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穆牽著九艉的手，踏上那條濕滑的小徑。九艉人類的腳掌在上岸後顯然還不太適應泥土的柔軟，每一步都踩得很實。辭穆能感覺到九艉的大手包裹著自己的，那掌心雖然沒有了蹼，卻依舊比常人寬厚，傳遞著令人心安的溫度。
    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霧氣與泥土的芬芳，辭穆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提高了些聲音：“美菜！”
    那巨大的垂耳兔聞聲，動作慢悠悠地一頓，隨即緩緩抬起頭。她的腦袋轉過來時，那對長耳朵也跟著溫順地晃了晃。看到辭穆和九艉，她憨厚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舉起一隻毛茸茸的大手，朝他們揮了揮。
    “等很久了嗎？”辭穆拉著九艉走上前，有些歉意地問。
    “沒有等很久，你來的很早。”美菜的聲音溫吞而柔和，像一團軟綿綿的雲：“其實不用那麽早的，因為我叔叔動作很慢。”
    她的目光落在了辭穆背著的那個用素布包裹得整整齊齊的行囊上，好奇地眨了眨眼：“你帶了什麽呢？是吃的嗎？”
    被她這麽一問，辭穆的臉頰不受控製地泛起一陣熱意，他下意識地將行囊往身後挪了挪，聲音有些發緊：“一點……見麵禮吧。”
    這是他為未知的同族準備的，裏麵裝著他收藏的一些種子和從海中收集的漂亮珠貝，但他此刻心中卻無比忐忑，不知這樣的禮物是否合宜。
    美菜歪了歪頭，並不太懂人類的人情事故，但她並沒有追問，反而很欣賞辭穆這份鄭重其事。她溫和地笑著，那笑容有種撫慰人心的力量：“我想他們看見你，也會很高興的。”
    辭穆學著美菜，也跟著蹲下身，找了個硬樹枝來插進鬆軟的泥土裏，幫著她挖出一個個小小的坑洞。泥土的氣息混雜著水汽撲麵而來，讓他因即將麵對未知同族而懸著的心，也跟著沉靜了幾分
    辭穆看著這一片臨時開墾出的小小田地，不禁輕聲問道：“為什麽要種在這裏？我們不是馬上就要離開了嗎？”
    美菜停下手裏的活，用毛茸茸的手背蹭了蹭鼻尖，她那對長長的耳朵也隨之晃動了一下。她溫吞吞地回答：“因為旅途要好幾天呢，等我們回來的時候，這裏的種子就發芽啦。到時候正好可以挖回家繼續種，這裏水多，泥土也好，很省事的呀。”她一邊說，一邊將一粒小小的菜籽放入坑中，用巨大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將土撥回去，輕輕拍實。
    辭穆恍然，心中不由讚歎，美菜真是一隻擁有樸素智慧的兔子。
    這份簡單的、為歸途做準備的巧思，也觸動了他心中的某根弦。他將手伸向身後那個一直被他視若珍寶的行囊，在九艉專注的注視下，鄭重地從中取出一粒核桃大小、表麵有著奇特螺紋的種子。
    他也學著美菜的樣子，為這粒種子挖了一個專屬的坑。
    美菜看著他小心翼翼的動作，好奇地湊過來，壓低了聲音，仿佛怕驚擾了那粒種子：“你種的這是什麽呀？”
    辭穆將種子輕輕放入坑中，用泥土將其覆蓋。他抬起頭，迎上美菜純淨的目光，他笑了笑，帶著憧憬與溫柔：“我在種葫蘆果。如果用心照料，它結出的果實能一直長，長到像房子那麽大。隻要好好珍惜，就能成為一個可以住很久很久的家。”
    他說著，目光不由自主地轉向了身邊的九艉。
    那帶著憧憬與溫柔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九艉身上。那是獨屬於人魚的珍視與許諾，比任何寶藏都要耀眼。九艉眼眸微微一亮，幾乎是瞬間，他便遵循著最純粹的本能，微微噘起了形狀優美的嘴唇，高大的身軀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朝著辭穆的臉頰湊了過去。喉嚨深處，還發出了一聲滿足的、低低的咕嚕聲。
    辭穆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輕巧地用單手撐著濕潤的泥土，向後一仰，堪堪躲過了那個即將落下的吻。
    那帶著索取意味的鼻息幾乎是擦著他的耳廓過去的，癢癢的。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先前因未知旅途而生的忐忑，此刻已全然被眼前人魚直白的熱情衝散，隻剩下滿心的輕快與暖意。他仗著九艉在陸地上動作遠不如自己靈便，促狹地衝他眨了眨眼，轉身便沿著河岸跑開了幾步。他刻意放慢了腳步，一邊跑一邊回頭看，用眼神和笑容不住地挑逗著。
    九艉果然上當，見心愛的人類跑遠，立刻邁開長腿追了上去。隻是他那雙習慣了在水中擺動的尾化成腿後，踩在柔軟的泥地上顯得有些笨拙，每一步都深陷下去，發出沉悶的聲響。可他毫不在意，一雙眼瞳裏隻映著辭穆無比生動的側臉，喉嚨裏發出陣陣催促般的、雀躍的鳴音。
    辭穆僅僅跑出二十來步，就被一條有力的手臂從身後環住了腰。微涼的胸膛緊緊貼上他的後背，屬於人魚的、帶著水汽和陽光味道的氣息將他全然包裹。九艉將下巴擱在他的肩窩裏，喉嚨深處那滿足的咕嚕聲又響了起來，像一隻終於捕獲到心愛獵物的大貓，帶著不加掩飾的得意。
    他們正親密地依偎著，不遠處便傳來一陣慢悠悠的、拖遝的腳步聲。辭穆回頭望去，隻見一隻體型比美菜要小上一圈的垂耳兔，正駝著一個幾乎和他身子一樣高的、裝滿了各色蔬菜的巨大竹筐，慢吞吞地朝這邊走來。他的耳朵長長地垂在臉頰兩側，隨著步伐一晃一晃，眼睛也眯成了一條縫，仿佛隨時都能在走路時睡著。
    “叔叔！”美菜高興地站起來，迎了上去。
    那隻被稱作叔叔的垂耳兔，亞菜，停下腳步，將背上的竹筐卸下，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他抬起頭，那對眯著的眼睛在辭穆和九艉身上掃過，最終定格在辭穆的臉上。
    美菜向他介紹道：“叔叔，這位就是辭穆，他要去尋找他的同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