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鑰匙的重量
    蘇晴坐在搬家公司的貨車副駕上，手裏攥著那把刻著“3”的鑰匙。鑰匙柄的銅麵被磨得光滑，卻總也捂不熱，指尖觸到的地方始終泛著一股潮濕的涼意，像攥著一塊浸在水裏的石頭。
    “新來的？”司機突然開口，他轉動方向盤的手骨節分明，指甲縫裏嵌著暗紅色的泥垢，和魚缸裏的水一個顏色。
    蘇晴點頭，目光落在貨車後視鏡上——鏡中映出的她穿著白裙，裙擺下的腳踝處纏繞著幾縷長發，隨著車輛顛簸輕輕晃動，像水草在水裏漂。
    “這活兒不難。”司機笑了，露出兩排泛黃的牙，“看好鑰匙，別讓‘住戶’弄丟了就行。他們總以為能跑，其實鑰匙在哪，家就在哪。”
    他指的是副駕儲物格裏的一串鑰匙，掛滿了不同樣式的黃銅鑰匙，每個鑰匙柄上都刻著數字，從“1”到“12”，其中“7”和“3”的位置空著——“7”在蘇晴原來住的那棟樓，“3”正被她攥在手裏。
    貨車在一棟灰撲撲的居民樓前停下，樓門口的招租廣告牌已經換成了新的，照片裏三樓的窗戶敞開著，窗台上擺著一盆綠蘿，葉子上沾著幾縷濕漉漉的頭發，和蘇晴見過的所有“家”都一樣。
    “李娜在301。”司機遞給她一個檔案袋，“裏麵有她的照片，還有‘規矩’。記住，三天內讓她摸到鑰匙，不然……”
    他沒說完，但蘇晴知道後果。檔案袋裏的照片上，李娜笑得一臉燦爛，眼角還沒有紅痣。而所謂的“規矩”，其實是一張列著物品的清單
    一支刻著“娜”字的口紅
    一把掛著紅繩的黃銅鑰匙
    半塊沒吃完的草莓蛋糕（她昨天的晚餐）
    七樓魚缸的備用鑰匙
    最後一行用紅筆寫著“必須在午夜三點前，讓她在樓梯上撿到口紅。”
    蘇晴走進樓道時，聲控燈恰好亮起，慘白的光線照亮了樓梯轉角的塗鴉，這次寫的是“別撿東西”，墨跡依舊是暗紅色的，像剛潑上去的血。
    三樓的301房門虛掩著，蘇晴透過門縫往裏看，李娜正坐在沙發上吃草莓蛋糕，電視裏放著綜藝節目，笑聲在空蕩的房間裏顯得格外突兀。茶幾上的手機屏幕亮著，顯示有一條未讀短信，發信人未知。
    蘇晴悄悄把那支刻著“娜”字的口紅放在樓梯轉角，紅繩纏在樓梯扶手上，末端垂到李娜門口的位置。做完這一切，她躲進四樓的消防通道，從縫隙裏往下看。
    午夜十二點剛過，整棟樓突然停電了。
    李娜的驚呼聲從301傳來，緊接著是手機砸在地上的聲響。蘇晴聽到她摸索著走到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開門，嘴裏還念叨著“怎麽又停電……”
    樓道裏的聲控燈滅了，陷入一片濃黑。蘇晴握緊手裏的“3”字鑰匙，指尖的涼意順著血管往上爬——她知道，該“它”出場了。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節奏緩慢，和蘇晴第一次聽到時一模一樣。
    “誰啊？”李娜的聲音帶著警惕。
    門外沒有回音，隻有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像有人穿著濕漉漉的裙子在樓道裏走動。
    李娜壯著膽子打開一條門縫，手機的手電筒光掃過樓梯轉角，恰好照到那支口紅。“這是誰的？”她彎腰去撿，指尖剛碰到口紅殼，整個人突然僵住了。
    蘇晴清楚地看到，李娜的眼角瞬間浮現出一顆紅痣，像血珠滴在了皮膚上。
    “找到了。”一個嘶啞的女聲從李娜身後傳來，蘇晴透過門縫看到，301的客廳裏站著一個穿白裙的女人，長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正是之前在魚缸裏見過的“陳雪”。
    李娜猛地回頭，手電筒光晃在女人臉上，露出她空洞的白眼球。“你是誰？！”她尖叫著後退，撞到了樓梯扶手，口紅掉在地上，滾到蘇晴藏身的消防通道門口。
    女人沒有追，隻是站在客廳中央，對著門口緩緩揚起嘴角“你的蛋糕掉了。”
    李娜這才發現，手裏的草莓蛋糕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奶油混著暗紅色的液體在地板上暈開，像一攤凝固的血。而她的腳踝處，不知何時纏上了幾縷濕漉漉的頭發，正順著皮膚往上爬。
    “別碰我！”李娜瘋了一樣扯掉頭發，轉身往樓下跑，卻在二樓平台撞見了張老太。
    老太太推著輪椅，輪椅上的老頭蓋著毯子，隻露出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李娜“跑什麽呀？新來的‘住戶’，得去七樓報個到。”
    李娜想繞開她們，卻被輪椅擋住了去路。張老太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指甲深深掐進皮肉裏“聽話，不然會疼的。”
    她的手腕上，戴著和蘇晴一模一樣的銀鐲子，鐲子上刻著李娜的生日。
    李娜的尖叫聲在樓道裏回蕩，蘇晴看著她被張老太和幾個麵無表情的“住戶”拖向七樓，頭發在樓梯上拖出一道黑色的痕跡，像一條被拽進深淵的蛇。
    消防通道的門縫裏，那支刻著“娜”字的口紅還躺在地上，紅繩不知何時纏上了蘇晴的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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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把“3”字鑰匙的銅麵映出她的臉，眼角的紅痣已經變成了深褐色，和鑰匙柄上的鏽跡融為一體。檔案袋裏的清單被風吹到地上，最後一行紅筆字下麵，多了一行新的字跡，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下一個，是你。”
    蘇晴走出消防通道，七樓傳來魚缸注水的聲音，嘩啦啦的，像血在流動。她撿起那支口紅，放進301的衣櫃深處，那裏已經掛著一件嶄新的白裙，領口繡著歪歪扭扭的“娜”字。
    手機在這時震動起來，是司機發來的短信
    “12棟的‘住戶’跑了，去處理一下。鑰匙在儲物格裏，是‘12’。”
    蘇晴走到樓下，貨車駕駛室的儲物格裏，那串鑰匙上的“12”位置空著，旁邊多了一張新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笑得一臉燦爛，眼角幹幹淨淨。
    她發動貨車，後視鏡裏，那棟居民樓的三樓窗戶亮著燈，李娜正坐在窗邊，對著鏡子梳頭，眼角的紅痣在燈光下泛著光。看到蘇晴的車，她緩緩揚起嘴角，露出一個和所有“住戶”都一樣的、詭異的笑容。
    蘇晴踩下油門，貨車駛離這棟樓，朝著城市的另一頭開去。儲物格裏的鑰匙串碰撞著，發出清脆的響聲，像無數個正在倒計時的鍾擺。
    她知道，這張網永遠不會收起來。隻要還有人需要“家”，隻要還有人願意相信“便宜的房租”，這棟樓就會一直蔓延下去，像一場永遠醒不來的噩夢。
    而她，和所有攥著鑰匙的人一樣，早已成了網的一部分。
    車窗外，城市的霓虹燈次第亮起，在濕漉漉的馬路上映出一片暗紅，像鋪了一地的血。蘇晴摸了摸眼角的紅痣，那裏已經開始發燙，像有什麽東西要從皮膚裏鑽出來。
    儲物格裏的“12”字鑰匙，正泛著冷光，等著被下一個人攥在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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