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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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秋再次聞到老屋的黴味時,已是半年後。
    陽光透過重新糊好的窗紙,在青磚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空氣中浮動著灰塵,混著她剛點燃的艾草香,驅散了最後一絲陰冷。牆角堆著剛清理出來的雜物,其中有個褪色的紅布包,裏麵裹著半塊玉佩,裂痕處被細心地用紅繩纏過——是她當年摔碎的那一塊,外婆找了三年的東西。
    “在想什麽?”蘇晴端著兩碗薑湯走進來,腹部已經明顯隆起,臉上有了些血色,“醫生說多曬曬太陽好,別總待在屋裏。”
    林秋接過碗,指尖觸到溫熱的瓷壁,笑了笑“在想,原來真的可以回來。”
    半年前走出那片霧氣後,她們沒有立刻分開。蘇晴無處可去,林秋便邀她一起來了老屋。清理廢墟時,她們在柴房的角落找到了一具小小的骸骨,被一件破爛的紅棉襖裹著,旁邊壓著半截生鏽的鐵鎖——正是當年被林秋遺忘的那個小女孩。她們將骸骨好好安葬在屋後的山坡上,立了塊無字碑。而外婆的牌位,被請進了修葺一新的堂屋,香爐裏的香,每天都換。
    “咚、咚、咚。”
    敲門聲突然響起,節奏緩慢而沉重,像有人用石頭在砸門。
    林秋和蘇晴對視一眼,同時放下了碗。這半年來,老屋從沒來過訪客,山路崎嶇,連收廢品的都不會往這邊繞。
    林秋走到門邊,透過門縫往外看——
    門外站著個穿黑色風衣的男人,背對著她,正在低頭看手機,身形有些熟悉。他的腳邊,放著一個半開的行李箱,露出裏麵疊得整齊的白大褂。
    是那個在山神廟裏揮手的白大褂女人……不,現在看來,更像是個男人。
    “請問,”男人轉過身,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鏡片後的眼睛卻深不見底,“這裏是林秋家嗎?我是市醫院的醫生,姓周,之前聯係過你,關於……你外婆的病曆。”
    林秋的心猛地一沉。她確實向市醫院申請調過外婆的病曆,卻一直沒收到回複,更沒說過具體地址。
    蘇晴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掌心微涼。
    周醫生的目光掃過屋裏的陳設,最後落在堂屋的牌位上,笑容不變“老人家走得安詳嗎?我看資料上說,她生前有嚴重的精神障礙,總說看到‘髒東西’。”他頓了頓,話鋒一轉,“對了,你們認識一個叫陳默的病人嗎?市一院的,半年前失蹤了,據說最後出現在這片山區。”
    林秋的指尖收緊了。陳默——那個變成黑毛怪物的男人,他的名字像根刺,紮在記憶深處。
    “不認識。”林秋盡量讓聲音平穩,“病曆的事,我不需要了,麻煩你跑一趟。”
    周醫生卻像沒聽見,徑直走進屋,目光落在牆角的紅布包上,眼神微閃“這玉佩……挺別致的。”他彎腰,像是要去碰,手腕卻突然被蘇晴抓住。
    蘇晴的臉色有些發白,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周醫生,你行李箱裏的白大褂,左袖是不是有個洞?”
    周醫生的笑容僵住了。
    林秋猛地想起,山神廟裏那個白大褂女人,左臂纏著布條,正是因為袖子破了個洞,露出裏麵滲血的傷口。
    周醫生緩緩直起身,臉上的溫和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詭異的平靜。他抬手摘下眼鏡,露出一雙沒有瞳孔的眼睛,漆黑一片,像兩口深不見底的井。
    “看來,你們記得我。”他的聲音變了,不再是溫和的男聲,而是男女交織的沙啞,像山神廟裏那些影子的嘶吼,“本來想給你們多留些日子的,可惜啊……”
    他抬起手,露出手腕上的一道疤痕,形狀像個扭曲的“雅”字——和陳默布娃娃裏露出的黑毛纏繞的形狀,一模一樣。
    “陳默的債還沒清呢。”周醫生(或者說,迷宮的化身)笑了,露出尖利的牙齒,“他女兒的布娃娃,還在等爸爸呢。”
    屋外突然刮起一陣狂風,吹得窗紙嘩嘩作響,陽光瞬間被烏雲吞沒,屋裏重新陷入昏暗。堂屋的牌位“啪”地一聲倒在桌上,香爐裏的香灰齊齊斷裂,散落一地。
    林秋看到,周醫生的行李箱裏,滾出來一個東西——是那個掉了眼睛的布娃娃,此刻正咧著紅墨水畫的嘴,對著她們笑。
    蘇晴下意識地護住腹部,後退一步“它不是已經被黑霧吞噬了嗎?”
    “迷宮裏的東西,怎麽會真的消失?”周醫生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邊緣滲出黑色的霧氣,“你們以為走出來了,其實隻是換了個更大的籠子。”
    黑霧越來越濃,從門縫、窗縫裏湧進來,纏上她們的腳踝,冰冷刺骨。林秋看到黑霧裏浮現出無數張臉——外婆的,紅棉襖人偶的,陳默變成怪物後的,還有那個無臉孩童的……它們都在無聲地嘶吼,伸出手,像是要把她們拖回去。
    “跑!”林秋拽著蘇晴衝向裏屋,那裏有個地窖,是外婆當年藏紅薯用的,入口被一塊石板蓋著。
    周醫生的笑聲在身後響起,像無數根針鑽進耳朵“沒用的!你們的名字,早就刻在黑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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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秋掀開石板,一股潮濕的寒氣撲麵而來。她推蘇晴下去,自己正要跟著跳,腳踝卻被黑霧纏住,猛地向後拽去。
    她回頭,看到周醫生的臉已經徹底被黑霧覆蓋,隻露出那雙漆黑的眼睛,正死死盯著她“忘了告訴你,那個小女孩的紅棉襖,是你外婆親手鎖的門。”
    林秋的動作僵住了。
    這個秘密,她從未對任何人說過——當年她隻是把小女孩推進柴房,是隨後趕來的外婆,親手鎖上了那把鐵鎖,還對她說“別聲張,不然咱家的名聲就毀了。”
    原來,外婆的愧疚,從來都不止是替她償命。
    黑霧順著腳踝往上爬,纏住了她的手腕,掌心那道鑰匙形狀的疤痕突然劇烈地疼起來,像有火在燒。
    “林秋!”蘇晴在地窖裏喊她,聲音帶著哭腔。
    林秋看著地窖口蘇晴焦急的臉,又看了看步步緊逼的黑霧,突然笑了。
    她想起半年前在空地上,自己用鑰匙刺向掌心的瞬間,想起那些鬆開的手,想起外婆漸漸淡去的臉。
    償還,從來都不是結束。
    是新的開始。
    她猛地掙脫黑霧,不是跳進地窖,而是轉身衝向周醫生,掌心的疤痕對著那雙漆黑的眼睛“那就一起留下吧!”
    疤痕炸開一道白光,瞬間驅散了周圍的黑霧。周醫生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身影劇烈地扭曲起來,黑霧裏不斷有碎片飛散——是陳默的布娃娃,是紅棉襖的碎片,是外婆的剪刀,是蘇晴的鐵鉤……
    “不!我的迷宮!”
    周醫生的聲音越來越遠,最終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在空氣裏。
    陽光重新湧進屋裏,窗紙完好無損,牌位穩穩地立在桌上,香爐裏的香灰筆直,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幻覺。
    隻有牆角的紅布包散落在地,半塊玉佩滾出來,在陽光下閃著微光。
    林秋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蘇晴從地窖裏爬出來,扶住她,眼眶通紅“你嚇死我了。”
    “它還會再來的,對嗎?”林秋問。
    蘇晴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嗯。但至少這次,我們把它打跑了。”
    林秋看著掌心漸漸平息的疤痕,突然覺得,或許永夜迷宮從來就沒想過要困住誰。
    它隻是在逼每個人麵對——麵對自己的罪,自己的愧,自己不敢承認的過去。
    就像此刻,她終於敢承認,外婆的死,她和外婆都有錯。
    就像蘇晴,摸著肚子時,眼神裏不再是恐懼,而是期待。
    屋外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是山裏的麻雀。林秋站起身,走到門口,推開了那扇曾經鏽跡斑斑的木門。
    門外的小路上,積雪早已融化,長出了新的青草,遠處的山坡上,無字碑前不知何時多了一束野菊花,黃燦燦的,在風裏輕輕搖晃。
    “走吧,”林秋回頭對蘇晴笑了笑,“該做飯了,你不是說想吃我做的紅薯粥嗎?”
    蘇晴笑著點頭,扶著門框慢慢站起來。
    陽光落在她們身上,溫暖而真實。
    林秋知道,下一次敲門聲響起時,她或許還是會害怕,還是會想逃。
    但至少現在,她敢站在這裏,看著陽光,聞著艾草香,覺得活著真好。
    這或許就是逃亡的終極意義——不是逃向某個終點,而是有勇氣,在這條沒有盡頭的路上,一直走下去。
    而永夜迷宮,不過是沿途一道需要反複跨越的坎。
    隻要心還在跳,路就不會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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