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暗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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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妮望著她搖曳生姿的背影,冷哼一聲。李晴晴回首,眉目間滿是挑釁:“葛主簿莫不是吃醋了?您都二十三了,本姑娘才二十歲呢。”
葛妮氣得臉色鐵青,卻隻能咬牙作罷。
穿月白直裰的李氏女子踏入縣衙二堂,見林彥秋正對著香爐悶燒楚雲,心中那點驕矜霎時似被冰雪浸透,玉足輕挪間裙擺微顫。雖其父身為山陰縣正堂,然近來縣令範公新進朝堂,尊翁每日歸府隻知在書房把玩銅鏡,間或長歎,似有難言之隱。
“主簿大人召妾前來?”李氏襝衽為禮,鬢邊珠翠輕搖。
林彥秋於案後緩緩抬眼,手中玉圭輕叩銀案:“請坐。本官有樁事體要與姑娘商榷。”說罷自紫檀木案取下玉如意,指向階下青磚。
李氏怯怯落座,偷覷林彥秋麵色,先前欲賣俏的旖念早拋諸腦後。屯田司過往她尚可頤指氣使,今時卻不同,若尊翁失勢,誰還認得這區區七品縣丞之女?
“聞姑娘已入青羊觀名籍?”林彥秋沉聲發問,手中折扇輕搖,“來歲便能受籙了。”
李氏螓首輕點:“回大人,正是來年春闈後進階黃冠弟子。”眼波偷瞧林彥秋神色,見其自袖中取出一管狼毫,蘸墨揮就。
“日前巡撫憲台示下,道本縣工部屯田司需添個典簿之職,”林彥秋擱筆,“此位需得熟悉簿籍之人。本官今次先尋姑娘來問,既是觀籍弟子,往後當多隨道觀課誦,以祈福佑。”
李氏心下雪亮,這分明是權貴間又起齟齬。早聽聞張同知與縣丞素來不睦,想是為此職爭執不下。再看林彥秋撚須微笑,分明成竹在胸,若非看重自己,怎會在此刻召她?
霍然起身襝衽至地:“還請大人放心,小女子必當精研道藏,不負厚望。”
林彥秋撫須而笑:“姑娘既有此誌,善莫大焉。往後莫論朝堂廟堂,皆當以憲台為尊,不可有違。”
“大人嚴命,小女子謹記在心!”李氏襝衽再拜,“但憑大人差遣,晴晴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林彥秋輕咳一聲,麵上雖作嗔色,眼中卻有嘉許:“此等話休要再提,我等皆是朝廷命官,自當以憲台為尊,以聖上為念。罷了,你且回去罷。”
午色將落時,李氏女郎輕踏雲靴,腰間玉佩叮咚作響,步出縣衙二堂時已斂不住眉梢喜色。踏入屯田司偏廳,正撞見葛氏女官捧著案牘斜倚在花梨木書案旁,那含著三分譏誚的目光,叫人想起深冬裏結著薄冰的溪流。
“我有銅鏡不怕鬼怪喲~”李氏故意挺直腰肢,拖著水袖晃到烏木書案前,嬌聲哼起巫女祈雨時的俚曲。葛氏攥緊手中狼毫,指節泛白的陰影投在灑金宣紙上,襯得那張妝容精致的臉愈發陰鷙。
酉時二刻,斜陽正透過窗欞在書房地麵勾勒出金邊。林彥秋斜靠在竹榻上,青瓷茶盞中碧螺春的熱氣嫋嫋繞過他沉思的眉峰。半日裏反複推敲的布局已初具雛形,回想早間那場試探,總算在李氏那雙描著遠山黛的眼眸裏,瞧見了恰到好處的驚惶。
“這女孩兒家,倒真像那不辨深淺的乳燕。”他屈指輕叩案角,眼底閃過一絲自得。尊翁職位風雨飄搖,年紀又最輕,區區半年資曆的雛吏,正適合做這場博弈的棋子。副典簿之位不過是懸在空中的蜜餞棗,雖看得到,卻要讓眾人盼足半年才能嚐到滋味。
暮鼓聲起,葛氏敲響林縣丞書房的檀木門,脆生生的嗓音裹著幾分試探:“林大人,該歇息了。”
竹榻上的人慢悠悠翻過《齊民要術》,半晌才從書頁間抬眼:“哦?天色竟已這般晚了。”故意拖長的語調裏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待葛氏漲紅了臉站在門邊不知所措時,方才慢條斯理起身,朝門邊踱去。
“葛都尉,”林彥秋停在半開的木門前,修長的指骨輕叩門框,“明日要清點曆年糧簿,本官剛接手這屯田司事務,還望你多加指點。”
葛氏渾身一顫,月白比甲下擺簌簌作響:“大人且放心,奴家必定知無不言。隻是時辰已晚,奴家該告退了。”
林彥秋微微一笑,將手中折扇展開又合攏:“既是這般,那便明早卯時在二堂候你。”
目送葛氏背影消失在廊柱後,他又轉身拾起案頭的《鹽鐵論》,指尖輕輕摩挲著卷首朱砂批注。這場精心布置的棋局,不過是他在範縣令與張同知爭鬥間,悄然布下的第一步。
朱漆窗欞斜斜投下幾道明暗相間的影子,葛氏女官的團鶴紋雪青紗衫被暮色染得淺黛如煙。她攥緊手中羊毫,指腹摩挲著烏木鎮紙,想起往年江南道的春闈招商會,往昔皆由上使親自主持,業務司兩位主事率精幹屬吏隨行。去年她因尊翁遭貶謫,眼睜睜看著李氏女郎與侯姓書辦意氣風發赴京,如今這天賜良機,怎容旁人染指?
“這等差事交由奴家來辦罷,”葛氏故意把聲音放得柔順些,“三日內定將曆年簿冊整理妥帖,若大人需要,還可命人謄抄成冊。”
林彥秋微微頷首,沉聲道:“甚好,此事便交由你掌管。若忙碌不過來,可喚侯平與李氏女郎協助,切記,本官要得利落。”
葛氏隻覺滿心歡喜如春日繁花驟然綻放,暗忖這新來的主簿若用得順手,春闈之行定少不了她。屆時隻消暗中周全,哪怕獻出明珠翠羽也在所不惜,那副主事之位,還不是囊中之物?至於林彥秋提及的他人協力,葛氏輕蔑地勾起唇角,暗忖自己豈會愚蠢到假手他人?
“大人放心!奴定當妥妥當當辦成此事!”她斂衽為禮,語調裏透著鐵血柔情。
林彥秋重新俯身翻閱竹簡,朗聲道:“你且回去罷,本官再看會兒章牘。”
葛氏在門前稍作遲疑,未敢多言,轉身時卻見李氏女郎故作鎮定地四下張望,分明剛在窗外偷聽。她冷眸微眯,暗下決心:今日定要挽回主簿心中那點薄麵。
回到烏木書案前,葛氏撥亮琉璃燭台,手指輕撫過浮雕雲紋的卷宗箱。雖值薄暮,她卻已備下添衣的絳紗披帛,隻要主簿不離衙署,這官署偏廳的燈火,便絕不會先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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