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穆輕輕撥開粘在苗苗額頭上的幾縷濕發，目光卻始終無法從九艉身上移開。
    那個背對著他的身影，在雨幕中顯得如此超脫塵世，既不屬於海洋，也也不屬於陸地，而是介於現實與幻想之間的存在。
    難得一見的美景，不是麽……辭穆在心中默默感歎。
    他不知自己為何會對這個曾經令他恐懼的生物產生如此複雜的情感，但此刻，在這個被雨聲環繞的安靜空間裏，一切恐懼和疑慮似乎都已煙消雲散，隻留下一種奇異的平靜與溫暖。
    九艉自葫蘆口邊緣收回目光，春日的雨水氣息似喚醒他體內某種古老本能。
    他眉頭微挑，抬手從腰間取出一枚硨磲，那可是他於深海精心遴選的寶物。貝殼表麵紋路宛如古老符文，在幽微光線中泛著珍珠般光澤。
    辭穆抱著熟睡的苗苗，不自覺被人魚接下來的動作吸引，眼神中滿是好奇。九艉修長指尖輕輕捏住硨磲邊緣，緩緩沿著如火焰般流淌的紅發梳理。硨磲上天然細密紋路在紅發間穿梭，發出細微沙沙聲，好像在訴說著唯有海洋生物能能懂的語言。
    那些紅發經硨磲梳理愈發鮮豔，好似活物在空氣中舒展、顫動。
    辭穆目不轉睛，注意到每當硨磲劃過，那裏發絲便散發出微弱熒光，如同深海生物在黑暗中發出的信號。
    密如海藻的發絲柔順地撫過九艉的蹼爪，在他蒼白皮膚上留下一道道如水波般的痕跡。
    梳理完畢，九艉動作未停。他低下頭，眼神專注，開始舔舐自己手臂內側，那裏鱗片比別處更為細小、柔軟。人魚舌頭與人類迥異，布滿細小倒刺，每每一次舔舐在鱗片上發出輕微刮撓聲。
    辭穆屏住呼吸，不敢驚擾這神秘儀式。
    他心中暗自驚歎，從未如此近距離觀察過九艉自我梳理，這一幕既陌生又迷人，讓他憶起小時候在動物園看到的優雅大型貓科動物，它們同樣用舌頭清理皮毛，動作中透著野性與優雅的完美融合。
    接下來一幕讓辭穆瞪大雙眼，滿臉驚愕。九艉身體以不可思議的方式彎曲，展現出人類骨骼難以企及的柔韌性。他上半身幾乎對折，酒紅色長發如瀑布般垂落，遮住麵龐麵龐。那條華麗魚尾輕鬆抬起，展現在辭穆眼前。
    九艉他的目光專注地落在尾部的某一處鱗片上，那片鱗片的顏色比周圍的略深一些，是暗紅色的老鱗片了，在紅色裏麵其實不顯眼，但是再不拔掉的話，後麵的鱗片都會長歪，因為他要成年了，他的魚尾越加強壯膨大，老鱗片已經蓋不住它的皮肉了，隻有拿掉舊的，新的才會長的又豐滿又規整。
    他的牙齒，那可是在捕食時能夠輕易撕裂鯊魚堅韌皮膚的鋒利武器，九艉精準地用牙齒咬住那片舊鱗，然後，他輕輕地一扯，那片鱗片就順從地從尾部脫離下來。
    辭穆驚訝地看到，被剝離處露出一塊鮮紅的肉，卻無血液流出，隻有一層晶瑩液體覆蓋，在微光中閃爍。那塊裸露的肉嬌嫩脆弱，與九艉平日的強大形成鮮明對比。
    辭穆的聲音輕得快快被雨聲淹沒，他悄悄地低語：“這是要……換鱗？”
    應該就像小貓小狗一樣會換毛的那種，還是按季節性來的嗎？
    九艉動作因辭穆的聲音短暫停頓，那雙無瞳孔的眼睛轉向他，眼中閃過一抹辭穆無法解讀的情緒。
    人魚未作答，繼續咬著他的舊鱗片，好像這是一場隻屬於他的神聖儀式，而辭穆隻是偶然的旁觀者，窺見了人魚不為人知的秘密。
    辭穆目不轉睛地看著九艉的自我梳理儀式，心中既驚訝又著迷。當看到那條原本華麗的魚尾被九艉咬得坑坑窪窪，顯得那麽斑駁可憐，失去了往日的完美，他不由自主向前湊去。
    葫蘆口遮擋被他動作打開，外麵呼嘯風雨灌了進來，帶來一陣涼意。
    辭穆伸出手，想去撿起散落的鱗片，他隻要一片就夠了，讓他收藏一片就好。
    這些鱗片在微光中仍閃爍著迷人光澤，好似深海中的寶石。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將觸碰到第一片鱗片時，九艉尾巴突然以驚人速度抽打過來。
    “啊！”辭穆低呼一聲，迅速縮回手。那條強壯有力的魚尾擦過他指尖，留下一陣刺痛。他抬頭看向九艉，那雙無瞳孔的眼睛裏閃爍著明顯的警告。
    辭穆咽了咽口水，心跳加速。他認為到自己可能觸犯了某種禁忌，侵犯了九艉的私密空間。
    那個眼神中的威脅讓他憶起初次相遇時的恐懼，他有點委屈，這都是人魚自己不要的，不要的東西也不給他撿一下嗎？
    “不撿就不撿咯……”辭穆訕訕說道，聲音帶著失落。他慢慢後退，背靠上葫蘆內壁。
    冰涼觸感讓他稍稍清醒，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多麽魯莽，其實人魚……和他也沒麽熟，他隻是好說話，人類就要得寸近尺，他暗自嘲笑自己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
    九艉目光依舊鎖定辭穆，無聲警告比言語更有力。
    辭穆不敢再有動作，默默蜷縮在葫蘆最深處，抱緊熟睡的苗苗，好像這樣能給自己一些安全感。
    雨聲漸小，葫蘆內幼崽的小呼嚕聲音就很響了。
    辭穆心跳慢慢平複，但始終不敢再看九艉。那個神秘美麗的生物繼續著換鱗片儀式，好像剛才的小插曲從未發生。
    辭穆閉上眼睛，努力平複呼吸。他提醒自己，不管相處多久，九艉終究不同於人類。那些看似親密的時刻，也許隻是自己一廂情願。
    在這狹小空間裏，他們是被迫的同伴，而非真正的朋友。
    人魚也是這麽看著他的吧，他以為他們是朋友呢，人魚應該不會這麽想。
    隻是這樣……他還是覺得心裏有些堵，有些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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