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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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磚黛瓦的翹角簷下,青瓷水盂中的冰淩被晨曦驚破,發出細微的裂響。
林彥秋從團花紋的鮫綃被中驚醒時,丹鳳眼裏還噙著半分未褪的困意。他揉著額角的隱痛推開門扉,晨風卷著槐花香簌簌落在他袒露的半邊肩頭上。昨夜落雨,紗窗邊的湘妃竹還掛著半幹的玉露。
他皺著眉掀開白鶴紋樣的長衫,衣裳不知何時被疊成鬆江布的褶皺狀,壓在那方雕著鬆鶴延年紋的紫檀雕花方角櫃上。青鳥的咕咕聲還在耳畔徘徊,卻不見來處,隻有銅鏡匣裏那枚嵌著夜明珠的鴿翎在映射晨光。
指尖觸到素絹書信時,林彥秋蹙起的眉才略微舒展。信箋邊緣洇著半圈胭脂紅,像是誰不小心沾染的桃花瓣汁。他望著那方火漆印上拓著的玉蘭花紋,忽然想起昨夜玄色中衣散落時,燭火曾將他的影子投在屏風上,像是一尾遊弋的墨色鯉魚。
展開信箋時,一道鵝黃絲線墜落案幾,驚醒了硯池裏沉睡的宿墨。信封內墊著半張梨花箋,淺金色的丹鳳小楷翩若驚鴻:“此獠安在?”
林彥秋將信紙貼在鼻尖輕嗅,卻聞見淡淡的合歡花露水氣。
晨起試妝的銅鏡裏,肖娘子正對著描金菱花銅鏡,拿銀簪子挑開因愛欲燒灼而綻開的血痕。
她向來懂得,這等咬痕比胭脂粉更難得,比合巹酒還烈三分。隻是那年在揚州鹽商喪宴上見過的白衣孝婦,此刻在妝鏡裏勾的究竟是相思痣還是斷腸紋呢?
她咬著雲母金簪罵:“你這小狼崽子,咬得再深些,怕要扯下半片肺葉了。”
雞毛撣子輕拍在妝匣邊緣,發出的聲響驚飛了窗欞上的繡眼鳥。肖娘子對著菱花銅鏡褪下鵝黃繡襦時,胸衣上那瓣尚未褪盡的齒痕正從蝴蝶骨蔓延至鎖骨處。
香櫞木的浴桶裏,花瓣酒浮著的琥珀色淤青,在溫泉騰起的白霧裏若隱若現。箱底的錫管裏裝著發黑的鴉片蜜,火漆印上拓著的連珠紋,恰似江南道柳枝上懸著的未綻梅苞。
教人想起舊年獵場雪地上被山君撕裂的薄毯。
昨夜綠竹樓的紗窗還在搖晃,酥胸上被咬破的梅花印想必已暈染成桃花色。可惜江南道的畫舫三日後便要順錢塘江而下,總不能學那梁山伯日日守在祝英台窗下吧。
信紙墜落時驚起案幾上煙霞色的繭蝶,林彥秋將染著合歡花露的素箋貼在鬢邊,耳畔似有隔水呼喊的嬌嗔:“此獠安在?”
肖娘子昨日在花影樓褪下鵝黃繡襦時,胸前齒痕正若朱砂紫河車,在溫泉騰起的白霧裏若隱若現。林彥秋隻覺丹田處忽地湧起潮熱。
紙鳶掠過青磚黛瓦時,帶起半截斷腸詞:“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
“昨夜與摯友暢飲,歸時月掛中天,此刻方起身。”
林彥秋強抑著腦中浮現金步搖搖曳的幻影,掀開雲紋鮫綃被,邊踱步邊喚小廝備水淨麵。恰逢此時,木門輕啟,阿池素麵朝天,肌膚若凝脂,輕聲道:“公子既起,早膳已備好。”
“咄,休進!”
林彥秋僅著白鷳錦襴衫,雖知阿池身世,仍覺羞赧難當,因那褌下鼓脹如滿月。阿玉微怔,秋波一瞥,便默默闔門。
待轉身,粉頰已染緋紅,輕嗔:“好個威風凜凜的將軍!”
恰逢阿月自祝知禮房中緩步出,倦容滿麵,隨口問:“怎起得這般早,昨兒個下半夜你不就歇息去了麽?”
阿月望向塌上狼藉,驚道:“此間公子尚不辱我,何其幸哉”
阿玉麵露淒惶,頷首:“他眼中無我。你呢?下半夜可受委屈?”
阿紅道:“無妨,隻是花樣頗多,前後周全,現方歇息。”
眼帶濃翳,顯是疲憊。
阿玉輕指林彥秋房門:“你我皆需謝他,若非如此,吾等怕遭毒打,甚至鋃鐺入獄。一旦傳至學塾,你我聲譽盡毀。”
林彥秋身著玄色直裰緩步踱出,見阿曰與阿池仍在回廊下小坐,便含笑道:“二位怎的還不離去?莫非還有他事?”
阿月襝衽上前,麵露赧然之色:“奴家冒昧,欲親口謝過公子。”
林彥秋感受到二女目光中的誠摯,稍作沉吟,還是溫言道:“勞累一夜,還是早早回去歇息罷。往後如何抉擇,全憑二位心意,隻是莫再以身試法,冤魂厲鬼從來不是好相與的。”
這話雖是勸誡,卻滿含關切之意。
阿月與阿池襝衽告辭,衣袂輕飄間,撲簌簌落下一地月白裙擺。
林彥秋目送二人離去,這才轉首望向花梨木案上熱氣騰騰的素麵,麵上浮起寬和之色。匆匆淨麵整冠,他僅用了兩箸麵條,便在祝知禮房門上留了張素箋,徑直朝外奔去。馬鞍上掛著的羊脂玉佩晃出清泠泠的光,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驚起一地朝霞。
來到花影樓後,肖花蘭輕嗅到林彥秋衣衫間似有異香,眉梢微蹙,嗔道:“郎君莫不是又去那煙花巷陌尋歡作樂?”
林彥秋心中暗驚,忙解釋道:“是桐城會館的書僮,服侍更衣時沾染的。”
肖花蘭將信將疑,又追問:“這香氛濃鬱,郎君莫要欺我。”
林彥秋額角滲出細汗,忙岔開話題:“夫人怎的多心?郎君即便出去,也是與同窗切磋詩文。”肖花蘭聽出不悅之意,心中微悔,嘴上卻不饒人:“不過是隨口問問,郎君便這般麵色難看?你去見誰,與我有何幹係?”
林彥秋見情勢不妙,忙壓低嗓音,語帶調笑:“昨日夫人那般熱情,兩個時辰竟四度索歡,直累得我腰酸腿軟。瞧我回來時,連跨門檻的力氣都弱了幾分。昨夜便是有心,又怎有力氣再沾染旁人?”
這番話半真半假,卻說得肖花蘭麵上一熱,想起昨日歡愉,喉頭微哽。林彥秋趁機又道:“夫人若再這般吃味,倒是顯得自己心虛了。”
肖花蘭本是試探,卻被這般反諷,麵上一紅,忙起身往事間張羅:“郎君莫惱,妾身不過是打趣。快到晌午了,我這就去備些小菜。”
林彥秋見她態度緩和,繼續調侃:“夫人且慢,先說好了,是共進午餐,還是由我侍奉夫人?”肖花蘭被逗得嬌羞難當,聲音軟糯:“來了還不由著你這小賊作弄?”林彥秋大笑:“那我可就卻之不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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