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鄉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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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彥秋望著車窗外飛掠而過的飛簷鬥拱,玄色直裰的袖口拂過,帶起一絲殘留的脂粉氣:“京中寸土寸金,非彥秋所能負擔。”話音未落,他已將視線投向窗外新裁的垂柳,任憑陳舒窈拋來的“董家香車”的試探,隻作觀賞柳絮翻飛,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懷中灑金折扇。
    茜紗帷幕後,陳舒窈望著少年始終挺直的脊背,腕間金鈴隨著輕笑發出清脆的聲響。她故意將染著鳳仙花汁的指尖在車窗上摩挲,留下半枚梅花印:“公子這等冷淡,倒叫舒窈想起那些在平康坊外對著茜紗窗拋帕子的登徒子。”見對方連耳尖都未染紅,不由暗讚這人定力竟比晨鍾還穩,連呼吸都帶著鬆煙墨的清氣。
    馬車轉過朱漆牌樓時,林彥秋終於將目光落在那雙正在把玩玉如意的春蔥手上。夕照透過茜紗窗映在十指上,泛著雨過天青的光澤,恍若握著整座汝窯。他微微頷首致謝後,視線便落在車外酒旗招展的街景上,任憑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轔轔聲,化作硯中研磨的沙沙響。
    油壁香車碾過青石板,茜紗車帷晃動著碎金般的夕照。陳舒窈望著少年玄色直裰上未褪盡的硯漬,突然覺得這滿朝朱紫的功利算計,竟在這方寸車廂裏被稀釋成一池靜水。她素來擅察言觀色,那些趨炎附勢的脂粉客,眼裏轉動的都是算盤珠子般的精明。可眼前這人脊背挺得筆直,連呼吸都帶著鬆煙墨的清氣,竟讓她想起佛堂裏供著的定海珠,不動不搖,卻能鎮住滿室浮塵。
    “公子何處供職?”
    蕪城方言脫口而出時,陳舒窈驚覺自己竟未用官話掩飾。喉間尚未合攏的驚呼,林彥秋望著茜紗窗外掠過的飛簷鬥拱,桐城口音裹著雨前茶的清冽,袖口滑落的半張詩箋恰好接住陳舒窈驚愕的目光。
    “國子監作校書郎,張祭酒案前抄寫章奏。”
    他的話音未落,茜紗裙裾掃過金線繡的並蒂蓮,陳舒窈望著他耳後藏的那顆黑痣,蕪城周家世代相傳的“點墨痣”,驚呼被金鈴鐺啷啷作響的脆響堵了回去。
    “同鄉?”
    幾乎同時迸出的驚呼讓車廂裏浮動著微妙的電流。陳舒窈望著少年襟前玉佩在夕照裏泛著溫潤光澤,恍若二十年前父親帶她踏過的齊雲山霧靄。茜紗窗外掠過的飛簷鬥拱突然變得模糊,她忽然覺得這車廂竟比蘭亭曲水流觴時還要熱鬧。
    “齊芝怡那小娘子可是絕世風華,”陳舒窈望著車窗外掠過的飛簷鬥拱,茜紗裙裾掃過金線繡的並蒂蓮,“她祖父齊老將軍在兵部執掌印匣,連內閣首輔見了都要拱手。這般好靠山,公子怎的不思攀附?舒窈分明見那小娘子遞帕子時,指尖都快勾到你衣帶上了。”
    林彥秋望著茜紗窗外掠過的宮燈,玄色衣袖掃過襟前玉佩:“姑娘既知是太子黨,何必還作此問?”桐城口音裹著梅子青的酸澀,“這些金屋嬌娃,自幼在玉階瓊台間長大,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成才率高是實情。隻是...”他突然用指節叩了叩車窗,“這般人物,多半把眼睛長在雲鬢上,我這布衣寒士,怕沾了折扇上的金粉都燙手。”
    薄紗帷幕搖曳間,陳舒窈望著少年襟前玉佩在夕照裏泛著溫潤光澤,突然想起姑蘇那些世家子弟,也是這般用象牙折扇遮麵,卻偏要把金線扇墜晃得耀眼。她突然將團扇往車窗上一叩,腕間金鈴鐺啷啷作響:“你這人說話真費勁!”杏眼圓睜時,茜紗裙擺掃過少年靴底碾碎的槐花,碎瓣在空氣裏打著旋兒。
    林彥秋望著她故意挑起的柳葉眉,突然發現這女子頸間凝脂般的蝤蠐,竟比齊王府送來的羊脂玉還要瑩白。他故意將視線停在她鎖骨處,玄色衣袖帶起沉水香:“姑娘既知太子黨凶險,何不直言想探我與董家瓜葛?”見對方杏眼微瞠,他突然用扇骨挑開車帷,冷光一閃:“我與董家毫無瓜葛,與齊家亦無半點交情。便是有,也是外祖那輩的舊事。”袖口帶起的香風拂過茜紗窗,“外祖在世時從未提及,我這做外孫的,又怎敢攀附他人餘蔭?”
    茜紗帷幕被晚風掀起的刹那,陳舒窈望著少年被夕照鍍金的輪廓,突然發現他笑起來時眉間那點朱砂痣,竟比齊雲山的晚照還要灼眼。原來這人方才的冷淡,不過是在這勢利場裏裹的薄甲,一旦卸下,連打趣都帶著梅子青的酸甜。她正欲再言,卻見林彥秋突然勒韁駐車,玄色直裰拂過茜紗車帷,帶起一縷沉水香:“停駕!”
    “公子?”
    陳舒窈輕扯韁繩,銅鈴叮咚驚起簷角宿燕。她望著少年眉間凝聚的烏雲,突然想起方才提及董家時,那枚玉佩在少年指間無意識碾過的痕跡:“尚未至清波苑...”
    “勒馬!”
    少年的嗓音裹著冰棱,玄色衣袖掃過車窗時,茜紗帷幕揚起細密的金粉。馬車戛然而止時,林彥秋已掀簾下車踏入暮雨,玄色直裰在暮色中掠過一地槐花,隻餘茜紗窗外半句桐城舊謠:“周郎顧曲處,梅子正青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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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石板上濺起碎玉般的水花。
    “舒窈失言了。”玄色直裰掃過車踏時,陳舒窈腕間金鈴因歉意而輕顫,“這好奇心作祟,還望公子海涵。”
    暮春的細雨如絲,打濕了少年鬢邊的碎發。林彥秋望著車輪碾過的水痕,玄色衣襟被雨氣浸透,露出內裏月白中衣的暗紋。他突然想起今晨董家老宅內,老太師赫然提到了送他回桐城的安排,那句“林家外孫”出口時,案上金絲籠裏的畫眉突然撲棱棱亂飛,竟與此刻馬車驟停時銅鈴的脆響如出一轍。
    林彥秋仰頭任雨絲順著發梢滑落,喉間滾過一聲輕歎:“非姑娘之過,是彥秋心結未解。”玄色靴底碾過青石板上的槐花,他望著積水裏碎成千片的宮燈倒影:“董家恩情如山,隻是...”袖中突然攥緊的拳頭讓茜紗裙裾掃過一地落英,“嗟來之食,難以下咽。”
    陳舒窈望著少年被雨幕勾勒出的輪廓,茜紗裙擺因風起而飄動,露出緋紅襦裙下珍珠鑲嵌的弓鞋。她突然發現,方才對方眉間凝聚的陰霾,竟讓自己胸臆間泛起從未有過的絞痛。腕間金鈴因舉手拭雨而作響時,她聽見自己聲音裏泛起的柔情:“雨勢將至,且登車罷。”
    林彥秋望著茜紗帷幕上凝結的水珠,突然伸手虛按在車窗上:“彥秋欲借這春雨,理清些心緒。”指尖觸到的,是車窗上凝結的露珠,恍若自己心頭那道無法愈合的傷口。
    林彥秋望著茜紗窗外漸行漸遠的六瓣銀燈,玄色直裰的袖口掃過襟前玉佩。他故意將視線投向街角那輛髹金虎頭輦,車轅上懸著的青銅風鈴正隨暮雨輕顫,卻佯作不知地拱手道:“娘子好生珍重,彥秋欲孤身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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