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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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田大暉提筆簽押,朱砂未幹便肅然道:“林大人年少有為,乃朝廷棟梁之材,這一點老夫深信不疑。”
得了簽押,林彥秋立即囑咐年樺:“務必親手交予柳師爺。”
李樹堂是在申時見到這份奏折的。柳安呈上時特意提醒:“此乃滄山縣衙聯名上奏。”既是聯名,便意味著縣丞、主簿等要員均已首肯。
近來滄山縣政績斐然,一掃往日頹勢。尤其是縣丞杜北豐頻頻來報,讓李樹堂頗感欣慰,自覺已掌控滄山局勢。
柳安又道:“臨安城來的禦史大人已休整妥當,明日便要啟程巡視。大人您看...”
李樹堂正暗自盤算,忽聞外間一陣急促腳步聲。他眉頭微蹙,抬眼望去,但見一位身著湖綠羅裙的女史,笑吟吟地掀簾而入。
“爾等這是作甚?”師爺急忙伸臂阻攔。那女史回首朝扛著畫軸的隨從淺笑示意,待眾人停步方轉身解釋:“妾身乃江南道邸報編修沈佳寧,特來為李大人作一篇專訪。”
說著將魚符往案上一放。柳安瞥見李樹堂眉頭舒展,忙上前打圓場:“沈編修怎的這般突然造訪?”
美人總是容易得些寬容,何況是位才名遠播的女史。沈佳寧纖纖玉指輕搭柳安袖口:“柳師爺莫怪,妾身不過想見識見識父母官日常治事之所。早聞李大人官廨簡樸,今日特來印證。”
內室的李樹堂聽得此言,恰似撓到癢處。那清泉般的嗓音更添三分受用。
“柳師爺,快請邸報諸位進來。這般攔著,豈不顯得本官擺架子?”李樹堂擱下狼毫,整了整緋色官袍踱出。
這位知府大人年近五旬,正是春秋鼎盛之時。麵如冠玉,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威儀。
沈佳寧見正主現身,輕巧地抽回素手。執著一卷絹帛款款上前:“叨擾大人辦公了。若是不便,妾身這就告退。”
如今的沈佳寧較之先前遇見林彥秋時判若兩人。一襲月白交領襦裙,外罩淡青半臂,腰間蹀躞帶襯得纖腰不盈一握。鴉鬢間隻一支銀簪,卻更顯冰肌玉骨。
李樹堂一時恍神。家中那位糟糠之妻,與眼前佳人相較直如雲泥。定神後含笑道:“筆杆子勝過尚方劍,本官豈敢阻攔?隻管錄寫便是。不過...”他指了指滴漏,“隻半個時辰。”
沈佳寧主動伸出柔荑:“大人果然開明,這般體恤下情的上官當真少見。”指尖相觸時,袖中暗香浮動。
沈佳寧這番奉承話說得滴水不漏,顯是已深諳世故之道。當李樹堂握住那雙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時,但覺溫潤似上等羊脂玉,滑膩如初剝新荔。一縷幽蘭暗香自袖底襲來,熏得人神思微醺。
知府大人不由垂眸細看,隻見那凝脂般的頸項下,羅衣交領處微露一線瑩潤肌膚。雖非波濤洶湧之態,卻勝在玉峰秀挺,襯著束腰襦裙更顯玲瓏。尤其是那蹀躞帶束出的柳腰,行走時裙裾搖曳,別有一番風致。
李樹堂握著柔荑竟忘了鬆開,眼神也漸漸飄忽。
沈佳寧見慣這等場麵,也不著惱,隻是淺笑著輕輕抽手,既不過分掙脫,又恰到好處地顯出幾分矜持。朱唇輕啟道:“大人可否移步案前,容妾身請教幾個問題。”
“啊!”李樹堂如夢初醒,連忙鬆手,掩飾性地捋須笑道:“自當從命。”方才若非沈佳寧機敏,他險些在眾目睽睽之下失態。
畫師執筆勾勒完公堂陳設,最後將目光落在亭亭玉立的沈佳寧身上,微微頷首示意。沈佳寧朝李樹堂投去盈盈一笑,轉身對著畫軸輕啟朱唇:“諸位,此刻妾身正在桐城知府李大人的衙齋之中。且看這案牘勞形之所。”
她廣袖輕舒,指向四周:“青磚地麵未鋪錦毯,窗邊那架銅雀燈台已缺了半邊羽翼。再看這滿架典籍,聽聞大人赴任必攜,真可謂手不釋卷...”
恰是半個時辰,滴漏將盡時錄事已畢。眾人收拾畫具退出,唯餘沈佳寧斂衽施禮:“多謝大人成全。”
李樹堂此刻滿麵春風,執其柔荑道:“諸位遠道而來,今夜本官在醉仙樓設宴,萬望賞光。”
沈佳寧纖指在袖中微蜷,她初出茅廬,原隻想借這專訪嶄露頭角。方才知府眼中那簇暗火,令她想起臨行前師姐的告誡。可若推辭...
“蒙大人抬愛,妾身卻之不恭。”她終是展顏應下,臨行時不忘向柳師爺及幕僚們一一作別。廊下風過,羅帶輕揚間已掩去眸中憂色。
柳安察覺李樹堂神色有異,眼珠一轉,趨前低聲道:“大人,今夜宴席可要安排些助興節目?酒過三巡後,不妨喚些樂伎來唱個曲兒?”
李樹堂執筆的手微微一頓,抬眼細看這心腹師爺,卻見其眼底閃著曖昧的光。他心頭掠過一絲不悅,正欲嗬斥,忽想起沈佳寧那截雪白的頸子,喉頭不由得發緊,終是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待柳安躬身退出,李樹堂定了定神,方注意到案頭那份聯名奏折。展開細看時,但見杜北豐、方俊琪等四位要員的朱砂印鑒赫然在列。越往下讀,他眉間溝壑愈深,這看似尋常的請款文書,字裏行間卻暗藏玄機,竟將滄山縣三十裏官道偷工減料之事抖落得幹幹淨淨。
“好一招明修棧道...”李樹堂忽然輕笑出聲,狼毫在硯上飽蘸朱砂,揮筆批道:“已閱,著即轉呈工部,速遞巡撫衙門!”
落款時,他忽然想起現任江南道工部馬大人,不正是從吳州府升遷的麽?筆鋒一頓,濺出幾點猩紅,恰似雪地裏落的梅瓣。
李樹堂當即喚來書吏,將批閱過的奏折裝入紫檀木匣,命其速速遞送柳師爺轉呈工部。有了知府朱批,沿途誰敢阻攔?他忽的想通其中關竅,滄山縣那幫人分明是在借他的手掀蓋子。雖有些不快,轉念又想:“若非如此,這陳年積弊如何見得天日?”終究歎道:“前人作孽,倒難為這些後生了。”