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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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樺著一襲青色葛袍,袖口繡著暗紋草葉,瞧著倒像飽讀詩書的教諭。
    他親自起身給林彥秋斟茶,那紫砂壺嘴還沾著幾點水漬:“牧司衙門向來清苦,那唐三因未得藥山查勘差事,心存不滿,同知大人莫要見怪。”
    林彥秋凝視著茶湯中沉浮的碧螺春,輕聲道:“年大人謙和之態,令人激賞。此次藥材賦稅專案,雖由查勘組主持,卻也需仰仗牧司之力。不知年大人......”
    年樺手一抖,滾燙的茶水濺濕了藍釉茶盞:“林大人這是......何意?”
    林彥秋起身握住他手,溫言道:“我觀年大人幹練沉穩,思慮再三,欲請君入組襄助。吾尊稱祝大人一聲叔叔,舉薦之事亦出其意。”
    聽聞祝文之名,年樺眼底閃過驚愕,旋即複歸平靜:“林大人抬愛,晚生自當效犬馬之勞。”
    林彥秋自袖中取出牙黃卷軸,在末尾添上“年樺”二字,又批注“副使”頭銜。
    “自明日起,煩請年大人至縣衙聽學,熟悉章程。”
    林彥秋收起卷軸,“待藥山一事啟動,還需年大人舉薦賢能,共分五組分赴各地。副使之位,正可一展抱負。”
    年樺望著那流暢的行楷,喉結微動。
    林彥秋這年輕人落筆果決,全無官場虛套,倒教他想起當年薦他入仕的祝文。玄色官袍下的脊背挺得筆直,掌心卻滲出細汗,這強勢的後生,怕是要在滄山縣掀起不小的風雨了。
    “年兄,有一事還需提前與你說明。”
    林彥秋輕搖折扇,烏木扇骨叩擊著青石茶幾,“日後下撥至各鄉的賦稅銀兩,你有權稽察問對,更有權簽押調度。凡低於千兩數額,你可徑自批紅,無需再呈於我。”
    年樺手中的紫砂壺微微一顫,滾燙的茶水險些濺出。
    他來滄山縣,本是祝文為他鋪就的晉身之階,祝文卻中途調任他鄉,留下他在這偏遠縣邑空守農牧之職。
    今夕,卻有一縷新的希望,似這茶煙般嫋嫋升起。
    見年樺沉默,林彥秋繼續說道:“其實我早已明白,祝文從未替你打過招呼。這般做的好處有二:一是可察你品行,二是給了我親自收攬賢才的機會。老一輩的城府深沉,總能參透諸多道理,令人欽佩。”
    年樺毅然起身,青色葛袍下擺掃過案幾,“請林大人放心,若我辦砸了此事,必當引咎請辭。”
    林彥秋擺手而笑,“無需如此緊張。滄山縣的複雜,我心中有數,也早有準備。如今恰逢其會,我已爭取到足夠的銀兩,主動權穩握手中。我並非隻重結果之人,更重過程,你盡可安心施展才華。”
    年樺點頭致意,旋即從櫃中取出一卷竹紙,“這是我所作的滄山縣農林現狀查勘文書,各鄉情形我皆了然於心。大人是否需要抄錄一份?”
    林彥秋思索片刻,“不必這般繁瑣,待會我直接帶走即可。”
    林彥秋起身,折扇輕搖,“今日便議至此。杜知縣歸衙後,我將召集藥山組堂會,具體時辰會派人知會你。若你有任何建言,今晚可來縣衙找我。”
    林彥秋離去後,年樺獨坐於空曠的書房,手中茶盞微微顫抖。
    人生機緣眾多,關鍵在於能否緊抓不放。
    林彥秋因祝文之故,已然將他視作親信。
    若錯過這良機,方是真正的愚昧。
    盡管林彥秋年少,但官場如學問,先達者為尊。
    他的年輕,恰恰意味著無限可能。
    巳時末離開年牧司後,林彥秋踏著青石板路回到雲嶺客棧。
    推開門時,隻見齊芝怡仍在伏窗下書案前,纖細的十指在木案上起落有致,朱砂砂紙簌簌作響。
    他悄無聲息地繞到背後,借著斜光看見那攤開的絲絹上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才一挑眉,便見少女筆鋒陡轉,竟在箋尾添了句“青城山鬆針當用早春所采,方得其泉甘露。”
    “芝怡,你不是內府樂舞司下來的麽?怎會通這等經世文章?”林彥秋嗓音裏帶著三分訝異,輕飄飄地落在藤編坐墩上。
    齊芝怡早從紙墨氣息裏察覺來人,腰身微僵時墨線已偏了兩分。
    待聽到問話,提著狼毫的手才按捺住抖動:“不過是京城書院旁聽了兩年詩書,入樂舞司純屬兒時癡迷霓裳水袖。倒是大人這《藥材賦稅方略圖》,連官修地理誌都不及它詳盡。”
    林彥秋含笑打量著少女發間斜插的金步搖,那是自家曾隨手贈的信物:“芝怡你這文筆,倒能給本官做個抄手。”
    見對方杏眼圓睜,才慢悠悠補了句:“不過這等卷宗,還需添些市井風物才活泛。”
    窗外忽有鷓鴣啼鳴,齊芝怡轉頭時鬢邊珠翠簌簌作響:“那日後大人宣我時,可要提前半個時辰來這書房?”
    眼見那人頷首,齊芝怡忙又補充道:“還有這回我整理的《蜀錦針法錄》,要寫入奏折裏才好。”
    林彥秋淡然一笑,將手中茶盞擱在她手邊:“既是如此,那本官便勉為其難,認你作......通房?”
    少女霍地起身,朱紅妝具撞翻在案,染得半幅蜀錦如霞似火:“林彥秋你!”
    腳邊硯台碎成八瓣,墨汁順著她的藕荷色衣裾蜿蜒,恰似山陰道上潑開的水墨。
    末時初,雲嶺客棧的聚賢廳裏已座無虛席。
    簡子豪正站在朱漆大門前候著,汗如雨下。
    他身著湖色直裰,腰係玉帶,可這暮春午後的豔陽,曬得他腦門兒青筋直跳。
    遠處官道上馬蹄聲漸近,一乘懸著雲紋流蘇的油壁香車轔轔駛來。
    簡子豪忙不迭上前掀開車帷,陪笑道:“林大人,小人們正翹首以待。”
    林彥秋跨下繡墩,淡青色葛紗長衫被南熏風掀起幾褶。
    他摸出疊著朱砂批注的名冊遞過去:“簡主簿,給你添麻煩了,勞煩再謄抄一份。至於藥山查勘組的人選,年大人有保舉權的。”
    簡子豪手一抖,茶盞裏龍井漾出半圈。
    他壓低嗓子跟在碎金小步的皂靴後麵:“林大人,年樺任副使之事,是否該先知會杜知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