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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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彥秋謔地起身抬腳,將祝知禮的鞋尖往前輕輕的一勾:“莫非要我當真去信長安府尹,去問這煙花巷陌的行情價位?”
    祝知禮躲避不及被林彥秋踢中小腿,身體沒有絲毫晃動,卻還有心思伸手穩住將倒的描金花架,他望著林彥秋衣角的暗紋半晌才垂下眼眸。
    祝知禮抬手理了理鬢邊玉的發簪,目光如水波微皺:“墨卿兄可當真了解在下?想來君定然不願與此等濁事為伍。”
    林彥秋指節在扇柄上叩出清脆的鼓點,那嗓音冷得像冬日破冰的長劍:“東籬,你少給我繞彎子!既然令尊已發話放了她倆人,那今夜自然是隨你心意處置,記得明日早些放人家歸去罷了。不過他日你若是太過操勞傷了筋骨,他日別來尋我拿傷藥。”
    祝知禮慌忙收起折扇作揖:“罷了罷了,有你這句話就成了,墨卿你早些歇息罷?”
    突然他語調驟然轉沉,琥珀色眼眸凝成兩簇寒星:“府尊自入閣以來,墨卿可曾問過家父半句?”
    祝知禮突然垂眸,月光落在他折扇骨上暗雲紋飾上。
    林彥秋眉間蹙出川字,將手中描金雲龍紋的折扇拍在案上:“方才不是說我與令尊性情相類?政爭如弈棋,觸了政敵逆鱗,自有千鈞之力碾來。令尊既已入局,自有通天徹地的應對之策。我這袖手旁觀的看客,又何必多此一問?”
    祝知禮望著林彥秋腰間懸著的半截玉佩,那是去年臘八節他隨父親進京時,林彥秋從袖中摸出的舊物,背麵猶存著微涼的體溫。
    祝知禮微微側首,眉間籠著霜色輕歎一聲,涼風掀起他袖口暗繡的雲紋:“唉,今兒這怨懟已經是第二遭了。方才在桐城會館之上,家父也是這般斥我‘混賬’。”
    林彥秋突然起身,將祝知禮手裏的羊毫筆劈手奪下:“既然你我同是死黨,我怎生就比你略勝一籌?”
    林彥秋劍眉微挑,半懸的宮燈將他頎長身影投在花影斑駁的牆垣上:“想當年張祭酒授業時……我雖未從張先生那裏習得多少治國之術,卻也悟得些為人處世的道理。張先生嚐言:西方人讀書,隻為窮究學問;我華夏士子,讀書旨在通曉事理。可惜時下知此道者,寥若晨星。”
    林彥秋指尖輕撫過舊歲臘梅雕紋的太師椅,嗓音低沉似夜歸的寒鴉:“古之讀書人,先修齊自身,方能治國平天下。”
    林彥秋輕撫著玉佩的螭紋雕工,嗓音低沉如沉香木:“張祭酒授業解惑時,總愛拿《禮記·大學》來開篇。”
    他指尖摩挲著舊時墨漬的脈絡:“修身若不能齊家,又何談治國平天下?”
    林彥秋突然抬頭,目光對上祝知禮腰間拂塵的流蘇:“當日聽來甚覺絮煩,如今倒覺這道理像河底的青石,越琢磨越硌腳。”
    祝知禮望著林彥秋手中的玉佩,那是當年張祭酒在杏花微雨的清晨贈予的,背麵鐫刻著“立身以正”四字。林彥秋突然起身,袖擺帶翻了案幾上的狼毫,墨汁在宣紙上洇出山川的輪廓。
    林彥秋俯身審視著猙獰的墨痕,突然將折扇叩在青磚地板上冷笑道:“起初我也想將杜衛之流挫骨揚灰,可後來方悟出兩樁關節:一是貪墨之輩皆為銅臭蒙心,二是這京城裏人人皆握著他人把柄。想來以祝伯父的城府,必是這般籌謀。”
    說罷林彥秋的指尖輕叩著案幾上半幹的墨跡。
    祝知禮輕咳一聲,從袖中取出一方染血的素帕:“墨卿兄果然機敏超群,那杜衛的確是寫下了效忠書,你且看看罷。”祝知禮展開素帕時,隱約可見暗紅指印。“他向家父表明願為犬馬,隻求保全性命。”
    林彥秋目光掠過素帕上的指印,眉間凝霜:“此等人品卑劣之輩,不足為外人道也。”
    祝知禮突然提筆,在素帕空白處重重落下一“誅”字,“待此事完畢,會讓他調離京城,在桐城餘生聽雨便罷。”
    祝知禮望著林彥秋腰間玉佩在燭光中泛起的溫潤光澤,恍惚想起去年賞桂時,林彥秋曾將這玉佩溫熱的一麵貼在自己掌心。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祝知禮將素帕折好收入袖中,輕歎道:“家父也是這般打算。”祝知禮見林彥秋突然起身,玉佩與衣角相擊有聲,他便知道自己該告退了:“今夜倒是教墨卿兄看了一出好戲,夜已深,墨卿兄且早些歇息罷。”
    林彥秋緩步走向花影綽約的臥房,月光將他頎長的身影投在湘妃榻上。祝知禮望著那方半幹的墨跡,暗香從玉佩的鏤空處隱隱透出,像極了舊年某個雪夜,張祭酒在燈下講授《論語》時,不疾不徐的檀香。
    花梨木雕花的臥房裏,暖黃的燭光在紅木屏風上投出搖曳的牡丹影。阿池裹著粗布浴巾瑟縮在門邊,水珠順著發梢滴在青磚地上,映出一片暗青色的水漬。
    林彥秋斜靠在檀木雲肩床上,五指輕叩著床沿的金絲楠木雕欄,嗓音沉穩倒是如初冬的靜水:“今夜你不是去陪著姊妹伺候好我家兄弟將功贖罪嗎?怎地倒尋到我這裏來了?”
    阿池下意識抱緊胸前的粗布浴巾,喉結上下滾動:“小、小人這就告退。”
    她慌亂地往身上套著月白色中衣,後背卻撞翻了案幾上的銅鏡。
    林彥秋並沒睜眼,隻是突然輕輕一歎,如釋重負的呼吸聲混著藥香在屋內彌散。
    阿池望著他睡顏平和的麵容,竟生出幾分明媚的弧度。她手腳麻利地係好外袍的盤扣,走近床邊時,月白色衣袖掃過林彥秋額角的碎發。
    阿池輕手輕腳地將錦被掖到林彥秋肩頭,指腹卻觸到他微涼的腕脈:“大人……”
    阿池突然跪在冰涼的青磚地上,額頭重重抵在檀木地板上。
    “砰砰砰”三聲悶響,青磚被叩出淡淡的水痕。
    林彥秋眉間微蹙,卻未睜眼,呢喃一聲,像是在喚人,又像是夢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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