不敢回頭,她知道,這次被抓住,就再也跑不掉了。
    山路上的積雪越來越深,腳下的石頭滑得厲害。陳默似乎對這裏很熟悉,帶著她專挑陡峭的地方走,好幾次林秋都差點滾下去,全靠他死死拽著。
    “為什麽……它們要追我們?”林秋喘著氣問。
    陳默的聲音很沉“因為我們欠了債。”他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欠了死人的債。”
    林秋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外婆死的時候,手裏攥著一塊玉佩,那是林秋小時候弄丟的,外婆找了整整三年。她還想起,外婆上吊的那天,正是她的生日。
    難道……
    “快看!”陳默突然指著前方,“那裏有座廟!”
    林秋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半山腰上,有一座破敗的山神廟,屋頂的瓦片掉了大半,露出黑黢黢的椽子,但廟門是開著的,裏麵隱約透出一點微弱的光。
    “進去躲躲!”陳默加快了腳步。
    兩人衝進山神廟,廟裏彌漫著一股檀香混合著黴味的氣息。正中央擺著一尊泥塑的神像,半邊臉已經塌了,露出裏麵的稻草。神像前的香爐裏,插著三根香,香灰很長,卻沒有斷,顯然是剛點燃不久。
    林秋剛想關門,卻發現廟門後靠著一個人。
    是個女人,穿著件沾滿血汙的白大褂,左臂纏著布條,臉色慘白,正是之前在永夜迷宮裏和蘇晴一起逃亡的小雅。她看到林秋和陳默,眼睛猛地睜大,像是看到了鬼“你……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陳默看到她,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踉蹌著後退了一步,撞翻了旁邊的供桌,供品散落一地“你……你不是死了嗎?”
    “死?”白大褂女人笑了,笑得很詭異,“在這裏,誰又真的死過呢?”
    她緩緩抬起手,指向廟門外麵。
    林秋和陳默同時轉頭——
    雪地裏,那個人偶和外婆已經停下了腳步,它們站在廟門口,不敢進來。而在它們身後,緩緩走來一個身影,穿著件鏽跡斑斑的紗布衣,手裏拖著一根鐵鉤,正是蘇晴變成的那個紗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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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目光落在林秋身上,紗布下傳來一個模糊的聲音,像是在辨認“秋……秋?”
    林秋的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攥住了。
    她認識這件紗布衣。那是外婆當年給她做的第一件棉襖,後來被她不小心燒了個洞,外婆心疼了好幾天。
    山神廟裏的那三根香,突然“噗”地一聲滅了。
    神像塌掉的半邊臉上,露出的稻草裏,緩緩爬出一隻蟲子,通體漆黑,和陳默布娃娃裏的那些頭發一模一樣。
    白大褂女人走到林秋身邊,低聲說“歡迎來到永夜迷宮的中心。”她指了指外麵的紗布人,指了指陳默,又指了指林秋自己,“這裏,是所有欠債人的終點。”
    廟門外麵,外婆突然跪了下來,對著紗布人不停地磕頭,嘴裏念叨著“對不起……對不起……”
    那個人偶也扔掉了剪刀,靜靜地站在一旁,貼在臉上的紙緩緩滑落,露出裏麵塞滿的稻草,稻草裏,裹著半塊玉佩——正是林秋小時候弄丟的那塊。
    陳默突然捂住了臉,發出壓抑的哭聲。
    林秋看著這一切,突然明白了。
    所謂的永夜迷宮,根本不是一個地方。
    它是所有未盡的執念、未償的罪孽、未說出口的對不起,糾纏在一起形成的牢籠。
    而她們,都是被困在裏麵的囚徒,既是獵物,也是獵人。
    紗布人(蘇晴)緩緩抬起鐵鉤,指向山神廟後的懸崖。那裏,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小路,蜿蜒向上,通往更深的黑暗。
    “還要繼續跑嗎?”白大褂女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林秋看著那條小路,又看了看外麵跪在雪地裏的外婆,攥了攥手心。那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樣東西——正是那把黃銅鑰匙,此刻正燙得驚人。
    她知道,鑰匙能打開的,不是老屋的門。
    是她心裏那扇關了五年的、不敢麵對的門。
    雪還在下,落在山神廟的屋頂上,發出簌簌的聲響,像誰在低聲訴說著什麽。
    新的逃亡,又要開始了。
    隻是這一次,林秋不知道,自己要逃向何方,又或者,該麵對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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