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到家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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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回應他的依舊是那片死寂的沉默。老船工臉上的茫然更深了,他似乎努力想從辭穆的口型和音調裏分辨出什麽,但最終還是徒勞地垂下眼,嘴唇翕動著,又開始用那種粗糲又古老的方言低聲念誦起來。
辭穆的眉心緊緊蹙起,一股無力感從四肢百骸湧上來。他看了一眼身旁臉色蒼白,正靠著船舷勉力支撐的九艉,又低頭感受著懷中苗苗依賴的體溫,那份無力迅速被一股焦灼所取代。他不能就這麽困在這裏。
辭穆那股因語言不通而升起的焦灼與無力,在九艉靠近的瞬間被撫平了。人魚停在了他的麵前,那雙翻湧著焦灼的紅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確認辭穆安然無恙後,那份幾乎要溢出的擔憂迅速轉化為失而複得的濃烈占有欲。
九艉似乎想讓自己與辭穆平視,但他顯然不懂得人類蹲下這個動作的精髓。在那些匍匐在地的漁民敬畏的注視下,這位被他們視為海神的男人魚,雙腿一僵,伴隨著咚的兩聲悶響,直挺挺地跪在了辭穆麵前。堅硬的膝蓋骨與滾燙的甲板相撞,光是聽著就讓人牙酸,他自己卻恍若未覺。
這驚人的一幕讓周圍的祈禱聲都出現了刹那的停滯,漁民們愈發抖得厲害,幾乎要把自己縮進甲板的縫隙裏。在他們眼中,這無疑是神隻間的某種儀式。
九艉跪在地上,高度剛好能將臉埋進辭穆的頸窩。他毫不猶豫地仰起那張蒼白絕美的臉,無視了辭穆懷裏還抱著個孩子,也無視了周圍那一雙雙恐懼又好奇的眼睛,徑直湊上前,執拗地要去親吻辭穆的嘴唇。
辭穆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下意識地就把懷裏的苗苗往前一遞。
於是,九艉那冰涼柔軟的唇,結結實實地印在了一臉懵懂的苗苗那肉嘟嘟的臉蛋上。小家夥眨了眨淺棕色的眼睛,感受著臉頰上陌生的觸感,發出一聲疑惑:“啾?”。
“現在不是時候,安生點。”辭穆壓低了聲音,湊在九艉耳邊急促地耳語,溫熱的氣息拂過人魚微涼的皮膚。他的語氣裏有無奈的寵溺。
九艉的動作僵住了,紅眸裏寫滿了不解和委屈,但他聽懂了辭穆語氣裏的製止。他沒有再動,隻是依舊保持著跪姿,固執地用雙臂環住辭穆的腰,將臉頰貼在他的肩膀上。
辭穆鬆了口氣,目光落在懷裏的苗苗身上。原本已經長到十三四歲少年模樣的苗苗,竟又縮水回了四五歲孩童的樣子,小小的一隻。
這麽一對比,九艉的身形依舊高大,可似乎……也比記憶中要小了一些。辭穆印象裏,九艉化出雙腿時,身高接近兩米五,帶著一股非人的壓迫感。可現在看去,似乎也就兩米出頭的樣子,雖然依舊挺拔,卻少了幾分駭人的巨物感。看來,回到這個世界,對他們都產生了某種影響。
九艉溫熱的臉頰貼著他的肩頸,雙臂牢牢地禁錮著他的腰,帶著依賴與占有。這份沉甸甸的信任,讓辭穆紛亂的心緒沉澱下來。他閉上眼,將注意力從外界的嘈雜與未知中抽離,轉而沉入自己的內在。他要去嚐試,去觸碰那個曾賦予他新生的力量。
他試著像往常一樣,將意識發散出去,去感知風中水汽的低語,去聆聽木板纖維的呻吟,去擁抱陽光裏最微小的生命脈動。
在另一個世界,這片由生命編織而成的大網會立刻向他敞開懷抱,無數細微的能量會像溫順的溪流般匯入他的身體。然而此刻,他伸出的感知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卻堅不可摧的牆壁。世界是沉默的,死寂的。空氣依舊流動,陽光依舊溫暖,可它們對他而言,都成了毫無意義的物理現象,失去了那層可以被他調動的、名為“生命”的內核。
那股力量,那份創生的天賦,消失了。或者說,被這個世界屏蔽了。
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上,比九艉冰涼的皮膚更甚。
一聲極輕的歎息從他唇間溢出,消散在鹹腥的海風裏。那短暫的、能夠創造奇跡的輝煌,終究隻是一場鏡花水月。他睜開眼,眼底的失落如潮水般褪去,重新被清明和堅毅所填滿。他低頭看了看懷中懵懂無知的苗苗,又側過臉,感受著九艉在他頸窩處平穩的呼吸。
突然,船身猛地一震,伴隨著“咚”的一聲悶響,一股巨大的慣性讓他們三個晃了一下。
是船靠岸了。那幾個漁民手腳麻利地跳上一個簡陋的木製碼頭,用粗糙的纜繩將船固定住。岸上傳來零星的犬吠和海鳥尖銳的叫聲,混雜著一股濃重的魚腥味和潮濕木頭的氣味,撲麵而來。辭穆抬眼望去,一個破敗而古舊的漁村展現在眼前,低矮的石屋錯落著,屋頂上晾曬著漁網,一切都籠罩在一種原始而質樸的寂靜之中。
辭穆不得不先安撫性地拍了拍九艉環在自己腰間的手臂,低聲哄道:“好了,先起來,我們下船了。”九艉這才鬆開禁錮,有些不情願地站起身。
辭穆抱著苗苗,率先踏上了那簡陋而濕滑的碼頭。緊接著,九艉也跟了下來,他赤裸的雙腳踩在被海鹽侵蝕得泛白的木板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在沙上他走得穩當多了。
眼前的景象比在船上看到的更加破敗。空氣中彌漫的魚腥味幾乎凝成了實質,混雜著海藻腐爛和濕土的氣息。低矮的石屋零散地分布著,許多屋子之間都用破舊的帆布和獸皮搭起了簡陋的棚子,作為臨時的居所。盡管環境如此艱苦,但辭穆卻注意到,那些在岸邊修補漁網、處理漁獲的村民,臉上都帶著一種被海風和烈日雕刻出的、質樸而滿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