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尼的太陽穴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得模糊、扭曲。金色的陽光、蔚藍的大海和潔白的沙灘都褪去了顏色，化為一片灰蒙蒙的背景。唯有那個少年，在他視野中散發出淡淡的、水波般的青綠色光暈。那光暈如同一層有生命的薄紗，包裹著苗苗。傑尼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他看到在那層光暈之中，一個虛幻的、更加奪人心魄的影像緩緩浮現。
    那是一個女人的輪廓，她有著與少年同樣柔和的麵容，但她的下半身，卻是一條覆蓋著瑰麗鱗片、在虛空中優雅擺動的巨大魚尾！那條魚尾如此真實，每一片鱗片都仿佛蘊含著深海的魔力，閃爍著珍珠與寶石的光澤。那個虛幻的人魚影像溫柔地環抱著少年，用一種悲傷而眷戀的眼神，隔著時空與傑尼對視。
    “嘶——”傑尼猛地倒抽一口涼氣，仿佛被無形的海水嗆到，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沙灘上。他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褪得幹幹淨淨，精心打理的胡須因為下頜的劇烈顫抖而淩亂地抖動著。
    傑尼的內心掀起了滔天巨浪，一陣冰冷的恐懼從腳底直衝天靈蓋。他看著那個正用木棍戳著沙灘上一個貝殼、對周遭一切危險毫無所知的少年，又看了看自己那位依舊滿臉癡迷、勢在必得的王子，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髒。
    那可是人魚！是海洋真正的主宰，是魔法師都不願輕易招惹的古老種族！而他的王子殿下怵然還想把一位人魚的至親血脈，當成金絲雀抓回宮殿裏去！
    傑尼整個人都快裂開了。王子啊，我愚蠢的王子殿下，您到底又給我惹了什麽天大的麻煩！
    “殿下！”傑尼的聲音嘶啞，他一個箭步衝上前，不顧君臣之禮，死死地抓住了科萊正欲抬起的手臂。他的指尖冰冷，力道大得讓王子都感到了疼痛。
    科萊被打斷了欣賞的興致，不悅地皺起眉頭，他轉過頭，碧色的眼眸裏滿是不耐。“傑尼，你又想說什麽？如果你還要重複水占師那些危言聳聽的鬼話，我勸你省省力氣。”
    “不！不是的，殿下！”傑尼的嘴唇哆嗦著，他用力地吞咽了一下，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像臨終的哀嚎。他再次望向遠處的苗苗，那個少年正把椰子肉挖出來丟給那些突然出現的海豚嘴裏。
    陽光灑在他身上，顯得那麽無害而脆弱。然而在傑尼眼中，那層淡淡的、隻有他能看見的光暈中那個若隱若現、悲憫的人魚幻影，都像最恐怖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視網膜上。
    “殿下，您聽我說，”傑尼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被海風中的某個存在聽見：“他是……他是人魚的孩子！是海洋真正主宰的血親！”
    傑尼幾乎是吼出了最後幾個字，他期望看到王子臉上出現哪怕一絲一毫的震驚或恐懼。畢竟，關於人魚的傳說，哪怕是三歲孩童都聽過。他們是海洋的化身，擁有翻江倒海的力量，他們的歌聲能蠱惑人心，他們的眼淚能化作珍珠，但他們的怒火，足以吞噬一整支艦隊。
    然而，科萊的反應完全超出了傑尼最可怕的預想。
    王子殿下先是愣了一下，那雙碧色的眸子微微睜大。但那裏麵沒有恐懼，隻有一絲錯愕，而這絲錯愕很快就被一種更加熾熱、更加瘋狂的情緒所取代。那是一種堪比發現新大陸的狂喜，一種煉金術士終於點石成金的癲狂。
    “人魚？”科萊輕輕地重複著這個詞，他的嘴角不受控製地向上揚起，最終化作一個燦爛到令人心悸的笑容。他反手握住傑尼的手腕，將他的手從自己手臂上拿開，那雙碧眸裏燃燒的火焰，比之前更加旺盛，仿佛要將整片大海都點燃。
    “哈哈……哈哈哈哈！”科萊放聲大笑起來，笑聲在空曠的海灘上回蕩，驚起了一群正在覓食的海鷗。“哎呀，傑尼！我親愛的傑尼！你聽聽你都說了些什麽！”
    他非但沒有害怕，反而興奮得雙頰都泛起了紅暈。他向前走了兩步，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這片大海和其中蘊藏的秘密。“海難是命運送給我的一封最華麗的請柬！”
    科萊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盯著他那已經麵如死灰的謀士，一字一句地說道：“一個傳說中的人魚！這難道不是諸神能夠賜予凡人最極致的榮耀嗎？征服一片土地，得到一個王國，那有什麽意思？但如果我能得到一位人魚的至親……傑尼，你想象一下，整個大陸的吟遊詩人都將為我譜寫豔詩！”
    傑尼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腳冰涼。他看著王子臉上那種近乎神聖的、對“偉大功績”的向往，和他對美人的癡迷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發酵成一種無可救藥的劇毒。
    完了。
    傑尼的腦海裏隻剩下這兩個字。他試圖用凡人的理智去撲滅一堆烈火，結果卻發現，自己扔進去的不是水，而是一整桶滾油。
    科萊來到苗苗麵前眼神熱烈得仿佛要將苗苗融化。苗苗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他完全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隻覺得這個人類醒來後就變得很奇怪，比那群求偶的海鳥還要吵鬧。
    科萊見他後退，立刻用更豐富的肢體語言來表達自己。他指了指苗苗，又指了指自己的心髒，臉上是陶醉的神情。然後，他指向大陸的方向，再做出邀請的手勢，示意苗苗跟他一起走。
    對於一個除了大海和沙灘外一無所知的孩子來說，那片未知的東西，充滿了致命的吸引力。
    辭穆爸爸就來自那樣的地方。
    那裏會有什麽？會有比魚肉更好吃的食物嗎？會有比貝殼更漂亮的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