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路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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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勾欄瓦舍陪酒本就有纏頭可拿,林彥秋原不想拂人麵子。但今日要與劉力商議要事,還是微微蹙眉道:“二位姑娘暫且回避,賞錢照給。在下與劉掌櫃有些私話要說。”
    那歌伎悻悻起身,嘟囔道:“每回都這般,假道學...”話音未落,劉力已勃然變色,折扇“啪”地一合:“混賬東西!可知這位爺是誰?”兩個小娘子頓時嚇得瑟瑟發抖。
    林彥秋苦笑著起身,輕按劉力肩頭:“劉兄何必與小娘子置氣。”說罷順手在那伶人翹臀上輕拍一記,調笑道:“去吧,過盞茶時辰再來。”
    待重新落座,劉力猶自憤憤:“林兄就是太寬厚。這些賤籍女子,給點好臉色就蹬鼻子上臉。”
    林彥秋抿了口雨前龍井,淡淡道:“她們也不易。如今青春貌美尚可賣笑,待年過三十朱顏改,又有幾個能得善終?”
    劉力忽然湊近,壓低聲音:“可是又有什麽發財的門路?”
    林彥秋暗歎此人果然機敏,便將雲嶺客棧的事娓娓道來。劉力聽罷,眉頭漸漸擰成了疙瘩,手中茶盞停在半空,濺出幾滴琥珀色的茶湯。窗外恰有賣花聲飄過,襯得廂房內愈發寂靜。
    “大哥,您這不是說笑麽?”劉力猛地一拍紫檀案幾,震得茶盞叮當作響,“買下雲嶺客棧少說也要五六十萬兩銀子!小弟如今全部身家攏共也就這個數。雖說綢緞莊是代銷,可要接下茶行的買賣,還得再投不少本錢。總不能把其他鋪麵都關了吧?”
    林彥秋輕撫青瓷茶盞上的纏枝紋,淡然一笑:“不過是借你的名頭行事,何須你掏銀子?急個什麽勁?”
    劉力聞言,臉上頓時堆滿笑容,湊近低聲道:“隻要大哥能籌措銀錢,小弟定將這客棧經營得紅紅火火。”
    “你當自己是財神爺轉世?”林彥秋白了他一眼,“不過是借你的名頭買下產業。具體經營,我打算讓簡麗來操持。”
    一聽到簡麗的名字,劉力頓時苦著臉道:“那小娘子可不簡單。如今綢緞莊那邊,我基本插不上手。前日不過同她開了句玩笑,她當即就翻了臉,說什麽‘奴家是正經掌櫃,不是那等賣笑的,還請東家放尊重些’。”
    林彥秋見他吃癟的模樣,不由失笑:“見著漂亮女子就跟聞著腥的貓似的。這簡麗確有本事,你少去招惹。”
    正說著,門外響起輕輕叩門聲。得到應允後,先前那兩個歌伎低眉順眼地進來,這回隻規規矩矩地斟酒布菜,再不敢有半分輕佻舉動。劉力見狀,得意地衝林彥秋擠了擠眼睛。
    燭影搖紅間,林彥秋望著窗外秦淮河上的畫舫,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河風送來遠處琵琶聲,混著酒香,在雅間裏氤氳開來。
    林彥秋起身告辭時,窗外已是月上柳梢。事情既已商定,隻待劉力七日後南下購置客棧。更深一層的謀劃,此刻還不便點破。
    發現自己竟無處可去,林彥秋索性駕著青篷馬車連夜返回滄山縣。姚杏兒那筆銀票的事,如今也隻能等她主動開口了。
    次日寅時,林彥秋剛在縣衙簽押房坐定,陳振便捧著謄抄工整的奏議前來。林彥秋細細批閱後正欲去尋杜師爺商議,忽見年樺急匆匆闖入。
    “大人,工房遞來急報,說是您要的築路文書。”
    林彥秋聞言一怔,此事為何不直呈府衙?轉念一想,必是下麵人既不敢違命,又怕開罪上官,這才拐著彎遞到自己手上。
    展開竹簡細看,林彥秋麵色漸沉。滄山縣境內三十裏官道,竟無一段合規格。即便看似完好的路段,也不過是鄉道水準。這哪裏是請款修路的文書,分明是顆火藥桶!
    想起祝文那日“不妨給李知府遞個話”的暗示,林彥秋此刻方悟其中深意。若按常例呈報府衙,必被壓下;若越級上奏,又太過僭越。
    年樺見知縣大人神色變幻,識趣地拱手告退。林彥秋獨坐案前,取出水煙袋深深吸了一口。此事必須上達天聽,但如何呈報卻需斟酌,既要讓李樹堂知曉,又不能顯得刻意。
    沉思良久,林彥秋忽然直起身子,取過狼毫又放下,最終搖響案頭銅鈴:“備轎,本官要親訪柳先生。”
    “喂,哪位?”柳安威嚴的聲音傳來,林彥秋嘴角微揚,恭敬道:“可是柳師爺?下官滄山縣丞林彥秋。”
    “哦,是林大人啊。”柳安語氣頓時緩和,“有何見教?”
    “下官有樁要事相求。”
    柳安那頭沉默片刻,再開口時已帶上三分謹慎:“隻要不違朝廷法度,有益民生之事,林大人但說無妨。”
    林彥秋輕撫案上青石鎮紙,緩聲道:“本縣官道年久失修,雖多方籌措銀兩,仍缺口甚巨。特擬了份奏議,想請柳師爺代為呈送李知府過目。”
    柳安聞言暗自詫異,此事本當先呈報工部,再轉呈巡撫衙門,何以要越級上達?忽想起近日李樹堂在府衙議政時漸露鋒芒,莫非這林彥秋是想借藥材基地之事投石問路?
    “林大人,”柳安捋須沉吟,“此議以縣衙名義上呈更為妥當,就說是為改善商路,請府衙特批。畢竟關乎桐城賦稅大事...”
    林彥秋要的正是此話,再三稱謝。當即持奏章直奔縣丞杜北豐處,杜北豐不疑有他,提筆便簽了花押。
    轉到主簿方俊琪值房時,這位卻是細細審閱全文,末了意味深長地笑道:“但凡利我滄山民生之事,下官自當鼎力相助。”朱筆落處,窗外恰有驚鳥掠過簷角。
    林彥秋從衙門出來,一路以袖拭汗。青石板上他的皂靴印跡淩亂,心中暗忖:這份奏折若呈到李知府案頭,不知會掀起何等波瀾?但想起祝文那日暗示,江南道本地的世家大族,想必對此等消息求之不得。
    劉坤那樁案子,尚不足以撼動那位大人的位置。而桐城官道修築一事,當年可是由巡撫大人親自主持,道台衙門隻分得零星工程。
    林彥秋轉道前往田通判處,呈上奏本時,順手遞過一支水煙袋。田大暉就著燭火點燃,細細審閱後,目光如炬地盯著林彥秋,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